第二十六章:笛声辩位
束手无策之际,耳边飘来清亮的笛声,那笛声绵远悠长,技艺出众,胤礽却听出了刻骨的相思,那人是在思念谁么?
“循着笛音过去。”胤礽说道:“有人在吹笛子,笛声所在之处,就是岸边。”
何柱儿大喜过望,细细听着声音辨明了方向,和胤禔齐心协力将船靠近。船头荡开层层涟漪,拨开片片荷丛,胤礽摘下一朵花苞,抚摸着柔嫩的花瓣,思绪飞到以前。
他记得,那人一管长笛不离身,一柄配刀不离腰,眉目俊朗,唇很薄,世人都说薄唇的人是薄幸的种。
这话半对,半不对。
胤礽的唇也很薄,应了薄情之名,而那人看似无情却是个深情的种子,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纠葛在一起了呢?
或许是那年的上元节,花灯会,满地繁华的尽头,惊鸿一睹。又或许那人口中,他为一个江南歌女冲一怒,横眉竖目,华贵清冷俘获了那人的心。
太子爷风流成性,百花丛中只沾上了一片叶,那叶子还贴到了心里,成功得叫他惦记了很久很久,无怪乎有人曰: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如今回响是有了,那人却说,若有下辈子,再不相见。
不相见么……胤礽抬眼望了望爬满星斗的天幕,若有可能,他也不想再和他纠缠在一起,毕竟那人死得很惨,就在自己面前,血肉模糊,惨状不忍目睹。
金銮殿上,声声凄厉犹如在耳,“皇上,是奴才蛊惑了太子,才让太子迷失了本心,奴才罪该万死成为了太子的污点,只是太子他……他从未对奴才有意,他是被奴才诬陷的,还请皇上饶恕太子,一切罪责,奴才一人承担。”
胤礽闭了闭眼,青梅酒的滋味仿若又回到了唇舌,甘冽之后是无尽的苦涩,真是傻,那杯酒是他自己要喝的,其中的春药他也早就知道,一切不过是心甘情愿罢了。
他自然知道是为什么,自己故意冷落那人,故意不去理他,一个又一个美人拥入怀,对那人没落暗淡的眼神视而不见。
一颗心该彷徨无助到什么样,才肯出此下策,冒着杀头的风险,冒着被他厌恶丢弃也只求春风一度。
傻子,真是傻子。
船只慢慢靠岸,岸边那一抹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底,胤礽差点惊叫跳起来,不会吧,是他么?真是他么?
心跳一瞬间加快,看清那人的脸后苦笑了下,不是他,也对,那人只比自己大一岁,怎么可能现在就长成这么高了呢?
这两人满身的悲伤,浑身的落寞差点让他看错了。
纯亲王放下长笛,敛取情绪,抬眼已是满脸笑意,向前踏了一步,将阿哥公主抱上了岸,好笑地看着胤礽,“小太子看见是本王,不是皇兄就这般失望么?”
“怎么会呢,送你吧。”太子爷笑着把荷花塞到隆禧怀里。
隆禧接过花苞,冲他眨眨眼道:“多谢太子赐花了,皇兄正找你呢。”
胤礽问道:“皇阿玛很生气么?”
“本王也不知道皇兄是不是很生气,不过皇兄发现太子没有出现在晚膳上时,就去了毓庆宫,宫人只回了个不清楚。”
纯亲王轻轻一笑道:“然后皇兄就下令寻找了,托殿下的福,小王到现在还是饿着肚子呢。三位不见了宫中早就乱了,没想到本王的笛声率先把你们引来。只是这后面的事情嘛,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看这样子,怕是很生气了。
隆禧带着两个阿哥一个公主面圣,干清宫中等待的九五至尊一言不发,任由他们跪着,气氛凝滞而压抑。
康熙的表情不辨喜怒,“去哪儿了?”
“回禀皇阿玛,皇儿和皇姐皇兄去了玉清池。”
“做什么?”
“采荷花。”太子爷硬着头皮答。
康熙冷笑了一声,“太子走失,毓庆宫奴才伺候不周,全部拖下去打三十板子。”
冰冷无情的命令一下,何柱儿和水儿也被带了下去,胤礽偷偷看了眼康熙难看的脸色,低下头不敢求情。
“太子!”康熙发现了胤礽的偷看,提高了分贝,吓得太子爷一个激灵。
小太子爷很识时务的认错:“皇儿知错了。”
“你错哪儿了?”
“皇儿不该贪玩误了时辰,还请皇阿玛责罚。”
康熙没有说话。
胤禔一听急了,他急忙出声道:“回禀皇阿玛,去玉清池是保清的主意,和太子弟弟无关,皇阿玛要罚就罚保清吧。”
“你倒是会维护太子。”康熙冷冷地道:“大阿哥学业懈怠,连日不思读书,净和弟弟胡闹,即日起好生研习功课,朕明日问你,答不上来必有重罚。”
“是。”胤禔额头贴在地面,冷汗直冒。
“都给朕下去!”康熙补充一句,“太子留下。”
纯亲王也走了,皇帝教训太子,他要是敢留下来,自己就是那条无辜的池鱼了。
“皇阿玛,您别生气了。”胤礽跪得膝盖发疼,康熙的压根就没有叫他起来的意思。
康熙冷声问道:“太子去荷花池做什么?”
胤礽眼珠子一转,说道:“皇阿玛,保成是见皇阿玛连日上火胃口不好,所以想亲自采些莲子给皇阿玛煲莲子羹的。”
“是么?这么说来,保成还真是有孝心啊。”康熙面上冰霜融化了点,“那莲子呢?”
胤礽忙道:“还在船上吧,一上岸皇叔就带皇儿赶紧过来给皇阿玛请罪了。”
康熙看了他半响,说道:“梁九功,吩咐下去,将太子亲自采的莲子叫御膳房多做一碗莲子汤,太子也尝尝。”
小太子爷见他消气了才放了心,悄悄揉了揉膝盖,干清宫铺了厚厚的地毯,跪久了膝盖也发麻,重生后康熙很宠他,很少让他跪着,这次算是最长了。
康熙气消了开始心疼太子,起身上前将小太子爷抱了起来,一边揉着他的膝盖一边板着脸道:“那也不能天都黑了你还要去,去也该和皇阿玛说一声,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是,皇儿知道了。皇阿玛别生气了好不好?也别罚大阿哥和姐姐了,这莲子慧敏姐姐也采了好多呢。”胤礽趁机给他们求情。
康熙道:“吃完饭再说。”
第二十七章:出宫游玩
次日,康熙帝查问大阿哥的功课,两个问题没答上来,好一顿训斥,责其专心读书,眷抄四书,未完成不准外出,十日后再问若无长进,加倍惩罚。
又命人采了一堆莲蓬送给延禧宫,接连半月延禧宫的伙食都没离开过莲子,吃得慧敏公主再也不想看见和莲有关的一切。
胤礽还以为康熙也会惩罚自己,但只轻描淡写说了几句后再也不提,就此搁过。
一日又碰到纯亲王从干清宫出来,太子爷琢磨着他这阵子是不是来的太勤快点了,想起来康熙身边最近换了一批侍卫,前辈子他好像就和其中一个侍卫有些不清不楚,莫非是为那人而来么?
“皇叔。”胤礽拦去纯亲王的去路,“皇叔可是要出宫?”
“皇上找本王说了几句话,这会子话说完了,不回去做什么?”隆禧含笑着对太子爷说话,眼睛却在干清宫外四处找了圈,也没发现熟悉的身影。
胤礽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正好他也想出宫,说道:“皇叔不如带上孤一起吧,孤早就想出去看看了。”
“你?本王要是带你出去了,皇兄还不得扒了我的皮啊?”
“不会的,我有这个。”胤礽扬了扬手里的腰牌。
隆禧考虑了下点头答应了,“既然你有出宫的腰牌,那皇兄就怪不到我头上,走吧,本王带你出去好了。”弯腰抱起小太子,他哪里知道,太子爷的腰牌是偷来的。
顺利跟着隆禧出了宫,宫外的热闹饶是上辈子他也见的不多,街衢四通八达,商贩吆喝一声赛过一声,路边商品琳琅满目,看得太子爷眼花缭乱。
隆禧问道:“我说,小家伙你是要去我的王府,还是就在街上闲逛呢?”
胤礽要他放自己下来,走过一个商贩面前,要了两个面具,转头让他付钱。
隆禧无奈,自己倒成他的钱袋子了,看见前边有个吹糖人的,想了想孩子应该会喜欢,便买了一个小兔子给他。
“不要兔子,换一个老虎的。”胤礽很嫌弃手里的兔子糖人,还给商贩。
“你还挑起来了。”隆禧问那商贩,“会吹老虎么?给这个小爷吹一个,越大越好。”
于是太子爷举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糖人,一脸黑线,一口咬掉老虎的一只耳朵,看着好玩但不是很好吃,热热的糖丝过于甜腻了。
胤礽将那老虎糖人塞到隆禧手里,随意转着,隆禧看了看被缺耳的大老虎,随手就扔掉了,拿出帕子擦了擦手。
眼尖的太子爷看见那方帕子下角绣了几片竹叶,擦完手后又被纯亲王宝贝什么似的叠好塞到怀里。暗笑这帕子肯定是那个人留给他的,可怜他的皇叔居然还是个痴情的种子呢。
嘲笑着隆禧不由得又想起那个人了,胤礽有些头疼,他很不喜欢动不动就能想到那个人的感觉,难道自己真的是太闲了么?
隆禧跟在他后面看着,怕他被人群走丢了,逛了一上午,无奈道:“你饿不饿,你不饿我都饿了,去吃饭吧。”
太子爷很好说话的听了他的,“七叔,我也饿了,你挑一个地方吧。”
两人出宫后都自动隐藏了皇家的身份,避免一些麻烦,紫禁城乃天子脚下,达官贵人遍地都是,他们的衣服华丽些也无人觉得什么,顶多就是以为是那家的贵公子。
隆禧习惯性的走进望江楼,不用招呼,小二熟练的上前带着两人进了楼上雅间,送上一壶小酒,几碟小菜。
胤礽把玩着酒杯,白玉质地,杯底一朵半开半露的莲花,杯身印了几点小小的青梅。隆禧给自己倒了半杯,酒香溢出来的时候,太子爷几乎是脱口而出,“七叔也喜欢青梅酒?”
隆禧有些意外,诧异地看了看他,“太子爷也知道青梅酒么?”
这青梅酒不是什么名品,京城中多数人都不识得,滋味也只是中等,等不得大雅之堂,望江楼的青梅酒也只供他一人使用罢了。
纯亲王想不到供奉在皇宫内院,整日只食山珍海味的娇贵太子爷居然也认得青梅酒,而且看他的样子好像还很熟悉。
胤礽惊觉自己一时失言了,扯谎道:“我上一次偷逃出来的时候,无意中进到一个小巷子里,闻过这味道,很像,那家人说是青梅酒,我就得名字好听,就记下了。”
“是啊,青梅煮酒论英雄,的确好听。”隆禧饮了酒,眼神飘渺起来,轻笑道:“不过我这酒,可不是那个巷子里的,而是亲手酿制的,可惜滋味还是差点。”
胤礽的表情也变得苦涩起来,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呛得他直咳嗽,隆禧回过神来,夺下他手里的酒杯。
隆禧不客气地嘲笑道:“太子爷年幼,还是不宜饮酒为好。皇兄最不喜嗜酒之人,认为是不务正业,可不要让皇兄觉得是本王教坏了他的儿子。”
胤礽白了他一眼,喝了口清茶压了压味,青梅酒独有的微苦和涩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这大概是他唯一不讨厌的苦和了吧。
纯亲王自斟自饮,自言自语道:“在本王府里的桂花树下,埋着一壶好酒,一直没找到机会启封。大概本王再也找不到机会了,与那人一同花下饮酒,谈古论今,可惜,可惜,实在是辜负了当日的心意。”
“不知七叔口中的那人,是谁?”胤礽做出好奇的表情打探着。
“你问这个做什么,这是七叔的秘密,可不能告诉你。”
胤礽十分不屑,还秘密,你的秘密早就不是秘密了吧。
“太子爷,你是不会明白的,那种感觉……”隆禧顿了顿道:“本王宁愿从来没有遇到过他,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发生了就是发生,遇到的人可以忘记,但是你骗不了自己他从来没有出现过,是不是?”
胤礽一怔。
隆禧自顾着说话,说完又笑了下,轻飘飘的看了眼胤礽道:“话说回来,太子爷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居然还在景山射猎了一只花豹回来,皇祖母听闻后十分高兴,天天拉着我就说此事,小人都不可小觑了啊。”
胤礽得意地道:“那是自然。”
“那人也许诺要猎一头猎豹给本王做披风呢……”隆禧已经醉了,眼神迷离起来,轻叹了口气,“怕是等不到了。”
太子爷奇怪的看着他,刚想问为什么,突然见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那般厉害,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碎了吐出来。
隆禧张口吐出一抹鲜红,红的刺目。
“你吐血了!”胤礽大惊失色。
第二十八章:亲王有疾
胤礽惊慌失措叫人过来,隆禧离开前死死抓住太子爷的手腕,嘴里一直叫着:“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七叔,你要见谁?”
隆禧的喉咙里咕噜响了两下,他的意识开始涣散,语无伦次,胤礽贴近他嘴唇,费力地辩别他说出来的名字:“曹,曹寅……”
原来是他,果然是他。
纯亲王有疾,且此病缠身一年有余,最忌饮酒,以他的身子细心调理还有机会,若是一味饮酒,那酒就会变成要他性命的穿肠毒药。
只是最后要他命的大概不是酒,而是情。
自古以来,情之一字,最为伤人。
胤礽呆呆的站在床前,似是不敢相信方才还和自己一同玩耍吃饭的人,下一刻就这样了无生气的躺在了床上,面色灰白,双目紧闭。
人的生命何等脆弱,到底是天意不可为,还是造化弄人。
这个人英年早逝,胤礽抓着他的手,又一次切身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隆禧昏迷中来来回回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刻在他心头,刻进骨子里的名字。
“子清,子清……”
子清是那个人的字,一声声,一字字,泣血而成,和泪而就。
纯亲王早已病入膏肓,药石惘然。
胤礽握着隆禧的手,努力思索着他口中的那人,只有一点印象。
曹寅好像是康熙銮仪卫,传闻他为人风雅,喜交名士,通诗词,晓音律,是个才子,前世的自己只是有点耳闻,万万想不到七叔居然是看中了他。
那曹家是内务府包衣,皇帝的家奴曹寅的父亲曹玺也由王府护卫升任内廷二等侍卫。
按清朝的制度,凡皇子、皇女出生后,一律在内务府三旗即镶黄、正黄、正白三旗包衣妇人当中,挑选奶妈和保姆。曹玺的妻夫人孙氏,被选为康熙的保姆。
有了这层关系,康熙对曹家也算是恩厚,康熙二年,正担任内务府营缮司郎中的曹玺被任命为江宁织造,负责织办宫廷里和朝廷官用的绸缎布匹,以及皇帝临时交给的差使,充任皇帝的耳目。
江宁织造是个好差,也是个肥差,若非皇帝信任的人,一般是得不到这个职位的,可见康熙对曹家是青眼有加。
那曹玺也算忠实勤奋、办事利索,康熙对他更加宠信,他的儿子曹寅,十七岁时就当上康熙的侍卫,深得康熙赏识。
原来是这样,难怪隆禧一改往日懒散,找着由头往宫里跑,只是为见那人一面。难怪七叔子嗣稀薄,可是……那人却非如此啊。
胤礽低低叹了一声,他想起来了,这个曹家的才子,他的原配妻子去得早,后来又娶了,膝下子嗣环绕,哪里有他七叔这般凄凉的下场。
“七叔,你又为什么不肯吃药呢?你故意不肯吃药,非要饮酒,为什么?你后悔了,还是失望了,非要如此作践自己?”
胤礽对曹寅没什么感觉,但是那人却看重诗人,看重和容若一样有才的人,那人解读他活得风光又凄苦,体面又卑微,他是在历史的夹缝中生存的边缘人,他在历史的夹缝中歌吟,他的诗便在沉雄朴厚之中时时带有若隐若显、挥之不去的悲哀。
太子爷是不懂曹寅诗歌这种欲说还休的悲凉,他也没工夫理会,只是觉得愤愤,七叔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他又是什么样的呢?
康熙闻讯前来,脸色极不好看,进屋的时候太子爷保留着一脸的惶然,还未开口就扑到了他怀里,泫然欲泣地叫了一声:“皇阿玛!”
小太子爷何时这么委屈过,叫得康熙心一下子软了,在也舍不得骂他,看到他衣摆的血一惊,“保成,你怎么了?”
胤礽摇摇头,指着床上神志不清的隆禧,哽咽道:“皇阿玛,血是七叔的,保成没有受伤。皇阿玛,七叔是不是要死了啊?”
康熙难受的抱紧了太子爷,走进床边一看,隆禧的脸色太差了,他身体本就不好,长年放纵将身子掏空,还不肯进补,早就是油尽灯枯的地步。
而他这次又是吐血又是昏迷,药都灌不进去,他好似十分厌恶活着,一心求死,半点求生的意志都没有。
“保成放心,皇阿玛会让太医治好你七叔的。”
可是,还治的好么?
康熙神色复杂,对这个弟弟更多的是不解,他不明白了,为什么一个奴才,堂堂亲王,居然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一点体面都不顾了。
“子清……”
低低的呻吟声呢喃响起,康熙的脸色忽明忽暗,他怀里的太子爷再也看不下去了,轻声道:“皇阿玛,七叔是不是有想见的人?”
“朕,不知道。”
“皇阿玛,皇儿听到七叔唤过一个叫曹寅的名字,皇阿玛知道这个人么?”
康熙没有回答,神色更加复杂,站在床前,听得又是一声呼唤,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这又是何苦,隆禧,值得么?”
值不值得呢?胤礽也不知道,但是,“皇阿玛,七叔治不好的对不对?既然他想见那个人,皇阿玛就满足他的愿望吧。”
太子爷抬头望着康熙,小脸上尽是哀恸之色。
他真的很喜欢七叔,虽然见面不多,可是短短的相处就是如此的深刻,回想到自己的经历,很是同情他的遭遇。
佛曰:众生皆苦。
人有七情、怒、忧、思、悲、恐、惊。贪念痴念不肯超脱,在红尘中挣扎,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众生才有多面,人生才有意思。
若是众生不苦了,这世界就少了很多真情。
康熙知晓他的宝贝儿子和隆禧很投缘,却不知为何投缘,既然他都开口了,也罢,回宫的时候就让一个侍卫留了下来。
胤礽注意看了,那个侍卫仪表堂堂,面色哀戚,得知能被留下后,表情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太子爷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安慰了些,好歹七叔喜欢的人心里也是有他的。
康熙十八年七月,纯亲王疾笃,康熙亲临探视,为召御医。不治而薨,年仅二十。康熙痛悼,辍朝三日,予谥曰靖,敕令其子爱新觉罗·富尔祜伦袭爵。
第二十九章:宫塌
纯亲王去后,太子爷一直闷闷不乐,后世处理的很是风光,聊添了一点安慰,这安慰也不过是给活人看得,死人如何能知晓呢。
隆禧去后的一日,曹寅求见。
“你来又何事?”胤礽对他不免有些怨念,毕竟七叔也是为他而死,他若是辜负了七叔,定不能饶了他。
曹寅递上一方锦盒,道:“这是亲王留给太子殿下的,亲王要奴才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东西交到太子殿下手上,当是,当是那人惊吓到太子殿下的赔礼。”
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莲纹玉佩,莲纹的形状和那日在望江楼里的酒杯底下花纹一样,一瞬间便明白了。
胤礽手下玉佩,低声道:“你,七叔很喜欢你。”
曹寅面上闪过一丝悲痛之色。
“罢了,你下去吧。”
胤礽无奈挥手让他离开,忽而又出声道:“当日孤与七叔在望江楼时,七叔告诉孤,他在府里的桂花树下埋了一坛酒,你去启了吧。七叔不在了,留着也是可惜,不如给你了好。”
曹寅面上悲痛之情更甚,谢恩下去了。
太子爷叹了口气,摸着玉佩喃喃道:“七叔,孤也只能为你这样了,你的儿子孤不知道能不能避免他的灾祸,故只能尽力保住他……”
康熙帝也很悲痛纯亲王去世,待曹寅大不如前,而曹寅的状态也不十分上佳,慢慢的调出了御前,眼不见为净。这是后话。
太子爷偷了腰牌擅自离宫,康熙还是很生气的,念在太子爷受到惊吓的份上没有重罚,却关了他,让他在毓庆宫好生待着,抄写礼训。
越是接近月尾,太子爷心底的不安越加深了,他总觉得有什么被忽视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一日清晨,起床后心跳的就厉害,早膳一口也吃不下,康熙下完早朝回来,命小厨房做了点清粥点心陪他用膳。
太子爷还是没有胃口,康熙帝皱眉道:“保成,你一早上什么都没吃,是身子不舒服么?可要宣太医给你看看?”
“皇阿玛,皇儿什么都不想吃,一点胃口都没有。”
“你还是为你七叔的事情伤心么?”康熙抹掉心底微弱的不快,劝慰道:“保成,你就是再伤心也不能不吃东西。”
太子爷勉强喝了半碗,再也喝不下去,心慌的要命,坐立难安。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一大早脸色就这么难看,可是生病了?”康熙将人抱在怀里,试了试体温,还算正常,“朕宣太医来给你看看吧。”
“不用了……”话还没说完,脚下一晃,差点跌倒,“怎么了?”
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摇欲坠,屋梁上的灰尘落下,康熙预感大事不好,危机感促使着他抱着太子爷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而他们前脚离开之后,毓庆宫就塌了。
胤礽惊恐的看着一片废墟,耳边是宫人惊叫和一声声惨叫,地动山摇,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康熙死死的抱着他,一直安抚他道:“保成别怕,保成别怕。”
他总算自己忘记什么了,是地震!
在康熙年间发生过一次大地震,大半个皇宫都变成了废墟,死伤宫人无数,民间的损失更是厉害,足有好长的时间长恢复了生计。
“皇阿玛。”胤礽揪着康熙的衣服,心跳如鼓,差一点,他也死了。要不是康熙抱着他冲了出来,这场灾祸很可能提前结束了他偷来的一生。
震感过去后,开始清点损失,梁九功禀报很多宫殿坍塌了,好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没有被波及,这是万幸。
康熙恢复了冷静,拍了拍胤礽的背,柔声道:“保成乖,没事了,你去乌库妈妈那里待几天,朕处理完这段时间就去接你。”
太子爷知道地震后面的事情要处理很多,于是听话的点了点头,松开了康熙衣襟,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康熙添乱。
康熙很不舍的把胤礽送到慈宁宫,等待他的将是灾祸的世界。
康熙深知这事是国家之灾难,会有很多人受到损伤,于是迅速做出反应,一方面发内帑银十万两,赈恤灾民;另一方面号召官绅富民捐资助赈。
救灾如救火,人命关天。
帝令一道道下达,官府机构很快运营起来。
康熙发出这些号令之后,再紧急召集大臣,并说道:“地忽大震,都是因为朕的不是,政治有失,大小官员不能尽职尽责,导致阴阳不和,招祸于此,应当力图修省,以尽人事。”
百官听到康熙说的这些话,连忙下跪,以示请罪。
康熙看到并没有欣慰,接着说道:“京城房屋众多,此震甚强,倒塌倾斜不计其数,无力量修复,恐招致事业,压伤人口五城御史不逐一核查,恐有失,这与朕加恩救济思想不相符合,所以要派满、汉御史详细调查。另外对穷苦兵丁,家中房屋损坏,妻儿无处安身者,更要精心安置。命令户部、工部马上行动,不能遗漏。”
面对这样的安排,大臣们深感康熙皇帝对地震的重视。
康熙还要求官员们组织和慷慨为国捐款,同时提出有敢贪污赈灾之款,一律严惩不贷,有敢虚报瞒报的一律格杀勿论,在这样高强度的命令之后,各个岗位人员,仅仅在地震后四个小时后全部就位,可见康熙皇帝的重视程度。
如此才防止了更大的损失。
毓庆宫的何柱儿没事,但是他却带来一个噩耗,水儿走了,逃离的时候很不幸的被倒下的横梁砸中了脑袋,当场毙命。
胤礽得知这个讯息十分悲伤,他做了那么多,还是挽救不了这个女孩的性命么?难道命运规定的事情,该发生的就一定会发生?
可是他重生了之后,不是有很多东西都发生了改变?
直到后宫中唯一一个丧命在这次地震中的妃嫔,前世的孝昭仁皇后——钮祜禄氏撒手人寰,胤礽沉默了。
她本该康熙十七年就失了性命,即便是没有做皇后也只多活了一年而已。那个女子他还想见识见识,没想到没等他见面,就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天理循环,半点不差。迟到而不缺席。
第三十章:捷报
这次大地震之后,太子爷的变了很多,笑容也少了,待人也冷清了些。
他只是觉得,若是命中注定的一些事情不能扭转,那还不如不去白费功夫,任由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算了。
太子爷生得尊贵,上辈子的自己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这一世改了很多,骨子里却是高傲的,一冷后没有之前容易接近了。
不过他对下人还是不错,只要不犯大错,能宽容则宽容。康熙直道他的太子爷生了一颗仁心,大为赞赏。
地震灾情刻不容缓,康熙帝连日连夜处理完一些大事。不放心宝贝儿子,来慈宁宫接走了胤礽,亲自照看,
而因为毓庆宫还未修好,所以太子就又暂时住进了干清宫。
太子爷表现了他十分懂事体贴的一面,知寒问暖,收敛了全部的任性,陪在康熙身边,深夜批折子也会添茶倒水,天凉加衣,见到康熙没日没夜的忙着,心疼也无奈自己不能帮忙。
有太子爷贴心的棉袄,康熙帝很是感动,以至于毓庆宫二度修葺完之后,都不舍得让他的宝贝儿子离开干清宫。
康熙帝的旨意,无人敢反驳,况且太子爷的东宫已经修好了,朝堂上的大臣们哪里真的管的着太子晚上到底睡在哪里呢?
地震大灾,众妃都到宝华殿祈福,诵经之声不断,超度天灾丧命的亡魂。
太子爷也不想回到毓庆宫,那里总提醒着他不好的记忆,所以在干清宫的时日比在毓庆宫还要多,和康熙的父子关系日渐加深。
康熙对自家的小孩终于亲厚自己感到很高兴,连政务都不觉得头疼了。
岁月慢慢抹平了地震对紫禁城的创伤。
康熙十九年三月二十三日,詹事府等衙门商议皇太子出阁读书的事宜。
康熙觉得太子年岁还小,出阁读书的时日可以暂缓,他还不想让太子这么早就背负了那么重的责担,尽量多的让他享受童年。
五月初三,是仁孝皇后的六周年祭日,康熙帝特命胤礽至皇后的陵寝为无缘谋面的母亲致祭,以尽孝道。
胤礽跪在陵前,极为哀痛,他想到重生后发生的点点滴滴,水儿去了,七叔没了,七叔留下的那个可怜的孩子体弱多病,怎么娇养都没有,怕是活不长了。
额娘,保成该怎么办?
这些保成都救不了,那赫舍里一族,叔公的性命,真的能让历史不再重演么?
太子爷在皇后陵前,哭得晕厥过去,康熙闻之也怔然落泪。
次年十一月,御史戴王缙上奏康熙帝,皇太子应该出阁读书,康熙帝认为此事当行。
太子长到八岁,已然是要学习为国为民了。康熙再不舍得也不能娇养太子一辈子,况且胤礽是大清的储君,极富天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溺爱而毁了他。
十一月十五日,皇太子率皇长子保清以及诸王大臣等于皇后陵前祭祀、行礼。
十六日,因为清军攻克昆明的捷报传来,康熙帝召集众臣亲自宣读汉文捷书,命年仅八岁的太子宣读满文捷书。
满朝文武第一次面见太子真容,这个小少年一身贵气,清冷孤傲,就像一根立于风中的主子,又似九天之上翱翔的凤凰。
太子爷小小年纪,毫不畏惧,其声清朗之极令人叹服。
索尔图颇为欣慰地看着太子一点点展示风华,好像看见了赫舍里一族的荣耀,满门的荣耀全系少年一人身上。
对于索尔图的高兴,太子爷却是担忧更多,外戚势强很受君王忌惮,那佟家就是最好的例子,别看他一族权倾朝野,可是康熙已经忍耐很久了。
身为人臣,若是逾越了作为臣子的本分,是为大忌。
索尔图和纳兰明珠在朝中势如水火,明争暗斗康熙都看在眼里,只不过很多东西不说,一是因为还没有越过康熙心底的那道底线,而是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叔公自然是支持他的,纳兰明珠必然支持他侄女的儿子大阿哥,胤礽很清楚不管自己同胤禔的手足感情有多深,日后都会变味。
皇家之情,从来半点由不得自己。
别的都不用看,只看老四就知道了,他们前世的感情可比和胤禔深多了,结果这人到最后不还是干净利索的背叛了自己。
一想到自己身边养着的是一只狼崽子,太子爷就很是气涌,那么多年了,他居然一点看不出来这人的野心,其心可诛!
九子夺嫡的时候,胤禛还是实实在在的太子党,可是二次废立之后,那厮一见自己再无复立可能,扭头就打自己的小算盘去了。
若不是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这人背着自己做了多少事情,一点点根值党羽,小动作不断,自己还蠢得给他背了多少次错,气地他都要吐血。
这厮口口声声说,一定会想办法就他,结果真等他当上皇帝,为了坐稳皇帝宝座,翻了脸不认人,对老八老九何等残忍,对他们兄弟几人又是何等无情。
救他出来?呵,那人可是秉持着把他圈禁到死的执着呢!偏偏那人还有脸出现在他面前,常来看他笑话。
若不是被圈的时日太长,病的要命,太子爷真恨不得亲手掐死他!太子爷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那张脸,看着就像撕碎了他都不解气。
不过他不愿意也没有用,康熙还是做了荒唐事,宠幸了一个宫女,又多了一个儿子。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日胤禛出生紫禁城,永和宫,生母为乌雅氏。
一个包衣奴才,身份低下,她能爬上龙床也是难得,肚子也真争气,一次就有了。凭着龙种成为了康熙名正言顺的妃嫔。
可惜胤禛的生母乌雅氏出身实在低微,不能给胤禛带来皇子中的特殊地位。老四到后来拼命要给他母亲正名,额外加了许多荣誉,大概这也是他的心病吧。
胤禛满月后由佟妃抚养,那佟妃虽然地位还是尊贵,但皇帝已经不宠幸她了,老四跟着他沾不到什么光。
有意思的是,佟妃还清楚自己的处境,以为她表哥对自己还有真心,盼着他们余情未了,早日添下自己的孩子,对老四照顾也不上心,此子身份不高,她不是很看在眼里。
胤礽听闻后心里舒畅不少,也暗道佟妃愚蠢,康熙对妃子薄情可对他儿子还是看重的,老八那等身份,不还是后来受到重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