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宁露没有从沈涧琴身上看到她想见到的反应。同样的，沈涧琴的作风也没有因为她生下了沈遗霭以及那些威胁的话而有半分改变。

沈涧琴不在乎那件事被传出去，但莫宁露也不可能真的把那件事往外说，因为事情一旦传出去，败坏的可不止沈涧琴一个人的名声。

既然光凭威胁不能让沈涧琴回心转意，那她就不得不换个手段了。

然而，自从她威胁过沈涧琴后，沈涧琴对白卿云的保护就更严密了。

莫宁露要下手也找不到时机，她只能另辟蹊径。

或许，可以用那个男孩的家人威胁他离开沈涧琴。

莫宁露开始了对那个叫白蒻的男孩的调查。

这一查就发现，白蒻是个孤儿，他唯一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的亲人，是他的母亲。但白蒻的母亲早在两年多前就去世了。

考虑到白蒻是东宫的人，这些背景都可以捏造，莫宁露没有收手，而是继续往下查。

江湖势力，最奇绝的有一宫二庙，三谷四庄，五楼十六堡。

一宫自然是指无名宫，三谷其中两谷便是天逆谷与获麟谷，而这十六堡则是指莫家的十六堡。

莫家统管九州十六堡，消息四通八达。尤其是归顺楚国朝廷后，莫宁露她爹莫坚，官拜二品黄门侍郎，中通内外。她大哥莫陆通，任三品护军将军，掌管禁军。

只要她想查，就没有她查不到的事。

调查的过程比想象的艰难得多，调查耗费的时间也比想象的久。

不过，调查的结果很让人满意。

十六堡的人查出来，白蒻他娘白莞，就是当年顾家那个在洪水中丧生的小女儿顾采采。

原来顾采采没有死，而是顺着运河被洪水冲到了豫州。脑袋撞坏的顾采采被濮阳的一户人家收养，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世。

没过多久，新齐打过来了。逃难过程中，卖妻鬻子的事层出不穷。顾采采的这个“爹”把自己的妻子和顾采采都卖给了人牙子。

顾采采又被牙婆卖到了妓院，没过多久又逃到了西南，被白郎中救下，收为义女，取名白莞。

可莫家堡的人是怎么查到这件事的呢？

原来，顾采采被洪水冲到豫州，身上带着的长命锁却并没有冲走。

收养顾采采的那户人家，就是看中顾采采穿衣打扮，定是出身高贵，才捡走了顾采采。想着哪天顾采采的家人找上门来，他们便可以挟恩索要报酬。

但谁也没想到，顾采采清醒以后就失忆了，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谁。

那户人家只好先把她养着，再从长计议。

顾家的确不辞辛苦地寻找顾采采，但谁能料到顾采采从扬州被冲到了豫州？

顾采采没能给那户人家带来富贵，反而因为多吃一口饭成了拖累。顾采采的长命锁最后被当掉了，以贴家用。

莫宁露比其他人幸运，那块长命锁几经流转到了莫家的典当行。而莫家堡有一位博闻强识、见识渊博的银匠，是他认出了那块长命锁，只有他们师门的人才会用那种技法打制银器。莫家堡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了当初打造这枚长命锁的工匠以及最初典当长命锁的人。

一切线索都指向顾家当年被洪水冲走的那个小女儿。

白蒻是顾采采的儿子，是顾皑的亲外甥。

如果白蒻只是个和顾皑长得像的普通人便罢了，可他真的是顾家血脉，是顾皑的亲外甥。

沈素搞了顾皑的外甥，这性质完全不同了。

莫宁露相信这个消息，一定能拆散白卿云和沈涧琴。

得意洋洋的莫宁露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沈涧琴。

这次，沈涧琴的确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莫宁露把顾采采的长命锁拿到了沈涧琴面前，那个长命锁，顾皑和顾曙也有一模一样的。

沈涧琴拿着长命锁，又顺着线索自己查了一遍。

白蒻真的是雪尘的亲外甥，难怪他们长得那么像。

沈涧琴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东西，但他头一回这么觉得自己是个禽兽。

他居然把顾皑的外甥和那些女闾楚馆的倡优等同视之，还把白蒻当成得不到顾皑用以替代的慰藉。

他真是个混蛋！

“阿蒻知道他的身世吗？”

秦曜的拳头越捏越紧，要不是顾及着面前这人是他亲舅舅，他就一拳打过去了。

“他还不知道。”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告诉他？”

沈涧琴苦笑：“你以为我没告诉过他吗？”

事实是，知道消息的第二天，沈涧琴就去了东宫，想把消息告诉白卿云。

“沈大人！”

白蒻见到沈涧琴的第一时间，就扑到了他怀里。

“沈大人，您昨天怎么没来找阿蒻呀？”

沈大人要让这个漂亮的少年失望了，因为他再也不会回应来自这个少年的任何亲昵举动了。

沈涧琴把人从怀里推了出去：“……阿蒻，我有事要告诉你。”

白蒻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跟着沈涧琴到了僻静的室内说话。

沈涧琴屏退了左右侍女，让她们关好门。

男人眼睛里蕴含着十分复杂的感情，少年不由得有些忐忑。

“沈大人，您要和我说什么？”

“阿蒻，你听我说……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了吗？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有呢？其实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家人呢？”

“大人，您是什么意思？”

“你其实是宣城顾家的孩子……”

沈涧琴怀着复杂的心情，给白蒻解释了前因后果。

乍一下听说自己的身世，小孩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白蒻浑浑噩噩的样子，沈涧琴有些担心，嘱咐小孩好好休息，慢慢消化这件事。然后他去找了太子殿下，把白蒻的身世也告诉了太子。沈涧琴希望夏侯璋以后能好好照顾白蒻，别让他做一些轻贱自己的事。

沈涧琴决心斩断他和白卿云之间的孽缘，向太子交代完一切后就回了乌衣巷。但他没料到的是当天夜里，白蒻就发了高烧。

烧退以后，白蒻就忘了沈涧琴跟他说过的，关于他身世的一切。

后来沈涧琴又不信邪地和白蒻说了一次，白蒻又发了一次烧，把他说过的话忘得干干净净。

沈涧琴以为是白蒻对他用情太深，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既然他说不管用，他又让夏侯璋和白蒻说，可白蒻还是大病一场，把他们说的话全部忘记。

后来，顾西洲也知道了这事，他也试了一次，还是不管用。

他们也不敢再试了，人家发高烧可不是装出来的，回回这么折腾，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这事太怪了，就像有什么不可抗力，阻止着白蒻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样。

顾西洲心情苦涩：“难道是小姑姑怨恨我们没有早早找到她和阿蒻，她的在天之灵不愿意让阿蒻回到顾家？”

白莞和白蒻这些吃的苦，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嘘寒问暖就可以抵消的。

而在全无记忆的白蒻看来，就是沈大人莫名其妙就不来找他了。

沈大人不要他了。

其他人受了太子吩咐，也不敢使唤白蒻，即便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把他当贵人对待。

白蒻却不习惯这样的变化，他草芥之身，怎能安然享受宫人的侍奉呢？

这个时候，在西北战场做军师的李雪竹回了江南。

“原来太乐署还有这等人物？拥有这么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就应该倾覆整个天下！”

迷茫的少年便被心机深沉的李长史拐走了。

白卿云在李雪竹手下待了两年。

太子日理万机，东西奔波，当年太子妃又有了身孕，太子更不可能天天守在萍水相逢的白蒻身边了。况且有他的吩咐，东宫的人不敢造次，而白蒻没表现出任何异常，也没有继续纠缠沈涧琴了。

太子以为他是想通了，彻底放了心，殊不知人家是被李雪竹盯上了。

李红苜出塞后，更没有人给东宫传递关于白蒻在太乐署的近况了，以至于没有人发现，白蒻外出不是去太乐署，而是去了李雪竹安排他去的地方。

直到，李雪竹把白蒻送到了北闫边境，利用蓼毐种在白蒻身上的毒蛊，让蒲坂爆发了瘟疫。

灵赜从雪山下来，为白蒻取了字。

在雪山上修行了一年，回到建康的‌‌‎‎美‍‍‎人‍‎‎‌乐师收敛了很多。

然后，他在建康城撞见了秦羽。

……

没人知道睍棠居的雅间里发生了什么，但有人看见，衣冠楚楚进去的沈侍中最后是耷拉着手臂出来的。

真是奇了，沈大人来睍棠居喝个酒，还把手喝断了。

而梳洗一番准备睡下的白司乐，收获了踏着月色回到阆风乐署的年轻校尉一个带着凉意的用力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