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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食色,性也,爷们儿折在这两大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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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乔司令再没给过余孽盯着他睡觉的机会,若睡,必定赶余孽出门,可这画仍旧一天天地丰满起来。

行啊,余孽的记忆力够了得的。

眼见整张画除了眉眼空着,几将成型,乔司令对余孽犹如老猫逮耗子,什么叫手拿把攥,这就叫。

甚至连拿都没拿,是耗子不知死活地自己撞上门来。一个傍晚,余孽进家时还习惯性低着头,哪只眼睛一瞟见乔司令,脚下扎猛子顿住了,那一顿,说他遭雷劈了也不为过。

稍缓,他的动作由轻手轻脚转为蹑手蹑脚,背身掩上门,他甚至不敢再转回来。

在他身后,乔司令捏着画夹满屋子比划,嘴里啧啧道:“不对啊,不像这儿,这儿高了……这儿?也不对,这儿也高……这儿?更不对……诶邪了啊,这是怎么个角度……”

乔司令嘟嘟哝哝,说打听又像自言,比划到余孽身边时嫌余孽挡道,一胳膊肘把人顶开了。

这一顶,余孽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塌着腰在盆架跟前面壁;亏了他后脑勺没长着眼,长了眼,脸更没处搁了。

偏偏,乔司令就是要他的脸没处搁,一边拿画夹硬角戳他的背一边问:“诶,这画是怎么画的,你给我摆摆,你们不是有那么个词——写生,是吧?摆摆,让我也见识见识。”

当然是故意的,这是乔司令今天猛然间意识到的。在此之前,乔司令只觉得余孽描着他睡觉的样子画画,想起来有些膈应人,未曾计较过余孽是猫在什么样的位置描画他。

看得出余孽被这话问慌了,这实则是一种揭露。

余孽的呼吸乱了拍,越想屏住越屏不住,喉结滚动,吭哧带喘,竟发起抖来;好容易转过身,哪敢和乔司令对视,视线比以往降得更低,起起伏伏,就是爬不到乔司令的膝盖以上。

“快点,让你摆呢。”

乔司令催着,又绕回床边坐下,面朝余孽却不给余孽任何眼神,只欣赏手里的画,顺带提了提鞋窠里滑脱的袜子。

余光里,余孽矮下去了,一点点蹲到底,仍嫌不够,肩膀也潜下去一边,牵带着同一边的膝头磕到砖地上。

果然是这么个鬼祟的姿势。

乔司令装得讶异,蹙了蹙眉说:“呦,怎么意思,练功呢?哪门子招式?”

余孽垂头不语,不知是在思考对策还是无言以答。

“问你话呢!抬头!”乔司令忽地一拍床板,惊了余孽一个哆嗦,慢慢撑起脑袋,目光游散,无处安放。

乔司令这时将画夹一撇,仰起下巴壳子,说:“这也是谢谢我?那你干嘛不直接给我磕头,我不是受不起啊,我受得起,太受得起了。”

于是,余孽又把脑袋低下了。

低下也不行,乔司令腾地站起来,惊了余孽第二个哆嗦,条件反射向后闪;闪着,发现乔司令不是要揍他,渐渐不动了。

乔司令开始围着他绕,模仿电影里审讯特务的情节,不声不响,不紧不慢,为的是烘托气氛。乔司令算摸出门道了,审问这事不在乎你问了什么,在乎的是施压。别管问什么,都是给了对方准备的空间,循着你的问题,他既可以正着供认也可以反着胡编,就不该给他一丝提示,让他自己掂量着办,看他招什么。

如此绕了没两圈,余孽熬不住了,支支吾吾地请罪:“没经……没经你的允许……画你……我……”

“我操……”乔司令噗嗤乐了。

这一乐把余孽噎住了,余下的话梗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下不去,一直在那儿“我……我……”愈发抬不起头。

真应了顺子的那句话——这条街上,你找不出第二只比余孽更会缩脖的王八!

乔司令两手插在裤兜里,停在他头前,半笑不笑地问:“你他妈的是不是真属王八啊?你们这有点文化的不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吗,又臭又硬,傲得很,你怎么这么怂啊,吓成这样,这要是让你上台亮个相,不得尿裤?”

不知余孽是耳背还是怎么,所答非所问,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是好人,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是善良的。”

乔司令第一次听人用这个词形容自己,却一点不感到高兴。合着就因为没顺应大伙的主意一块儿搬动“老不死的”,他就善良了?这不是把他推出去了吗,不和大伙站一头,倒和余孽站一头?呸!亏这封建残余说得出口,挑拨离间的东西,没安好心!

是,他乔司令不好打砸抢那一套,但那绝非出于不敢,更绝非他生了一副什么菩萨心肠,他是懒得,打秋风谁不会呀,问题是哪那么多秋风轮得到他们打,早入冬了,地都荒完了,捡剩都捡不出名堂。在乔司令看来,那些不会说不会动的物件、摆设没多大意思,见两回就腻了,霍霍它有什么乐子,比不上人好玩。人是最好玩的东西,尤其当一个人在你眼里就是个物件、摆设——还不如物件、摆设,物件摆设好歹值个一二,人值什么,什么都不值,人已经不是人了,人成了“鬼”,活着就多余,对不起群众!自从占了“司令部”,乔司令对很多活动失了兴趣。也或许是天冷,肚里不满心里空,他总想猫冬;猫久了,免不了蹭四姨锅里一口。四姨会过,一半是叫日子逼出来的,一半是家里药罐子太多,饭反而吃不了几口,个个牙口不济,菜稀饭、棒子面糊糊、疙瘩汤,做一顿够喂一天。

凭票凭本活人的年月,四姨少见地不为粮食发愁。四姨为药发愁。没法子,只得将药渣反复煎,或者自行改量,两服的药作三服用。余孽现今不教画画了,在学院做勤杂工,四舍五入也算是劳动改造。得益于家里几位“老不死的”,负担重,真把他下放了家里没人照应,别多说,一个蹬腿了都是事,谁给料理啊,街道不沾这个。四姨和他商量,不然就把省下的粮票拿到黑市上看看,换多换少,起码抓服药。

这属于顶风作案,逮着了就是投机倒把,破坏社会主义建设。余孽说要去他去,他一个大男人,要杀要剐扛得住。

四姨说:“剐了你,你爸爸怎么办?还是我去,我一个女人,谁还搜我的身,搜我的身就喊他耍流氓,没什么怕的……”

其实四姨怕得要命,心慌气短,顾了前没顾后,顾了左没顾右,顺子和小抄尾随她一道,去了又回,她一点未察觉。到家让人堵了。小抄耳根子软,受不住四姨那么多软和话,跟顺子嘀咕,要不算了吧。

顺子不同意,掉脸便呲嘚小抄:“怎么的,叫姨叫出感情了?她许你多大好处?”

急得小抄抓耳挠腮,跺着脚不知要如何自证清白,又不敢声张,嘘着嗓叫:“我没有!我……那她……她不是没辙嘛……”

顺子冷冷一哼:“她没辙?你看她多会想辙,明知故犯,准不是头一回!说吧,第几回了,都动的什么歪脑筋?不说就送你去能说的地儿!”

这一扮上红脸,四姨哪还说得出话,唯有垂首听训。

小抄夹在当间为难极了,一个劲儿说:“这是干嘛呀,至于嘛……”

这时候就看出乔司令头脑清醒了,主意也正。在这一点上,他比顺子沉稳、能容人,比小抄胆大、敢拍板。

他的观点十分简单,一句话总结就是:“谁逮的贼,谁自己治。”

背过身,他对顺子和小抄挤眼睛——傻不傻啊,才扎稳的地盘,再惹来一拨狼,六号院还有他们的份吗,闹不好“司令部”就得易主。本来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过过瘾得了,真的令箭劈下来,鸡毛永远是鸡毛。

顺子想了想,表示认同这话:“甭管怎么着,据点不能失,真叫人挤出来,忒没面子!”

小抄说:“也喝不上四姨沏的茶了。”

实际四姨沏的不总是茶,多是荷叶、香椿籽、野‌‍‎‌菊‎‌‎花‍‎‌‌‍、桂花、玉兰,还有‎‌‍‎‍海‌‎‌棠‌‍‎‌果一类,一年四季不重样。四姨心细,常说人老了,嘴里没味儿,想办法让他们好受一点。

不是四姨,一群胡天折地的小子哪知道这些细碎也能解馋。

该不会,这事也被余孽记在心上了吧?把这当成是他乔司令又一次发善心?

真他妈自作多情!

乔司令没好气地说:“多少回了,我见着你就想揍你,你知道吗?说我善良,你是瞎眼啊,马屁都不会拍!”

不提还好,提起来,乔司令恨极了这两个字。善良,善良当饭吃吗,够换来什么,一个无父无母的身世,还是天天被亲人算计着哪天滚出门就别再回来?

乔司令心里窝火,嘴上越发骂骂咧咧,指着余孽叫:“你他妈的算老几啊,议论我?明着夸,其实损我骂我呢,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个王八犊子心眼多得很!……就是夸我,用得着你夸?你算什么东西,你说话连放屁都不如!”

怎回事,骂着骂着停不下来了,乔司令真的动气起,朝余孽抬腿就是一脚。

且不算完,他一步跨到余孽的脖子上,扯着余孽的头发,满口愤恨:“现在还说我善良吗,啊?我这么戏弄你,糟践你,还善良吗?!怎么不还手?妈的,你怎么不还手?!还手啊!废物!”

余孽失了重心,彻底跪在地上,别说还手了,能撑住自己就算不错。乔司令发了狠拽他的头发,将他拽得趔趄连连,爬都爬不利索。

“狗奴才!”乔司令啐了他一口,使劲按低他的脖子,向前一跨,从他头顶上起开了。

旋即扭回身揪住他的衣领,晃着他问:“怎么不还手啊?操,你是面捏的,纸糊的?!”

乔司令是真的纳闷了。

余孽喘着粗气,脸通红,一边被乔司令往上提,一边手指尖往地下摸,越想寻个平衡越寻不到。也是乔司令没站稳,磕绊着捯了两步,哐当,一屁股落到床沿上,这下子不能怪余孽了,谁叫他揪着人家的衣领不撒手。

只见余孽整张脸埋在了他的裤裆上。

“对不起……对不起……”余孽吓坏了,一骨碌爬起来。

乔司令半晌不能动弹,从骨头缝里打了个哆嗦,麻酥酥,又疼又痒。

一刹那他什么都明白了;没来得及想就什么都明白了;不止明白他自己,连余孽为什么喘粗气,脸通红,他也明白了。

一切都是身体告诉他的。

他硬了。

他他妈的居然硬了!

硬了!

操!

怎么就对着这狗奴才硬了?什么时候硬的?是这狗奴才先硬的还是他先硬的?

乔司令的脑袋里涨满了问题,一想到狗奴才和他说“对不起”他就火冒三丈,好像他们成了一伙,这一撞通上气了。

凭什么通上气啊,他乔司令好端端当着“司令”,不就是喝了几缸子余孽的热茶,吃了几碗余孽的热饭,困了乏了,在余孽热烘烘的被窝里眯了几觉,醒来的时候“勃”了那么几回……

操!食色,性也,爷们儿折在这两大关上了!

可是那又怎么,饱暖思淫欲,书上都写了,人之常情……乔司令这么想着,丝毫未感到宽慰,他心里有一个地方比谁都明白,门开了。

其实,他一直在门外晃,不敢敲门,却隐隐猜测门里面藏了什么。他对余孽不经意的打量、不肯承认的好奇心、当初踩余孽那一脚时的“魂不附体”,还有那唱戏的老头,别管是否真的被人操过‌‍‎‍屁‎‎眼‎‍,由‌‍‎‍屁‎‎眼‎‍他不可忽视地想到了余孽直溜溜的光腿,甚至,他对顺子和小抄逗姑娘的嫌弃,对他们偷窥四姨奶罩的鄙夷……乔司令无数次来到那门口又匆匆离开,怎么有胆子证实呢,证实了就没有退路了。

他不想证实啊,可是门自己开了,闭眼管个屁用,看见的已经忘不掉了。

赖谁?赖谁!

屋里只有余孽,乔司令一眼捞住他——狗奴才!也有脸!

乔司令是很会发脾气的,从小就是,姥姥虽在生活上对他宠爱有加,规矩不能短了,没爹没妈,最怕给人家背后说一句“没家教”,每每乔司令耍赖、闹腾,姥姥一定数落他:不许这样,听见没,哪许这样?

人前,乔司令的脾气窝在心里;人后,踢门砸墙砍砖头,什么都可能成为他泄火的工具。

拿手好戏了,赶上余孽倒霉,头一遭有那么个活生生的玩意儿任他搓圆捏扁,真要是打架过招且则有来有回呢。

书本上学过以忍为阍,火气上来了哪管得住,越看余孽缩肩塌背的德行乔司令越按捺不住,一时间无法接受“门”是被这么块料撞开的,蹭地蹦起来,照着余孽的裤裆猛踹。

“唔……”余孽捂着裆倒在一边,嘴里喃喃地咕哝,“对不起……对不起……”实为自己膈应到了乔司令感到万分抱歉。

乔司令想哭,欲哭无泪,左右转转脸,不知该拿什么怎么办。

最后,他踢翻了椅子,将被子、枕头往地上一掼,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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