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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这事情能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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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想说的话:】

接上一章~~

-----正文-----

简短的六个字,仿若咒语,要么给时间点了穴,要么给乔司令的脑神经点了穴,那一瞬,包括后来再怎么回忆,他无法将事情的前后续上辙。

一定是漏了什么。

不然,余孽纵有天大的胆子,敢不经他的允许就揉他的裤裆?这不是点炸药吗?就是点炸药,缺了捻子,火烧不到头啊!

乔司令自己就是那捻子,燃起来,噼里啪啦;视线早已经不聚焦了,射出去撞到门玻璃,继而由门玻璃向上一甩攀到屋顶,再荡下来,余孽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拉帘、上锁,动作井然有序,一气呵成。

乔司令叫不出停,是舍不得还是压根忘了有这个选项,他闹不分明,也记不分明,手脚酥软间,他只感到浑身的血液尽朝着一个地方奔涌,毫不听他的指挥就冲溃了他的理智,他逃不开,躲不及,恋恋不舍地冒着冷汗。

到头来,是余孽用口腔温暖了他。

不可思议,简直超出乔司令想象的极限——平日里最不可能接触的两样器官竟相亲相爱起来,乔司令做梦都不敢这样放肆。

勾人魂儿啊,多甜的糖也抵不了这样的甘美。

爽。

太爽了。

这一刻,‎‎‍‌情‍‌‎欲‌‍是透明的,乔司令阖上眼,任跃动的光斑在他的脑海里大跳忠字舞。

几颗黄油球遗落在嘴,渐渐化掉了,乔司令已尝不出一点味儿。

事罢,他见余孽不吐不咳,喉咙咕咚一咽,更是惊得无以复加,不假思索便冒出一句:“你吃过几个人的?”——看你那轻车熟路的样,跟电影里的女特务似的,败露了就以色侍人,企图腐化那些拿捏她们生死的判官……

等等,这么想有点不实事求是了吧,先不说余孽是男是女,他乔司令也没有拿捏谁生死的权利啊。

突然觉得哪不对。

可不是不对嘛,这不成了余孽占他的便宜了!操!

余光里,毫无所觉的余孽挪开了一些,没有起来,仍保持半蹲半跪的姿势,真就是一副贪了便宜的心虚模样,连连保证说没有别人,这是第一次。

乔司令心里舒坦了些,嘴上还是刺儿,说:“谁信呢,傻子才信。”

余孽当即举手发誓,对毛主席发誓,话刚启又心慌慌地打住,大不敬啊,怎么能对主席说这个,随便就给人递了把柄,乔司令完全可以抓他个现行反革命。余孽不敢多言了。

乔司令的重点却不在这上,口随心动,他提提眉头问余孽:“你还会干什么?”

倒把余孽问得一愣,忽闪着眼睫毛不知这茬子该由哪儿往下接。

刚待半分钟乔司令就不耐烦了,言辞里又掺上脏字:“你他妈的是聋子还是哑巴?问你还会干什么,会什么就老实说,不会也别他妈的编。”

“你想让我干什么?”余孽反问。

险些乔司令又要踹他,凭什么他一语就道破了乔司令内心真正的困惑,凭什么?乔司令三番五次在同一扇门外打转,连自己也不懂为什么,他凭什么懂!乔司令开始犯浑耍横了。

“简单得很,听好了,两个字——力笨儿,让你站你就不敢坐,让你跑你就不敢停,让你怎么着你就得怎么着,从此当我的狗奴才,干不干?”

真叫自找啊,上赶着被糟蹋,乔司令只好成全他。过火吗?乔司令不在乎,只感到内里被什么压抑了许久,今天总算是敞开门畅快地过了一回风,比动拳头动腿爽气多了,叫个败火!

细究是另一种爽,和刚才肉体的爽正连成襟,使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冒着热乎气;筋脉疏通了,血液里都甜不滋儿,绵延到嘴巴也开始砸出回甘。

乔司令见余孽愣愣地看着自己,一副似懂似不懂的表情,怎么,装傻?

乔司令不许他装傻,掰开揉碎地解释说:“小力笨儿,不懂什么意思?就是碎催、跟班,说好听点是给人打杂的、跑腿儿的,不好听就是听喝儿,专门供人使唤的,比牲口多懂一门话。”

这说法明摆着不经推敲,换二个人说完了就得掉冰窟窿里——噢,你乔司令自己封自己一个司令就真是司令啦?你算哪级干部啊,使唤人家,轮得上你吗?再说,“使唤”这词用得就天打雷劈,就戴着罪过,合着又成压迫了,这不是越革命越回去吗?乔司令居然毫无警觉,就这么把自己套袋子装进去了。

好在余孽也没有警觉,只比乔司令更锈住了脑袋。乔司令一股邪风吹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他的脸上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边不挨,晃荡在半道,像春天里被扬沙卷上天的一块破抹布,或者茅坑边的一张皱巴纸,给风兜在空中,起起伏伏,不知要落到哪去,想溜边儿窝进个犄角旮旯,风不停他落不了地。

真叫做“鬼”都不让踏踏实实地做——这恐怕才是真的窝囊,窝囊到家了。

只见余孽一口气梗在嗓子眼,不敢喘熨帖了,吐一半憋一半,一口没吐净又衔上一口,如此捯几轮,快赶上他那个老不死的爹了。

就是这副窝囊相,引得乔司令手脚发痒,仿佛那阵迷人眼的扬沙也掀到了他,灌了他满脖子满脸,浑身刺挠,非动换动换不可。乔司令曲起一条腿搭到另一侧的膝头,鞋尖的朝向很妙,稍探,便在余孽的脖颈儿落下一赏。

余孽心领神会,很识抬举,不知哪只眼那么尖,看出乔司令鞋窠里的袜子滑跟了,马上,他身体力行地成了碎催。

余孽直了直腰,用胸口给乔司令当托,两手探进裤腿里抻直袜子,出来又将裤脚扥平,紧紧鞋带——这殷勤劲儿,乔司令不往死里拿派都对不起他。该着,一个“司令”凭什么镇不住一个“鬼”,凭十七岁比他小太多?呸!十七岁怎么了,在成分上、阶级上,他乔司令是余孽的爷爷!余孽一只万年王八精,蜕八百回壳也蜕不出他乔司令的人形!

心里的昂扬过到脚上,乔司令忍不住替自己助威,两条腿那么一掉个儿,期间只字未言,就看余孽的眼力见儿跟不跟得上了。

别说,余孽还真是当力笨儿的料,连爬带跪地绕到另一边,借着乔司令的鞋袜,自己抬举了自己一把。

完事他仍跪在那里,腰又不直了,弓着背,姿态畏畏缩缩,浑身没个挂靠没个抓挠,比欠捏的软柿子还软,软趴了,软烂了;眼神也颤颤悠悠,看哪儿都不敢超过三秒,就像四姨隔三差五沏的野‌‌‎‎菊‎‎‍花‍‍‎、荷叶、‎‍‎‌‌海‎‍‎‌棠‎‌‍‍果,没浸透水之前浮在杯口,随时预备着被喝不惯它们的人手腕一颠泼出去。

半天才听他表态,说愿意给乔司令当力笨儿,就是……

“这事情能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乔司令晃荡着腿,哼一句:“还挺要脸?有心抬举你,你还提条件?”

“不敢。”

“不敢就闭嘴。”

乔司令虽未应他,心里却也不免惶遽了一下。余孽的话是一种提醒,这事情确实不能叫第三副耳朵捕了去。他乔司令当然不会多嘴,万一余孽豁出去呢?是,余孽吃男的‎‌‎鸡‌‎‎‍巴‎‌‌‎,谁听了都得说,这他妈的是个二刈子,那被吃‎‌‎鸡‌‎‎‍巴‎‌‌‎的他呢,他是什么?乔司令倒抽了一口凉气。但转念,余孽敢吗,瞧余孽那个怂样子吧;就是敢,“鬼”话谁信?有胆子就试试,看群众不把他治个狗血淋头,罪加一等!送他回“牛棚”,让他交代他永远交代不完的问题,写永远写不完的检查,漆永远漆不完的语录牌,累死丫的!什么叫脱胎换骨,看看他都不用查字典,叫他‎‌‎鸡‌‎‎‍巴‎‌‌‎今后把脑袋掖在裤裆里见人!

群众在乔司令身边能一呼即应的也就是顺子、小抄之流,课堂上十次被点名至少八次站起来胡诌,但在社会的课堂上,他们个个是科代表。谁敢说他们没资格?他们头顶的成分让他们永远正确,耍浑也得打红勾,那叫为劳苦大众诉冤情!而余孽家,没一个正经“人”,牵连全家的事余孽干不出来,干得出来他们就不是一家了。

乔司令稳下神,眼睛一再朝余孽磕在砖地上的两个膝盖骨瞄,瞄着瞄着,唇间冒出一句:“你祖上是伺候皇上的,你讲讲,当奴才是怎么个当法。”

余孽立马回道:“现今没有皇上了,早就没有了,皇历是过去,庙堂已成历史。”

“行,不叫皇上,那也是主子吧,差不多意思,怎么伺候主子?”

乔司令意识到,他必须让余孽开口,否则总听他讲,显得余孽在暗他在明,这可不行,他怎么掌握余孽的思想动态,该是他审余孽,听余孽交代。

问题是余孽交代不出什么,皇上叫人赶出宫的那年这世上还没有余孽呢,上哪儿伺候去?别提伺候,见都不曾见过。

余孽说:“祖父殁后,到家父这辈已没有官职,未曾在朝廷当过一天差。家父虽生于清末,但长在民国,心是民主的心,不封建。况且,解放后溥仪也经过改造重为公民了。”

他还一套一套,把自己家摘得挺干净,鬼话连篇!

“听说你们家养花的花盆都是宫里的贡品,”乔司令新起一个话头,随即便啐了一口,“屁——四旧!说是好几个,轮番叫人砸了,把老家伙心疼得哮喘都犯了。”

老家伙是指余孽的父亲,当着余孽的面,乔司令口下留情,没有直称“老不死的”。

“那是钧瓷,”余孽说,“所谓‘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砸一个少一个,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相同色泽的。家父只是觉得可惜,何苦砸毁呢,拿去摆在哪儿都是好的。”

“摆着接茬儿给你们看啊,好让你们追忆往昔?”乔司令不屑地哼道,“没少追忆吧,关起门来,一家子聚在一堆儿,茶饭不思,净犯矫情。是不是还偷着感怀‘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还花溅泪、鸟惊心呢?”

乔司令从念书第一天起就偏科,好理不好文,话赶话间,脑子里能翻出一两句文词儿属实不易,管它贴切不贴切,想起来就往外拽;换作余孽,说不定更欣赏“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呸!给他脸了,这个腐朽的纨绔!

“时代勇往直前,不会倒退。一个人血脉里再烙上过旧印,只要活在新时代,就得顺应潮流,与时俱进。逆时代而行,没有好果子吃。”

余孽平静地说着,居然抬起眼与乔司令对视,不过仅很短的一碰,视线又降回去了。

“所以,还是新时代好。新时代里你扔了画笔,操起笤帚——”乔司令拍着大腿,成心激他,“其实也差不多,异曲同工,现在你的画布还大了呢,整条街都是你的。过去不是有那老么长的画,叫什么来着……”乔司令略顿,听余孽在旁边提醒,一拍脑门,“对,清明上河、千里江山,甭管哪个,都没你画的长,你是从街头画到巷尾啊,岂是纸墨可以比的!”话此,乔司令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模样,“诶,听说你以前画过不穿衣裳的人,真的假的,那么没羞没臊,不知美丑?”

“从艺术的角度,美丑另有定义。”余孽闷闷地说。

“什么定义?就像你这样,就是美了?”乔司令端起下巴,“你这么跪着,上赶着嗦人‎‌‎鸡‌‎‎‍巴‎‌‌‎,就是美了?别逗了,你还不如骠子呢,骠子是没谈过恋爱没寻到母狗,你比它骚情多了,你就是摇尾的母狗——干坤都颠倒了。”

余孽垂着头,手扯着一边衣角,不自在地动了动。对乔司令这番实则揭露的挖苦,他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

其实,不只干坤颠倒,余孽的一切都颠倒了。

乔司令的一切也颠倒了。

就是这颠倒,这高低的变换,让人从心底感到一种无常。

莫测啊莫测。

这颠倒,在乔司令是一路上坡,在余孽是前脚推翻了头上的一座山,眨眼自己也成了要推翻的对象,跌跌宕宕,兜着圈往坡下滚。滚到今天,连乔司令一个小他十一岁的大孩子都敢把他当狗骑,你说他还活个什么劲儿?早几年,乔司令碰见他还要高看他一眼,毕竟有家底,有才华,住的吃的穿的用的,样样和乔司令不在一个层次,而今……乔司令望着西落的太阳透过泛黄的窗帘将窗棂的影子拍到墙围上,斜斜的六块橙红,像手电筒耗久了电,收缩的光圈挣扎着发出最后一点亮。

很旧的亮,使乔司令依稀记起过去随姥姥听过的戏,难得记得这么一出,《钧天乐》里最经典的《哭庙》,博学高才却时运不济的落第秀才沈白唱:

“谁似我才高年少,抱经纶,困草茅。只堪痛饮读离骚,直欲悲歌舞佩刀。大王呵,这辜负诗书冤不小。”

恐怕余孽也以为自己生错了世道。

错个屁!

这天走时,乔司令绞了余孽的一副口罩当鞋垫,余孽戴在嘴上的只配叫他踩在脚下。

问余孽服不服,余孽当然说不出半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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