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我艰难地喘气,无助地看着主人。身体本能的想后退以换取呼吸的机会,可是我的认知裡却没有反抗或逃避等辞彙,依然驯服的,任由他揪住我的领口,一吋吋勒紧⋯⋯
「别这样粗暴,」科皱了皱眉,出声阻止他的暴行,「他还是有知觉的。」
「哈!他有知觉,难道我就没有吗?!」主人扬声冷笑,抓住我的指尖却微微发着抖。
某种震颤的情绪汨汨自他身上涌出,四周的空气以波状的方式迅速凝结。很显然的,他竭力克制着的情绪似乎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我的出现,再次成了他脾气失控的引信。松开了手,他改而一把掐住我的下颚,逼迫我仰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无法闪避,只能睁睁地望入那双相距不过几吋,却深邃似无尽深渊的冰冷眼眸。
主人的眼睛很好看,轮廓狭长而美好,透亮的眼瞳灿烂如黑曜石,顾盼流转间自有一股身居高位者才有的气势。
可现在,那对幽暗的眼睛傲气荡然无存,似乎在隐忍着某种极端的情绪,复杂而混乱。缓慢扫视着我五官的眼神冷酷,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似的,透着一股压抑的焦躁渴切。
那视线,有些灼痛了我的肌肤⋯⋯
我从来不明白太过复杂的情感,也不知道它们所代表的意义。
我本身是没有情绪的,而对他人的情绪的认知,只是好以及不好,如此简单的二分指标。他们于我的意义,仅只是供我修正我的行为和模式,不断的进步而已。
可是有那么一秒,主人那近乎赤裸的悲哀及恨意似乎穿透了某些东西,模糊的在我心底成形⋯⋯
在那一片混乱的黑色风暴中,浮现我淡蓝色眼眸清晰的倒影。
心臟突然轻微的刺痛起来,同时一股异样的电流飞快流窜过脑海⋯⋯
仅仅一个短暂的瞬间,可在那个片刻,我只觉得酸⋯⋯
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莫名其妙的酸⋯⋯
很酸很酸⋯⋯
像是有股无形的磁力牵引,我松开了掐入掌心的指,怔怔的凝视着那双被火焰包覆了的眼眸,却不知是缺氧还是温度过高,影像,却逐渐有些模糊了⋯⋯
「⋯⋯」
我茫然的反应,显然不是主人所期望的。
唇角勾起,没有预警的,他再次笑了,清脆的笑声在这样的气氛衬托之下,却只是越发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连坐在一旁,看似漠然的科都不自在的缩了缩,脸色跟着阴霾了起来:「你脾气发够了吗?你和哀之间要怎么闹我管不着,别当着我的面发神经,你那套我吃不消。还有,只是提醒你,再不放手,这孩子只怕要晕过去了。」
攫住我下颚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扣得更紧了一些。
主人倾身向前,微微俯下脸,凑在了我的跟前。
嘴角依然残留着一丝笑意,他的眼神残酷得很温柔,温柔得很绝望。
主人是离我如此接近,他呼吸时的温热气息虽着身上淡淡的清爽冷香,不住落在我的面庞之上。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僵硬。
「你知道我这一年来是怎么过得吗,科?」主人轻声开口,鼻尖缓慢而留恋地在我鼻翼摩挲,引得我身子自动地微微发起了抖。他的声音依旧轻柔得不带一点重量,一字一句,刻在心口上那样的疼痛。
「我每天看着他⋯⋯在我身边进进出出,却什么也不懂,一点情感都没有⋯⋯既不会难过,也不会喜悦⋯⋯像个机器人一样,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 你明白我的心情吗?!他的存在只是提醒着我拥有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没有感觉,没有自我的意识,什么也不是,可真真正正是哀的身体!那是对哀的亵渎,你懂吗?!」
「那不是他的错。」科淡淡道,伸长了细长的双腿,更多雪白的菸灰随着他的动作抖落:「还有,正如你所说的,不管你怎么界定,这具躯壳货真价实还是哀的身体。他依然是血肉之躯,会受伤的。」
扼住我的手突然松开了。
缠绕着主人专属气息的淡香瞬息跟着抽离、消散。
因为贴得太近而升起的温度跟着骤降,那忽然侵袭的寒气,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主人已经坐回了椅子之中,抓着过鬓的长髮,颓然地沉入柔软的沙发之中。
我却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微微仰望着他,思绪陷入了一片混乱朦胧的空间。而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着⋯⋯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寒冷⋯⋯
「我三年前就告诉过你了,你也点头同意。现在才在反悔,不觉得太迟了吗?」
科平静的声音,多了一丝冷酷的意味。
一声微弱的呻吟自主人低垂的髮间流泻。
「你现在质问我,又有什么用呢⋯⋯」他略带讥诮的笑了,笑容背后酸涩得很淒凉:「你认识我这么久了,不是早该知道这不会是我想要的结──」
他蓦地收了声,缓缓抬起了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双眼一点一点小心地凝缩。
「你早就知道了⋯⋯」
有些枯涩的薄唇轻启,说出口的话音很轻,却不是问句⋯⋯
「三年前你就很清楚,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吧⋯⋯」
科没有作声,只是冷冷地回望着他阴暗冰冷的黑眸,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这样的沈默,已经足够解释一切。
沈重的冰块投下,蛛网一样向四面攀爬,所到之处净是结了霜的寒气。
越过我的头顶,两个男人视线交会的一点,闪烁出了一股阴沈而暴虐的怒意。
主人在发抖,锐利的视线透着不可置信。标枪一样扳直了上身,激动让他的音量扬高了:「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这就是你要的结果⋯⋯是吗?!回答我,科!」
面对他的咆哮,科只是稳稳地看了一眼,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条斯理地张开嘴让白烟盪出,这才悠然道:「如果我承认了,你就会感觉好过一些了么?」话裡,第一次带上了笑意。
主人的表情扭曲了,眉宇间写满被愚弄了的难堪和难受。胸膛剧烈地起伏,过度的震惊及愤怒却让他全身的力量瞬间被抽干,只是死死瞪着科,干涩地低声道:「你是故意的⋯⋯你在报復我⋯⋯不是吗?我早该察觉了⋯⋯三年前,在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你竟然会主动提议帮我⋯⋯呵,我怎么会没有想到⋯⋯你一向都是比较喜欢哀的⋯⋯」
面对他的指控,科仍然一脸的平静──甚至扬起了一丝没有情感的笑容。
「你怪谁呢?」他淡淡道:「一切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我来不及阻止你毁灭哀,而以你这样偏激的性格,毁灭自己也是迟早的事,我只不过是投了点催化剂罢了⋯⋯」
「我的错⋯⋯」主人颤抖地笑了,紧握着的十指深深刺入掌心:「所以你们才这样对我⋯⋯哀用死亡向我报復,而你利用他残存的一切,继续折磨我⋯⋯」
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他艰涩地嚥了一口唾液,太多的打击让他已经没了发怒的力气,有的,只有无尽的绝望,就连声音都低软了下去,透着一股和外表极不相榇的无助。
「够了⋯⋯科⋯⋯如果你的目的是想让我崩溃,你赢了⋯⋯」
「算我求你了⋯⋯把他带走⋯⋯」他苦涩的低喃,眼眶,竟有些溼了。
「再这样下去,我总有一天会失手杀了他的⋯⋯」
「要不然,我会杀了我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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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先是一滴两滴的水珠,接着像打翻了的银豆,缠着细密的银丝不断自空中坠落,哗哗打在玻璃窗上,很快的,外面的景物便看不清了。
主人的悲哀是如此真切,那竭力隐忍的情绪,让他连指尖都在轻轻地抽搐。
科交疊起了长腿,悠閒而冰冷地打量着主人。
「我不在意。」
主人本已够苍白的脸庞霎时血色全无,「可那是哀──」
科只是无所谓地耸肩:「对我来说,哀早就不存在了,这具躯壳的存亡于我来说,不俱备任何意义。而如果死的是你⋯⋯相信我,我不会觉得难过的。」
无言地凝望着波澜不兴的他,主人安静了半晌,最后唇角露出了个虚弱而讽刺的笑:「呵,分得这样清楚⋯⋯你这傢伙,有时候比我想像的还要冷血无情⋯⋯」
「我无情,你便有情了么?」科冷冷道。看着主人哀莫大于心死的决绝模样,冰封的瞳孔不期然有一丝丝融化,低低叹了一口气:「倘若真的这么爱哀,三年前,又怎么会逼得他走上绝路?」
主人彷彿被迎面抽了一鞭子,墨色浓眉痛苦地蹙了起来,彷彿在逃避某个无形的威胁,身子下意识地微微向后缩。
科却不让他有闪躲的机会,冰冷地接了下去:
「我一直很想问你,你究竟是对他做了什么⋯⋯」
「一个十七岁的活泼孩子,为什么选在无人的深夜,纵身跃入冰冷的海裡⋯⋯」
「别说了!」发出一声近似呜咽的低吼,主人颓丧闭上了眼,垂下的长睫却不住颤动着:「不要再说了⋯⋯」
科住了口,有趣地歪了歪头,主人慌乱懊丧的神情,竟有些取悦了他。他朗声笑了起来,只是那丝毫不带情感的笑声却让人莫名感到心寒:「哈哈,你知道么,你现在这样苦恼又虚弱的样子,还真是少见呢⋯⋯」
主人只是低头撑着额际,一声也不吭,默默地承受着他的奚落。
科又吸了一口雪茄,彷彿想到了些什么,依旧冷酷的目光忽地放柔了。
看了僵硬跪在主人跟前的我一眼,他转头望着窗外的雨夜,有些嘲弄地轻轻笑了:「生命,毕竟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