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甲六！乙巳甲六！“

罗嬷嬷严厉的声音，再一次打破了莺儿游移的神思，一个早上她都神不守舍，一直在开小差，对乙巳甲六这个名字，她也没有习惯，不觉得是在叫自己，嬷嬷已经赏了她两次手板子，她还是依然如故。

八妹在一旁捅了她一把，她猛然惊醒过来，“汪汪”吠着，爬到了罗嬷嬷脚下。

罗嬷嬷狠狠地瞪着她，失去了耐心：“怪不得主人不要你，不知上进的下贱东西！滚出去，领二十个耳光，在廊子下跪着反省，不叫你不许进来上课。”

“汪汪。”莺儿惭愧地吠了两声，给罗嬷嬷磕个头，灰溜溜地爬出了课室。

课室外头有巡行的胥吏，随时准备着打狗，看到莺儿被赶出来，提着皮鞭便大踏步走了过来：“犯什么事了？嬷嬷说怎么打？准许说话！“

莺儿朝胥吏磕了个头，脸还没打，已经红成了个大柿子，声音跟蚊子叫差不多：“禀告大……大人，贱畜……不认真听讲，嬷嬷让……领二十个耳光，跪着反省。“

“大声点！不然翻倍打！”胥吏大喝。

莺儿吓了一跳，忙放大了声音：“贱畜不认真听讲，嬷嬷让领二十个耳光，跪着反省。”

居然只有二十个耳光，胥吏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悻悻地丢开皮鞭，揪起莺儿的脑袋：“把脸抬好，躲一下就加十下！“

“汪汪。“莺儿乖乖地抬起脸，胥吏的大手就挥了下来，呼啪，左脸一下，呼啪，右脸一下，胥吏手重，打得十分‎‍‌‌大‍‌‎‎‍力‍‌，莺儿两边脸火辣辣地疼，额头直冒汗，却不敢躲，老老实实挨了二十下，脸都肿了起来，一道道红痕布满了两颊。

“汪汪。“莺儿按着规矩磕了个头向胥吏谢恩，胥吏踢了她一脚便巡去了别处，莺儿偷偷揉了揉脸，垂头丧气地跪在廊檐下发呆。

“林兄，前面就是甲等畜的课室了。“走廊的一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大概有五六个人朝着这边走来，莺儿慌忙打起精神跪得端端正正，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咦”了一下，她心跳都几乎漏了一拍，不错，那是主人的声音，她又闻到主人亲切的味道了。

方才打她的胥吏屁颠屁颠迎了过来，低头哈腰地招呼来人：“吴公子，哪阵风把您老人家吹来？这位大人是……“

一个年轻的声音笑着嗔怪：“你好没有眼力，怎么连柱国公也不认识？“

胥吏一拍脑袋：“啊呀，是柱国公，我真是糊涂了，小人给柱国公请安。“

轮值的几个胥吏听见动静，都呼啦啦都围了过来，一股脑给男人和那吴公子请安问好，莺儿跪在一边，又尴尬，又局促不安，丝毫不敢抬起头来看男人，她还记着方才男人骂她丢人现眼，要是再让他看到自己不好好听课，被打肿了脸在门外罚跪，不知道该有多失望，她尽力团缩着身子，恨不能地上有个洞可以钻进去。

“柱国公来看望大家，给大家带了礼物，嬷嬷每人一条狐狸披肩，胥吏每人一个红包，奴畜们每人一根藤条。“

吴公子的话赢得一片满堂彩，胥吏们满脸堆笑地争着恭维男人：

“柱国公真是出手大方，还是您老人家疼我们。“

“连畜生都有赏，柱国公人中龙凤，与众不同啊。“

“多谢柱国公赏赐，您老人家多福多寿，荣华富贵。“

男人不屑地拂开众人，被吴公子让着，信步走进了罗嬷嬷的课室，脚踏进门槛的一刹那，仿佛是不经意地，低头看了看跪在门外的莺儿，莺儿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胸口，连呼吸都停顿了下来，真怕主人开口喊她的名字。

男人到底没有和她搭话，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就进了屋子，跟着男人来的，还有家里的几个公畜，抱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小花在院子外给胥吏们发放红包之际，其他的公畜在吴公子的指示下，分头往各课室给嬷嬷们送披肩、给受训奴畜送藤条去了，只有罗嬷嬷这里，男人格外敬重，亲手来送礼。

饶是罗嬷嬷心高气傲，也冷不下脸来对待把尊重做到十足的人，吴公子一番寒暄后，男人又不住口夸奖，最后双手捧上披肩，罗嬷嬷怎么还好推辞，尬笑着收下了，还让课室的奴畜搬来两把椅子，请男人和罗公子上坐。

男人便乘机提出给课室的奴畜一一发放藤条，好让他们感受温暖，从而认真接受‎‌‌调‍‎教‎‌，配合拍卖。罗嬷嬷自然不能拒绝，便依着入局先后，让奴畜一个个爬到男人面前，领受新年的礼物，吠叫着给男人磕头谢恩。

十几支藤条发得只剩一条，男人假装不知情地来回打量：“怎么，是我多预备了一条，还是少了一条狗没来？“

罗嬷嬷早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预备了这一大堆礼物，又巴巴地一大早赶来，不就是为了见自己的小狗一面么，真可谓煞费苦心了，罗嬷嬷不忍拆穿他，却要刁难他一下，当即浅笑道：“还有一条狗，方才听课不认真，我罚她出去吃耳光罚跪了，这狗不受教，就不必赏她了。”

男人一怔，有点窘迫地转头向吴公子求助，吴公子最会随机应变，打着哈哈道：“既不受教，更要赏她藤条，叫她知道不听话的下场便是屁股开花。嬷嬷还是让她也进来领一条去，不要拂了柱国公一片好意。”

罗嬷嬷嗤笑一声，也不再为难男人，清了清嗓子，对着外头叫道：“乙巳甲六，还不滚进来受柱国公赏赐。”

莺儿刚才爬着追男人，因为追不上而痛心疾首，此刻男人就在跟前，又因近乡情怯而害怕起来，她真怕自己再次跪到男人脚下，会贪恋和男人的缘分，再不能忍受和他分开。但听到罗嬷嬷呼唤，又不敢不服从，塌着腰磨磨蹭蹭地爬了进来。

“狗东西，爬成这样，可知丢你主人的脸！“

罗嬷嬷的一声呵斥，让莺儿和男人脸上都是一滞，莺儿羞得无地自容，自己怎么没脸都不要紧，却无论如何不该让男人蒙羞，她连忙调整了姿态，使出男人教给她的朝圣爬，将整个小臂贴在地面，压低了头，鼻尖几乎触地，然后撅起屁股，一爬一摇臀，极其卑微地爬到了男人脚下。

罗嬷嬷这才露出欣赏的笑容：“这才像样，爬得不错。“

“汪汪。“莺儿吠了两声回应，而后毕恭毕敬趴在男人面前，不敢有半分动弹。

男人熟悉而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了下来：“直跪。”

“汪汪。“莺儿自然而然地听从男人的命令，直起身子，用最习惯的跪姿对着男人跪好。挺胸，直腰，低头，两手紧贴大腿，身体的曲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必须挺拔优美。

这样跪在男人面前真自在，真舒服啊，莺儿心里这样感叹。

只听男人吩咐：“伸手，接藤条。“

“汪汪。”莺儿仍保持着挺拔的跪姿，低眉顺眼抬起双臂，缓缓弯下腰，手掌向上并在一起，虔诚地举到男人的身前。

“咻”地一下，冷不防地，藤条竟夹着风抽了下来，两只毫无防备的手掌被贯穿着打出一道红棱，莺儿疼得一抽，但习惯性忍了下来，没有坏了姿势，更发出喊声。紧接着，咻咻咻，连着三藤又抽在同一个地方，那道艳丽的红色马上就变成了深红。

咻咻咻咻，男人又狠狠地抽了她七八下，她一动也不敢动，高高抬着两手，恭敬地领受着男人的惩罚，咻咻咻咻，男人越打越狠，好像憋了一晚上的怒气都要在莺儿手上发泄一般。

一旁的罗嬷嬷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大声向课室中人手捧着一条刚藤条的奴畜喝道：“都给我把头抬起来，看着奴畜该怎么挨主人打，注意观察乙巳甲六的神态，身形，看看她做得好不好，对不对。“

这是为主人扳回颜面的机会，莺儿意识到男人不仅仅在责罚她，还要告诉奴畜局，自己家里并非没有规矩，自己不是不会教奴畜。奴畜在自己面前，比狗还顺从。

故而她也必须配合主人，用最顺服的态度，认认真真挨打，哪怕手被打废了，也不能有半分失了礼仪。

莺儿努力勾起嘴角，露出享受和感激的表情，端着两手，平平整整放在男人藤条下，听凭男人抽打，一下也不敢躲，一下也不敢缩，课室里，只听到咻咻咻咻藤条抽在手掌的声音，竟是连一点喘粗气或小声的呻吟也听不到。

足足抽了四五十下，莺儿始终恭恭敬敬的抬着两手，没敢动，没敢出声，男人才懒懒地停止了刑罚，将藤条放到了莺儿又红又肿的手上。

“记住，一日为主，终身为主，虽然你不要……虽然我不要你了，但是你一辈子都要牢记我的教导，规规矩矩做狗，服服帖帖受训，不可有半分反抗意识，要把奴性刻进骨子里去。听使唤，任差遣，顺从新主人，心甘情愿接受糟蹋蹂躏，不许心生怨恨。”

男人说着说着，自己先委屈起来，明明莺儿应该顺从的是自己，糟蹋蹂躏，也该是自己对莺儿的特权，可是自己都已经拉下脸面跑到奴畜局来了，莺儿怎么还不磕头如捣蒜，寻死觅活地苦苦哀求自己带她回去呢？就这么傻乎乎地受了自己一顿藤条，连一点情绪波澜也没有，这贱狗也太狠心了吧。

莺儿何尝不想求男人再收她做狗，但是他们之间分明就是孽缘，她越爱男人，越怕沉沦于这段感情，男人如此暴虐，她的身边，会不断有一个又一个的幽夜、翡儿、来福、呆呆……无辜死去，她既无力去救，又不忍心，连她自己，最后也会死在男人的虐爱之下，幽夜死了，男人如此伤心，她要是死了，男人又会如何自责难过？她不想让男人为她难过，更不想死在男人杖下，只有离开了男人，这样的悲剧才不会发生。

她哽咽着吠了两声“汪汪”。手捧藤条，给男人磕了个头，便膝行着倒退几步，转到罗嬷嬷身前，听她的吩咐。

罗嬷嬷不知说什么好了，看得出来，这对主奴，一个不舍得，一个不情愿，却都憋着劲，彼此不让步，真是吃饱了没事干拿奴畜局来消遣，她又实在欣赏莺儿身上所具备的好狗资质，见她恭顺小心地跪在脚下，想是不会再开小差了，轻咳一声，就要让她回队伍去，却突然发现莺儿手捧的这根藤条，材质名贵，做工精巧，明显和其他奴畜收到的完全不一样。

“柱国公，这根藤条……”她忍不住好奇开口问。

男人白了莺儿一眼：“你叫她自己说，可记不记得这根藤条。”

罗嬷嬷看他的神情，就明白了七八分，但还是冷着脸向莺儿命令：“柱国公问你记不记得这根藤条，准许说话，回答柱国公。“

“是。”莺儿喉咙哽咽了起来，眼泪不争气地堆满了眼眶，一不小心，就扑簌簌掉了下来，明知会挨打的，可还是禁不住抽泣了起来：“贱畜，我，我，记得的。嫁给，嫁给主人的第一个晚上，主人……相公，他让我准备一块板子，一根藤条，说给我做规矩，犯了错，就用来打着管教。我……我第二天就立刻去宫里，要了一块赤檀木的板子，和这根紫藤绞牛皮的藤条，献给相公，相公很高兴，夸奖了我，说我准备得用心。我……我……把板子和藤条挂在床头，提醒自己，从今以后要对相公百依百从，全心付出，永远……永远忠于他……”

说到这里，已经哭得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永远？”男人突然发狠地站起，跺了一脚：“哪有什么永远？畜生就是畜生！毫无心肝。你给我记住，若在外面坏我柱国公府的名声，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男人一拂衣袖，气鼓鼓地离开了课室，只剩莺儿抽抽搭搭地捧着藤条伤心，吴公子看了一眼莺儿，沉吟片刻，也掉头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