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怎么就想到这句，时夏一甚至不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干嘛问卫淙？好像他们在一起幸不幸福很重要似的——他们的关系已经进展到“幸福”这个词了吗？

一个平凡如常的夜晚，从洗碗池前的窗口抬起头，对面楼三三两两亮着灯，那一盏盏灯下是小夫妻的蜜语，是祖孙三代的热闹，是年轻姑娘对着视频跳操……家家有家家的日子。

所以什么是幸福呢？

擦干手，时夏一翻出感冒冲剂给卫淙沏了一杯，抽空在手机上搜索“幸福”的定义。

词典里说，幸福是形容境遇、生活愉快美满。美满是什么？美好而圆满。圆满呢？没有缺欠、漏洞，使人满意。

绕来绕去，满意是根本。

时夏一满意吗？对卫淙，对现在的生活？思考这个问题时，时夏一正将毛毯搭到卫淙腿上，将手机、iPad及电视遥控器一一摆到卫淙伸手就够到的位置，好供着卫淙霸在沙发上颐养身心，作威作福。

卫淙很待得住，任时夏一忙来忙去，啧啧地叹一句：“现在才发现，结婚真不赖。”

“看你是有病——天天头疼、嗓子疼美啊？”

“这人，夸你也不行——离不开你！”

卫淙心血来潮的一句马屁让他自己都一个激灵，肉麻坏了，言罢猛灌了几口感冒冲剂，烫得咝咝捯气。

“跟你说，我不信爱情——你还问我为什么不谈恋爱。”

这一找补更显得莫名其妙。时夏一纳闷他今天怎么了，但转念就笑出来。还问什么呢？他们这样相互“打击”都成了家常便饭了，这就是他们的日子，非要评一句不满意，真有点张不开嘴。什么真话假话挑一个，现在时夏一全听见了。卫淙自己没憋住，怨谁？还是那时的念头，感受这东西太缥缈、太私人，不是每一种都可细描，有时候日复一日的选择——说嫌却就是不走，难道不比任何答案都更加贴切达意？

“懂了，就是不信才选择结婚，信就追求爱情去了。”

“聪明。”

不知道这话算不算诚心实意，时夏一在卫淙前面总无法百分百地敞开自己。似乎百分百地敞开自己，他就一点面子没有了。他不能不要面子，除非在床上。在床上他什么都能豁出去，偏偏下了床要脸了。这使得他和卫淙之间生出多少回合的废话，那些无意义的抬杠、拌嘴，浪费和毁掉了多少钻心入肺的机会？比方现在，他原本可以告诉卫淙：其实我对爱情还是有些期待的，至少有过。但他一字未说。

临睡，卫淙想起白天接到时耀东的电话，当时他正开车，准备去合作公司谈对接，车上除了他另有一位同事，他没方便多言。

“我说等忙完了打回去，结果给忘了。”卫淙的语气挺抱歉，拿了手机看时间，“现在晚不晚？”

“不是，他怎么知道你号码的？”

时夏一脑子一懵，明明从来没敢把卫淙的联系方式告诉任何一位亲戚，就怕时耀东这个厚脸皮的找“蹭儿”，怎么还是知道了？从哪知道的？

这一问卫淙也愣了。两个人嘀咕一阵，卫淙一拍大腿：“想起来了。楼下那邻居——我当时不是下楼了嘛，怕后续再有哪漏，我给人留了名片。”

这都能让时耀东寻着味，真比狗鼻子还灵！

“他再给你打电话别接，干脆拉黑。”时夏一没好气地说，旋又一脑门官司，“他今天找你什么事？”

“拉黑哪行，万一哪天有急茬儿找你找不着呢？别意气用事。大不了跟今天一样，我当没听清——好像是说盘了个店，签字什么的，我没得空细问。”

时夏一脸色阴沉，道：“别理他就对了，他找你没正事。”绕过自己儿子找儿婿，能有正经才怪了。

说是谁也不理，只当没这出，卫淙刚入眠，时夏一悄悄下床掩上门溜到客厅。

差几天就是满月，时夏一拨开窗帘，望着缺一角就圆满的月亮越悬越高；左手扯着帘，无名指上的白金素圈像极了另一个月牙。

“喂……”

电话接通了，时夏一也要气死了。时耀东怎么这么会选日子，好好的纪念日，跟咒他似的，生怕他过得好，活得顺。

“就八万，也不只我自己干。八万对你还不是小菜？”

“我没钱。”

“字签了，不交钱就算违约，违约得赔人五万。你看着办，五万还是八万？八万算你投的，五万可就打水漂了。”

“再跟你说一遍，别给卫淙打电话，别烦他！”时夏一手扯着窗帘越扯越紧，成了掐了，恨不得打人。

时耀东在电话那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烦他怎么了？那叫烦？他管我不是关的嘛，我是他丈人，说到哪儿他敢不管——别以为你们躲得远！八万，不信他掏不出来，他能挣，俩月就回来了，别当我不知道。”

他是掏得出来，问题是能让他掏吗？！时夏一自己手里没钱啊，别说八万，五万都得把下个月薪水填进去——时耀东算是把自己儿子刮干净了。

“甭跟我扯有的没的，反正到下礼拜二得交钱。我死了你总不能不管吧？”

“放心，你死了我给你收尸。”时夏一咬牙切齿地挂了电话。

窗外，月亮已悬到看不见的位置。时夏一毫无力气。人活着怎么这么累啊，永远有解决不完的麻烦。这么一对比，狗皮膏药哪还算麻烦，充其量一个小段子，想想还挺可乐的呢。

回卧室躺上床，卫淙出声了：“说什么？”

“没事，都是无聊事。”时夏一在被子里拍拍他的手，对自己折腾出的动静表示歉意。

卫淙不响了，迷迷糊糊中反握住时夏一的手，这在平时从未有过，在此刻却仿佛是个自然而然的姿势。时夏一略略一动，正触到他手上的戒指。

老天，看在这戒指的份上，这场婚姻刚有点像模像样，能不上赶着招卫淙反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