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想说的话:】
1,胡床:古时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坐具,和现在的马扎差不多。
2,朱赤绛红:
红,帛赤白色也,类似于今天的粉色。古人认为粉色轻浮不严肃,《论语》有:“红紫不以为亵服”,就是说粉红色的衣服是有伤风化的。
绛,大赤也,是一种十分浓重的红色。这种浓重的红色,在汉朝用的尤其广泛,以老师教授学生作为帷帐最为普遍。
赤者,火色也,“赤”是比“绛”稍浅,比“朱”偏暗的红色。
朱(丹),朱红如日中之色,古时一般被视为最正的红色。《说文解字》:“大红如日出之色,朱红如日中之色,日中贵于日初。”
当然我写文表达粉色肯定就直接说粉色了,文中提到红色即各种红色的统称。
-----正文-----
白卿云被送离秦府后,与沈涧琴时常在席间露面,京城流言四起。在迎仙楼迟迟没接到人的觅王世子坐不住,他不好去责问侍中,只能跑到秦府来找二郎。
“不是,秦二,那姓白的怎么和你小舅搅合到一块儿去了?”
秦皎被关了这麽久,丞相一直没有提前把他放出来的打算,一腔邪火无处发泄,咋咋呼呼的夏侯阳撞到了枪口上:“聒噪!小舅舅是在帮我的忙,轮得到你来置喙?”
夏侯阳不敢跟这个风一吹就倒的书生大小声:“我这也是关心你嘛……”
想到自己还有事要问夏侯阳,秦皎收敛了脾气:“我大哥被派去了荆州,到底出了什么事?”
“姚家在针对你们家,荆南的袁家受他们指使,以剿匪之名残杀秦家屯兵。”
觅王的封地就在荆北三郡,但夏侯阳和秦皎关系好,可不代表老觅王会出手帮秦相。至于打压马家,是他早就看马九轩不顺眼,才顺着儿子的意思出手。
秦皎沉思片刻:“与我猜的不差,就是不知道这幕后主使到底是姚家那位……还是东宫那位了。”
“这是何意?”
“若是姚晦老儿还好说,不过是想夺我爹的权,在太子即位后独霸朝野罢了。可若是太子的主意,那……咱们这位储君的胃口可不小~”
太宰顶多针对他爹,可若是太子殿下,恐怕是要打压江左的所有世家,他们秦家不过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罢了。
秦皎意味深长,夏侯阳挑了挑眉:“搞夏侯瑜,可以。搞太子,我可就不奉陪了……我怕我爹打断我的腿!”
“你不用着急,我们干的事还威胁不到太子。你出去以后,尽量帮明宣家里再囤积些兵马,既然秦家被盯上了,那我们就帮楚家多准备些人马吧。”
丞相的想法和次子的想法相差不大,不过他担心楚家势大后会脱离控制,所以他准备了后手。
秦岫到了荆州以后,带领旁支剩下的部队和袁家的军队打得有来有回。
袁家见秦岫来者不善,而秦家的军队已经被他们打得折损颇多,便和秦岫讲和,称是误会一场。
秦岫被袁家的流氓行径气住,然而料事如神的丞相急信传来,叫他不可恋战,安顿好残余部队后立刻北上支援,平定河南叛乱。能往上打就继续往上打,最好收复几个将士来用。
秦岫不解其意,还是带着兵马北上了。
袁家小将见秦岫带着兵马跑了,在主上新的命令下达之前,也只能偃旗息鼓。
且说北境局势。
自大将军北伐失败后,落入北闫手中的豫州不久前又被新齐抢占。而仍在北闫掌握之中的河南,当地人因为饱受战乱之苦,笃信神教。从西北来的东方既,自称无名宫灵犀天师的弟子,在河南蛊惑民众,凝聚起小股势力,反了北闫,自立为王,号灵圣皇帝。
霍英没空搭理南边的事,吐蕃犯边,西凉国公羊斐勾结吐蕃部族,致使北闫西边的城池被啃了几口出去,他正带着大军西征呢!
今年一开头,除了鲜卑,另外两个大国都过的不太开心。
然而,很快有人要让鲜卑也不开心了。
定远大将军的旧部就守在荆州南阳,接壤河南。那东方既居然打着他们已故的军师灵犀道长的名号招摇撞骗!狗在家门口乱吠,顾家旧部安能咽下这口窝囊气?
南阳郡守顾朔,是定远大将军顾皑和扬州刺史顾曙的堂兄弟,听说了这事,立刻派兵前往河南,誓要捉了那妖道血祭顾家子弟的英魂!
江南的消息还没那么快,只知道顾朔擅自发兵攻打河南,以为他要拥兵造反了。被丞相派来平叛的秦岫也以为如此。了解了前因后果,秦岫感念顾家旧部一片赤诚之心,帮着久攻不下的顾家人,把河南推平了。
来攻打河南的是顾朔的儿子顾放,他老子就拨了两千多兵马过来,本来以为打个装神弄鬼的妖道够用了。
谁知道那妖道颇能忍,闭城不出,他们整日在城外叫骂,那妖道跟个王八一样缩在壳里不出来,顾放也无可奈何。
秦岫带了五千兵马北上,和顾放带的军队一整合,就是近万的兵力。人数绝对优势,就不必取巧了。
秦岫和顾放带了人,夜里袭城,那老王八见来者声势浩大。这城定守不住,居然弃城而去。
两位将领杀进城去才发现,那妖道早就逃了。
打下河南,秦岫别过顾放,继续往东边征伐。
顾放一开始还以为秦岫是来抢功的,后来听了秦岫解释,才知道根本就没什么“功”不“功”的,江南的人甚至以为他们是要造反。
顾放不由得为自己和自己的老父亲捏了一把冷汗。
秦岫却说:“顾兄放心,我已书信一封送呈京师,想必陛下知道了缘由,不会怪罪顾家。”
顺便写信给凌天河,叫他过来支援。河南送给顾放了,他也折损了一点兵力,要把整个豫州打下来,他现在的兵力可不够。
顾放知道秦岫要去打豫州,有些担心:“我顾家讨伐河南,尚且被猜忌至此,秦兄不告而取豫州,岂不是更遭猜忌?”
秦岫却笑了笑:“顾兄放心,这是丞相交代,陛下必不会责难丞相。”
顾家与秦家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的顾家可不比前朝了,今上如果忌惮他们,能直接把顾家踩死。但秦家,除非秦寅死了,否则谁敢动秦家?
不等凌天河支援赶来,秦岫先下颍川,三十里外下寨。
守颍川的将士是个鲜卑人,名叫宇文广,他是有真本事的,所以也有些眼高于顶。
宇文广见秦岫在城外下寨,带的兵马也不算多,便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主动打开城门,让手下带了一队人马前去挑衅。
大营刚扎好,秦岫屁股底下的胡床*还没坐热乎,就听见有人在营前叫阵。
听完部下通传,秦岫不仅不恼,还笑了出来。
敌人在营前挑衅叫骂,屠鲞不知道自家主子怎么还笑的出来。
秦岫解释:“古人云‘兵骄者灭’,那宇文广如此轻率大意,可见此人不足为惧。这是大好事啊!走,去看看他叫了两个什么东西过来挑衅我们!”
屠鲞:“既然那蛮狗不足为惧,不若让属下去把那两个来挑衅的喽啰杀了,何劳将军出手?”
秦岫阻止了屠鲞:“你去,就没效果了,我去诈诈他,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样。”
说着,秦岫就取了兵器,领着一队人马到阵前迎敌。
两军对垒,各自擂鼓。
双方将领自队伍中杀出,在阵前斗将。
宇文广遣出的两名副将皆碌碌之辈,见秦岫杀来,合计了一下,两个人都迎上去。
秦岫见这两个草蛮子这般胆小怕事,便知其乃平庸之辈,试探出那二人的实力后,佯装不敌,带着兵马又回去了。
两个手下大喜,立刻回去禀报,说南楚将领是酒囊饭袋,不足为惧。
宇文广轻蔑更盛,下午就披挂俱全,亲自率军袭营。
这边的秦将军,酒足饭饱,还小憩片刻。听到宇文广在营前叫嚷,才披甲而出。
秦岫再次带着人马出寨迎敌。
对面的宇文广看见高挑矫健的秦岫生得面若冠玉,暗骂绣花枕头。
这边秦岫也在观察宇文广。
这人看起来倒是比刚刚那两个草包要厉害得多,是不是有真本事待会便见分晓。
宇文广在对面,大吼几句鸟语,引得队中将士一阵哄笑。
秦岫不懂鲜卑语,见他们这般反应,也知道那厮说的必不是什么好话。
提着长戟的将军眯了眯凤眸,也不多话,纵马便出。
宇文广见他这般沉不住气,更加相信了自己的判断,也纵马出阵迎战。
“你爷爷宇文广来也!”
秦岫还以为这蠢蛮子不会说楚话呢!
“哐!”
兵刃相交,宇文广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招架不住面前这个年轻将军的力道。
秦岫不欲与他斗力,挑开了宇文广的双鞭,和他斗起招来。
宇文广越打越心惊,这和那两个副将说的可不不一样,定是这中原奸人使了奸计,害得他轻忽大意。
宇文广自知中计,害怕丢城,不欲恋战。
他这一退缩,就出了破绽。
秦岫一戟把宇文广挑下马,用戟尖勾着他的领子,拖落水狗般把宇文广拖回了南楚的队伍。
将宇文广五花大绑后,秦岫示意屠鲞去解决剩下两个喽啰。
那两个喽啰不仅草包,二打一都打不过屠鲞,还贪生怕死,打输以后跪地求饶,说只要秦岫放过他们,他们就帮忙哄骗守城的兵卫打开城门。
于是秦岫不费一兵一卒,神速拿下颍川。
等凌天河带着支援到时,他已经整合了颍川郡内军队,准备攻打谯郡了。
回到京城这边。
秦皎自己都放心白卿云在沈涧琴手上,夏侯阳也就不再关心迎仙楼的事,干脆跑到合肥去找楚明宣了。
谁料他一从迎仙楼离开,白卿云反而回到迎仙楼了。
秦岫远在河南,秦皎软禁在家,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的成了秦曜。
秦曜对白卿云的喜欢,顾西洲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秦老三是顾春官看着长大的,秦三小的时候,被秦相送到他娘身边养着,等于说秦三基本上是和他一块儿长大的。
秦三这小孩,爹不疼,娘不爱,在他娘身边养到七岁,才被丞相接回过秦府一次。七岁之前,秦三只知道有姨姨和伯伯,不知道爹和娘是什么。
这没过多久,秦曜又被丞相送回宣城了。
从秦府回来后,原来那个逢人就笑的小宝贝蛋,就变成了一天也不说一句话的小闷葫芦。
凌姨姨和当年还是个小小少年的顾西洲旁敲侧击了许久,才问出小秦曜闷闷不乐的缘由。
小秦曜边掉金豆豆边和姨姨、小哥哥说他听到的话。
秦府的下人说,三公子生出来就是晦气,害死了夫人不说,还要抢二公子的生气。说秦曜不回来还好,一回来,二公子马上又发了高烧——这不是扫把星是什么?
“呸!呸!皓皓才不是扫把星呢!皓皓是凌姨姨的宝贝,谁敢说皓皓,凌姨姨去掌他的嘴!”
秦曜出生之后,丞相一直都没给他取名字,大家都“秦幺”“秦幺”的叫他。而被寄养在顾家的秦曜因为要隐藏身份,一直用的“顾皓”这个名字。是秦曜十四岁彻底回归秦家以后,才有了“秦曜”这个名字。
顾春官和凌夫人为了哄好小秦曜煞费苦心,可秦曜认定了自己是灾星,与顾家人渐渐疏远,害怕自己身上的灾气过度给待他如亲子的顾家人。
秦曜最后就长成了这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他从不和人交朋友,因为他越长大就越发现——和那些人说的一样,他是个灾星。
不然怎么解释,他倒霉透顶的运气,和靠近他也变得倒霉的顾家人?
顾西洲知道秦曜郁结所在,有的事并不能怪罪到秦曜身上,可这孩子偏要往自己身上揽。
当年他母亲小产也好,父亲贬官也好,甚至他自己的身体差,也都和秦曜没什么关系,但秦曜偏偏觉得是自己给他们带来了霉运,常常是离家出走,躲起来不愿意见人。
现在有了心上人,好了,还是那副死样子,又憋闷又不敢出手,迟早憋出事儿来。
“先是三叔,后是二哥,再是大哥,最后是小舅舅……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护不住白公子呢?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肯对白公子真心相待呢?”
秦曜以为白卿云再次回归迎仙楼抛头露面是无奈之举。
顾西洲当然从秦曜这里听说了白卿云辗转于秦家叔侄舅甥之间的事,他与白卿云是故交,不会像秦曜一样把白卿云想得那么悲情。
他知道白卿云和沈涧琴有过一段,自然也知道沈涧琴绝对不会和白卿云藕断丝连。
顾西洲更倾向于此事另有隐情,或者说,白卿云有所图谋。但他知道这感情之事,除非当局者自己想明白,否则谁也劝不住。
“阿曜,你既有意,何不自己去看看……机会是攥在自己手里的。”
秦曜沉默不语。
顾西洲知道他在怕什么,又劝道:“你这般踌躇不前,不会有任何进展。可若是你真的去接近他,未必是雪上加霜,说不定还会雪中送炭呢。”
雪中送炭……
秦曜捏紧拳头,道了一声:“多谢兄长。”
便抽身离开了。
迎仙楼。
雕甍画栋,凤阁斜张的乐闾并没有因为易主之事而减少半分奢靡,照样轻歌曼舞,鼓乐齐鸣。
多少少年子弟在其中纵情声色,醉生梦死。
秦曜走过依红偎翠,脂浓粉香的绮阁,找了一处清净的雅间坐下。
接客的翠衣跟了一路,一边走一边给秦曜介绍楼里的姑娘小倌,秦曜不叫几个人伺候她就不罢休似的。
一回生二回熟,秦曜现在已经知道怎么打发这些纠缠不休的翠衣了。
形容冷峻的金瞳青年从怀里摸出两枚小银龙,“叫一壶酒,别在里面加乱七八糟的的东西,酒送来后自行离去,明白吗?”
翠衣看见那小银龙眼睛都直了,她见青年气度不凡,这才纠缠不休,没想到青年出手大方,直接赏了她两枚银钱。
翠衣笑着告退了,不多时,酒也送了上来。
秦曜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在鼻下嗅了嗅,没发现什么怪味道才浅啜一口润了润喉。
酒喝了半壶,青年心心念念的人才出场。
红衣的乐师腰间佩戴着香花,肩上搭着缀满珠宝的披帛,头上戴着星辰灿烂的芙蓉冠,在一众巧笑倩兮的优伶簇拥下出来了。
乐师一抬眸,粉台下的客人们都倒吸一口凉气,乐师再一笑,客人们眼皮子都不敢眨了。
颠倒众生的美人徐徐将一双白玉手放在丝弦上,浮泛飘忽的鸣弦之音回徊千室。
客人们被妙音挟去注意,击节称赏,内池水波晃动,浮荇翩跹,不断有鱼儿跃出水面。
一位客人赞道:“昔有伯牙鼓琴,而驷马仰秣,今有美人弹箜篌,而游鱼出听。”
另一位客人接话道:“淫鱼喜乐,故而出头于水而听之。我辈不但通晓音律之妙,更晓美人之妙~~这西山圣客,不知要价几何,以我之财,可以入幕乎?”
秦曜坐在另一头,听不见那人的话,但他周围的肖想之语亦不绝于耳。
那些獐头鼠目,油头粉面的宵小之徒,青年一一打量。
秦曜再将视线放回粉台上,就发现台上的人不见了。
青年巡睃众生,终于在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怀里看见了美人乐师。
那人眼下青黑,双颊凹陷,一看就知道是终日沉湎酒色之徒。
“……美人,来~”
那男人的手在美人身上不停乱摸,一张嘴不停地往美人脸上靠。
这猢狲看着颇为面熟,怒火中烧的秦曜来不及细想,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抬手。
“啊!”
男人大叫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左眼痛呼不已。
白卿云因为男人的动作不得不退到一旁:“安二爷?”
被白卿云唤作安二爷的男人从眼睛里抠出一块白瓷片:“是哪个暗算老子?!给爷找出来!爷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唉哟——我的眼睛!”
白瓷酒杯被捏碎,秦曜顺手一扫,将剩下的碎片藏进袖子里。
白卿云也会使暗器,自然能判断出瓷片是从那个雅间飞出来的。
秦曜冷不丁对上白卿云锐利的目光,连忙低下头给自己倒酒。
乐师看见那个做贼心虚的影子,额蹙眉锁。片刻,乐师收拾了难言的复杂心情,低声哄着那位安二爷。
秦曜看着乐师搀着左眼血流如注的安二爷离开了,立刻起身。
他推开门再望,已经不见了白卿云和那位安二爷的身影。周遭乱哄哄的人群叫嚷着,有些是前来寻衅的家丁,有些是怏怏不服的其他客人。
蛮横无理的家丁拦着秦曜不让走,可秦曜岂是他们拦得住的。
高大的青年一挥手,围着的乌泱泱的人群就被他拨开一个缺口。
“拦着他!快!”
麻烦。
秦曜回头冷淡地瞥了一眼追上来的家丁,将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吓得定在原地。
那双突兀的黄金瞳让某个有眼力见的家丁心里打起鼓来,出于谨慎,他问了一句:“大人可是丞相府的三公子?”
“是又如何?”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家主人是水衡都尉家的安二郎,与秦家乃是姻亲。既如此,大人怎会暗害我家主人,小人们这就告退!”
水衡都尉?姻亲?
姓安……莫非是三婶的兄弟?
这些想法在脑中只是一闪而过,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秦三郎下楼把大厅找了个遍也没看见乐师的身影,他干脆抓了一个翠衣来问。
“大人问卿云公子啊?公子陪着安二爷上楼上去了……”
“多谢。”
秦曜又快速上楼,漫无目的地东闯西踱。
二楼的雅间,没客的敞着门,有客的关着门。
“谁呀……有病!”
关着门的雅间也被秦曜一脚踹开,秦曜看过不是那二人后,立刻开始搜下一间。
整个二楼鸡飞狗跳,叫骂声不绝于耳。
秦曜毫不在意,走进下一个开着门的房间,环视一圈。
没人。
秦曜转身正要出门。
“吱呀——嘭!”
红衣乐师用手抵住青年:“进去!”
美人神情冷厉,素日摆在脸上的妖艳之色全无,莫名让人心怵。
本来气质冷肃的秦曜心情立刻忐忑起来,绷得严肃的表情也垮了,眼睛睁大,瞳仁针缩,看起来十分紧张。
秦曜乖乖地往后退了几步。
“白公子……”
白卿云皮笑肉不笑:“三郎,怎么会出现在迎仙楼?”
秦曜素来十分迟钝的神经今日敏感起来,他察觉到眼前人的神情和语气都不是很好。
然而,笨嘴拙舌的秦三郎即使察觉了美人心情不美妙,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二哥担心白公子在迎仙楼受委屈,所以叫我过来看看。”
“哦?二郎担心卿云?”
着红衣的美人乐师一步步靠近,逼得金眸青年不断后退。
“难道不是三郎自己担心?”
“嘭!”
青年撞到了屏风上,一声巨响如同他快要爆裂的心。
见秦曜退无可退,白卿云故意抬手作出要摸秦曜脸颊的动作。
“三郎怎么不看卿云?莫不是在心虚?”
秦曜侧了一下脸,想要躲开白卿云的手。
白卿云顺势收回了手,退开两步。
“也是,卿云不过一介倡优,残花败柳罢了,怎敢肖想被三郎惦记,是卿云自作多情了。”
不能怪白卿云话里带刺,要怪只能怪秦曜,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来。
那“安二爷”安睦正是白卿云要千方百计讨好的客人,他是水衡都尉的儿子。水衡都尉可是个肥差,掌上林苑,兼主税入和皇室财政的收支以及铸钱。
太子要削弱丞相一派,这个和秦家有姻亲关系的安家就不能绕开。水衡都尉安久民是有名的清官,族中为官的安氏子弟也是廉洁奉公,浆水不沾。
但水衡都尉真的这么干净吗?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安老都尉这个纨绔的小儿子,安家二郎平素花天酒地,为非作歹惯了,肯定禁不起色艺双绝美貌乐师的诱惑。
若白卿云能从安睦嘴里套出点什么,那就事半功倍了。
可秦曜一出手,就打瞎了安睦的眼睛,本来已经开始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等安睦养好伤能再来逛窑子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秦曜是个锯嘴葫芦,一味地沉默,眼睛也不敢跟白卿云对上。
白卿云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三公子上这乐闾来干什么,瞧上了哪位娘子,不带出来给卿云掌掌眼?卿云在迎仙楼待得不久,认识的姐妹却不少,她们的秉性卿云大多清楚……”
白卿云非要激秦曜开口不可。
秦曜果然急了,期期艾艾地开口:“我……我只是来找……来找阿蒻你的。”
那两个字说起来像烫嘴,在一堆词里说得最为模糊。
不知道是刚刚被轻浮之徒弄乱了还是怎得,绛色的纱帛在美人乐师肩上摇摇欲坠,让人莫名想轻轻拢住那一片轻纱,慢慢扶正……也或许,想拢住的是那白皙圆润的肩头。
青年不敢和乐师对视,目光不知何处安放,不经意便瞥到了那一抹白皙。顷刻,青年的眼神就晦暗了些,喉结也跟着滚了滚。
乐师伸出系着轻纱的手去抬青年的下巴。
秦曜比他两个哥哥都高,比白卿云更是高出快一头,脑子反应不过来的他直接低下脑袋去接白卿云的手。
美人乐师气得轻笑一声,然后“啪”地一下轻轻打了青年一巴掌。
很轻很轻,对秦曜这个皮糙肉厚的习武之人来说就像挠痒痒一样,那微微的凉意反而惹得秦曜心神恍惚。
“你这无赖,自己把人打伤了,可曾想过别人?这么一头‘肥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
白卿云意有所指,秦曜被他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搅乱了心神,胡乱应道:“我也有些资产……”
话毕,青年从怀里摸出荷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都给白卿云看。
白卿云扫了一眼,把荷包拿在手里颠了颠,嘴角还带着意味难明的笑。
秦曜只觉得被乐师拿在手里颠的不是什么荷包,而他蠢蠢欲动的心。
“就这么点儿?阿曜可知,安二爷包卿云一天花了多少金?两千两黄金。”
秦曜荷包里还剩两块金饼,八枚小银龙,换言之他连白卿云的一根手指头都包不下来。
白卿云把荷包扔进秦曜怀里,说道:“三郎年纪不大,主意不小,小孩子家家学什么逛红闾,快回去吧。那安二爷是你小婶婶的亲弟弟,小心被他知道是谁打伤了他的眼睛,告到丞相面前。到时候,被丞相知道了你不仅打伤亲家小舅子的眼睛,还不学无术地跑来逛红闾,非得让你和你二哥一样关禁闭不可。”
秦曜抿了抿嘴。
他不明白,不明白面前的人为什么能那么轻易地谈论他二哥和那个什么安家的二爷。
锯嘴葫芦心中的困惑过盛,以至于他愿意开口询问:“阿蒻,你和我大哥……二哥到底……”
阿蒻,你到底心仪谁呢?
“你大哥,二哥?”
白卿云的表情又变了,有一丝冷讽在脸上。
秦曜瞬间觉得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阿蒻?”
“三公子觉得呢?”
两人无形中又越来越远了。
“卿云对世子和二郎有过真心吗?或者说,像奴这样的人会有真心吗?不过是因为他们有权势,值得卿云依附罢了。”
秦曜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见白卿云如此咄咄逼人,又不知道说什么来挽回。
白卿云看起来也不愿意给他挽回的机会,连珠炮似地继续:“连安睦那纨绔都有几个臭钱,反观三公子——在内不受丞相器重,在外又无权势,有什么值得卿云觊觎的呢?”
乐师满脸轻蔑,满眼写着“废物”二字,似乎他真是这么想的一样。
“滚吧。”
话毕,对青年失望至极的红衣乐师拂袖而去,徒留秦三郎在房间内恛惶无措。
白卿云回到他在迎仙楼的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匆匆赶往东宫。
“公子,殿下早些时候入宫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女官以为乐师是来拜见太子殿下的。
东宫和紫垣相邻却并非一体,白卿云有东宫的通行令牌也不能踏进紫垣半步。
“那……长史大人可在?”
“李大人亦随殿下入宫了。”
“多谢女官。”
别过东宫的女官,乐师徐徐御马离开。
行至东华门门口,看着紫垣朱红的宫墙伏延千里,最终没入天际。
两楚崇尚火德,以赤色为贵,所以与皇家有关的物件都喜欢采用大红色,譬如宫墙,譬如衮龙袍。
赤色尊贵,天下百姓也跟着崇尚赤色。
和人有三六九等一样,赤色也有三六九等。
朱赤绛红*,朱色最尊贵,红色最次之。
瑰丽壮烈的万朵红霞团浮出碧穹,为一身素锦白衣的乐师铺上满身云霞,又将乐师纤弱的身影印在了朱红的宫墙之上。
突然,流霞尽头出现了一抹亮眼的焰蓝色。
是沈素。
骑着白马的侍中也瞥见了白衣乐师,调转马头,御马行至乐师面前。
白卿云看见沈涧琴穿着的常服,看来他是临时被宣进宫的。
“阿蒻这个时候不应该在迎仙楼吗?莫非是出了什么差池?”
乐师拍了拍自己这匹枣红马的脑袋瓜,似乎是叹了口气:“还不是你那好外甥,本来手到擒来的事,被他一搅合,我只能找老师从长计议……谁知,老师也入宫去了。”
“除了你这个老师,太子殿下还带了一人入宫,你不妨猜猜是谁。”
乐师何其聪慧,联系到元昭帝病重,立刻就猜出了另一人的身份:“是翳羚娘子吗?”
李雪竹教导白卿云谋断,翳羚教导白卿云医药。
太子门下奇人异士不可胜数,翳羚就是其中之一。
据白卿云所知,教导他岐黄之术的这位老师原本是云南的采药女,善解天下奇毒邪蛊。
蓼毐善毒,翳羚善医。
不过这两人平时是王不见王,一人久居建康为太子做事,一人隐居云南醉心药理。
翳羚久居云南,此次拜访中原想必是为了元昭帝身上的毒而来。
“翳羚娘子怎么说?”
两人并辔而行,伴着马蹄踏在汉白玉砖石上的清脆声音闲聊。
“翳羚也没法子,她的医术也没比宫里那些太医高明多少,不然殿下也不会放心地让她待在云南,你知道的。”
翳羚的厉害在两个方面。
一方面是她会用蛊。
然而元昭帝天子之躯,怎么可能让一介山野村妇在身上用蛊?况且,使用蛊术的不稳定因素太多。
另一方面是她掌握的草药。
翳羚终年待在云南,身边奇珍无数。但她采到的珍奇药材又怎么可能不优先提供给太子。每每翳羚找到好药材,炮制好后都会往中原送一份。
所以,即便太子大老远地把翳羚从云南请过来,也是杯水车薪。
如今是阎王爷在下头点了天子的名,凡人已经无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