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有令,伺候幽夜小娘的六等畜,来福、呆呆、莺儿,一并拉出去杖毙!”总管嬷嬷扯着嗓子大声宣布。
“是。”九等畜应声而上,冲入六等畜一列,把跪在最左方的三个奴畜架了起来,就要拉出立威堂。
男人这时才猛然想起,他没有明令将莺儿收回过,那莺儿就仍算是服侍幽夜的六等畜之一。
“等等。”慌忙之中,他顾不得威严,忙叫住了九等畜:“给我拉回来!”
三个六等畜重新被拖了回来,往台阶下一扔,三个人久经调教,生死未卜之际,仍顾不得手足摔疼,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跪姿,跪成伏拜的状态,但来福和呆呆已经压制不住恐惧哭了起来,只有莺儿和方才一样,痴痴傻傻,如一具游魂离体的空壳。
男人松了口气,险些就误把莺儿也打死了。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方正色道:“莺儿昨夜曾奔走为幽夜求援,便饶她一条狗命,擅自离开我屋子的过失,另寻时间责打教训就是。把她放了。”
“是。”总管嬷嬷使眼色让莺儿身后两个九等畜撤开,而来福和呆呆身后的九等畜仍保持着随时要将她们抓走打死的状态。
满堂的母狗都悄摸摸向莺儿投去又羡慕又疑惑的目光,但素来规矩的莺儿,此刻居然把头埋在地上,伏跪得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听到赦令非但没有感激涕零磕头如捣蒜,竟是连一句谢恩的话都没有说。
男人颇感诧异,面子上很有些挂不住,眉头一皱,转头恨恨地冲着众母狗呵斥:“往哪儿看!跪好,体态都没了!真是白白调教你们了,一个个规矩也没有,是抢着要去地底下让小娘来教育是不是?”
“贱畜该死,爹爹息怒。”众母狗吓得忙去纠正自己的跪姿。挺胸低头,双手贴住大腿,眼观鼻鼻观心。跪得要多端正就有多端正。
男人看莺儿还是没什么反应,心中七上八下很不自在,男人看不见莺儿的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看到她跪得四平八稳修直的背,无论是直跪还是伏跪,或是聆听教训跪,恭领耳光跪,莺儿都能跪得很优美,这自然少不了男人一次次鞭责的功劳,但也托赖于莺儿与生俱来的贵气。
男人神思游移,茫茫然便想起了莺儿还是阜阳公主时的事。
那是他第一次发怒要打死一个姬妾,阜阳原本也顺着他一起在呵斥那个姬妾,但听到要打死,忙跪倒在地,咚咚朝男人磕头求情,男人气得不行,既气阜阳不服从,更气阜阳在他和那个花银子买来的卑贱姬妾之间,选择站在了姬妾一边,他赌气亲自拿起皮鞭,当着阜阳的面,狠狠抽在那个姬妾的头上、身上、腿上、屁股上,一下,两下,十下,二十下,足足打了两百多下,打得人鲜血淋漓,年轻的女孩终于没了气息……
阜阳从一开始大声哭求:“相公饶命,相公饶命!”,到渐渐明白过来这样做只是在增添男人的怒意,于是压抑住哭声,无奈地默默流泪,到最后眼睁睁看着女孩死去,阜阳反而镇定下来,自己慢慢擦掉了眼泪,主动向男人磕头认错:
“相公,妾知错了,这贱人惹了相公生气,本就该打死,妾不该这样放肆,做好人,胡乱求情,妾再也不敢这么放肆了。“
那时男人有种把阜阳牢牢掌握在手中的胜利感,摸了摸阜阳顺服的脑袋,声音柔和地道:“知错就好,裤子脱了,插上我赏你的狼毫笔,爬到穿衣镜前跪着,好好反省一下。“
“是。”阜阳爬开时再也没有看那血泊中的女孩一眼,插上狼毫笔镜前罚跪,是那时候男人喜欢给公主上规矩的手段,狼毫笔要插在花穴中,不是笔杆一头插入,而是用鼬鼠毛的笔头深深插入,坚硬的鼬鼠毛刺激着穴道敏感的部位,又刺又疼又痒,既羞耻,又因欲求难耐而极度不适,还要岔开腿跪在一人高的穿衣铜镜前,看着自己淫贱的模样,此间又要用逼牢牢夹住毛笔,不可坠落,否则便鞭背十下,从头再跪。
男人便是用这种方法培养公主对他的绝对服从。
公主跪得很服帖,仿佛真的知道自己站错了队,以后再也不会与男人作对,可这件事后,她还是每每记不住教训,动不动就给受罚的下人求饶,即便她成了卑贱的奴畜后,依然改不掉这个臭毛病,哪怕自己受连累挨打,也是能求便求,这也是男人最气她的地方,可是今天,她从头到尾没有为一个奴畜求情,反而又让男人感到别扭,无法适应。
“玉琅,爬过来。”男人突然掉头喊玉琅,可把玉琅吓坏了,她最讨厌的幽夜死了,她一点儿也没感到高兴,而是惺惺相惜地陪着掉了几滴眼泪,这时候听男人叫她,不会是也让她去陪葬吧,那她可又一百个不情愿了,磨磨蹭蹭爬了出来,团着身子在台阶下磕头:“贱婢给爹爹磕头。”
男人沉着声道:“幽夜去了,这许多母狗没有人管教,一个个规矩都散漫了。看你这些日子伺候得还算勤勉,就恢复你一等畜的身份,今日就搬回去住吧。”
玉琅又惊又喜,连忙磕头:“谢爹爹恩典,谢爹爹恩典,贱婢……哦,贱妾,贱妾一定痛改前非,做个称职的一等畜的。”
磕完头一想,不对啊,搬回去住,她原来的屋子,是被幽夜霸占去的,幽夜正是死在那里的,现在要搬回去,是要搬回这间死过人的屋子么?玉琅只觉背上根根汗毛倒竖,出了一身冷汗,但也不敢多嘴,膝行着到了无人的一等畜队列低头跪好。
“翡儿、欢欢,出来。”男人又喊。
翡儿和欢欢分别从二等畜和三等畜的队列快速爬出,到了台阶下:“贱婢(贱畜)给爹爹磕头。”
翡儿看玉琅恢复了一等畜身份,只道自己也要回去做一等畜了,娇羞之色掩藏不住地堆满了脸上,欢欢却预感到凶多吉少,手心都开始出汗。
男人沉默了片刻,冷声道:“幽夜去得匆忙,又怀着身子,总要两个贴心仔细的狗在旁边照顾才好,你们一个跟了我两年,知冷知热,一个虽说升了三等畜,到底还是幽夜的狗,和来福,还有那个那个……笨笨?一起去给幽夜作伴吧。”
翡儿听了,三魂不见七魄,才做的好梦顿时变成泡影,就如从云端坠落,整个人都懵了,欢欢也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口中喃喃有词:“小花,小花,我见不着你了,孩子也见不着你了……”
她这一哭,果然莺儿就有了反应,男人虽在和其他奴畜说话,眼睛却始终全神贯注落在莺儿身上,观察她的动静,见她先是颤了一颤,随而缓缓抬起头,怔怔地仰望着自己,不由心头一宽。
终于要求我了么?男人正是要等着她开口来求,便等她磕了几十个头后,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放了欢欢,谁知她又没有说话,男人恼羞成怒地喝道:“都在哭什么!能给上级母狗陪葬是你们的福分,翡儿、欢欢,来福……傻傻?你们自己说,可自愿给小娘陪葬?”
翡儿晕了晕,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她这时恢复了理智,自知求饶无用,若说不情愿,定然死得非常凄惨,到了这个时候,她只求死得舒服些,哽咽着回道:“贱婢,是……是自愿给小娘陪葬的,谢爹爹成全。”
其他三条狗也畏惧男人刑罚残酷,违心地磕头道:“贱畜情愿给小娘陪葬。”
男人点了点头:“很好,是四条有情有义的好狗,给她们一碗饱饭吃,吃完了拿丝带绞死,赏她们一具完好尸首,将她们埋在幽夜身边,好供幽夜随时使唤。其余陪葬母狗一律埋到马棚外的泥地里,再让小花挑选四条老实忠厚的公狗,打死了埋到围墙下,护卫幽夜母子的安全。”
“是。”总管嬷嬷平淡地答应着,一边招手让翡儿她们自己爬着跟她出去,翡儿几个一边哭,一边往外爬,这时莺儿终于直起了身子,喊了声:”爹爹等一等。“
男人总算听到她的声音,欣喜地抬手止住了嬷嬷,和气地问:“嗯,你想说什么?赏你说出来。“
谁料莺儿惨然一笑,并不为欢欢等人求情,而是语气坚定地道:“爹爹,贱畜不愿偷生,贱畜也情愿给小娘陪葬,还请爹爹成全。“
男人气得脸一下子就垮了:“你胡说什么,我方才已经赦免了你,主人无戏言,别给脸不要脸。”
莺儿眼神飘忽,又像是回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口齿不清地喃喃道:“……主人无戏言?那爹爹曾经许诺不让幽夜小娘生孩子,后来怎么又要她生呢?爹爹答应过幽夜小娘,欢欢生下孩子,就赐给三等畜身份,将来给小娘的孩子当狗,如今怎么又要打死欢欢,不让这孩子出生了呢?爹爹还曾答应过先皇,要好好照顾我的,你,做到了么……”
男人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气得火冒三丈:“你……你疯了,真的想死啊。”
莺儿突然爬上一步,仰头道:“是啊,贱畜不是说了么,情愿陪葬。爹爹是耳朵不好么?”
奴畜若连死都不怕,主人便无计可施,男人又气又怕,手脚都开始打颤,跺着脚道:“我说过了,饶了你!”
莺儿步步紧逼道:“饶不得,爹爹不是说,送葬时不哭的狗都要死,方才抬着小娘出去,贱畜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男人铁青着脸,闷闷道:“你……你昨夜不是哭过了,若不是你哭成那样,我又如何会惊醒?”
莺儿笑了笑:“我还放跑了小伶,爹爹不问小伶去哪儿了么?是我妒忌她受爹爹宠爱,听说她是宫里出来的,便逼着她去宫中给幽夜小娘讨药灵丹妙药,其实我就是想赶她走。”
小伶无故消失,男人固然震惊,来福和呆呆都说小伶是遁地走的,他知道必有隐情,想着要私下再好好审问莺儿,不想她就这样吵嚷出来,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给彼此留。
“你……你……你别太过分了。”男人厉声警告:“真要我把你大卸八块么?”
莺儿依旧柔和地笑着,这个笑容是男人一耳光一耳光教她做出来的,并无数次要求她,无论是挨打还是受辱,都要好好保持着,如今她勾起嘴角露出同样的微笑,却只让男人感到不寒而栗。
“爹爹要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都依爹爹。”她轻描淡写地道。
男人第一次感到在莺儿面前束手无策,原来最听话的莺儿不听话了,是如此可怕,他气得发抖,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你想死,我偏偏不打死你,来人,去请奴畜局的收畜吏,不拘多少银子,把这个畜生给我卖了!“
以前他要是叫嚣着要发卖莺儿,莺儿一定会吓得连滚带爬到他脚下磕头,哭着喊着,情愿去死也不离开主人,求男人收回成命,求男人将她打个半死来出气,但这一次,男人的法宝好像失灵了,莺儿并没有如他预期地恐慌,也没有再求他,而是淡淡一笑,将头扭向了一边。
眼看着这两个人都不肯向对方让步,事情陷入了僵局,跪在第一排的玉琅实在看不下去了,大着胆子拿出一等畜的气势,快步爬了出来,爬到莺儿身边,揪起她的耳朵,扬手两个耳光便甩了过去。
“啪啪”
“狗东西,把脸舒过来吃打!“
不知是否被玉琅的气势震慑,还是挨惯了打,莺儿竟真的转了转身子,对着玉琅用挨耳光的跪姿跪好,把自己的脸送了过去给玉琅打。
玉琅偷偷瞄了瞄高高在上的男人,见他正盯着自己和莺儿,少不得端出上级母狗的架势,呼啪,呼啪,呼啪,呼啪,左右开弓,一掌一掌打在莺儿脸上,一边打,一边叱骂:
“狗东西,敢给爹爹脸色看,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养你这条狗有什么用!没教养的贱货!打死你,打死你,抽死你,抽死你!“
莺儿的两颊很快叠加起一道道红痕,但她一点没有动弹,和往常一样规规矩矩挨打。玉琅直打得手臂酸痛,见她态度服帖,用力在她头上一搡,喝令道:“你还不去向爹爹磕头认罪,求爹爹网开一面!求爹爹在家中处置你,你是爹爹的狗,要死也要死在家中,我们是什么人家,只有从外头买狗的,哪有把狗卖出去的道理?”
她这话,是同时来规劝双方,男人倒是心动了一下,只等莺儿磕头求饶就算了,想来她也是因幽夜的亡故,才伤心过度失心疯了,最多赏个一百多板子便饶了她,可是莺儿顶着一张满是巴掌的脸,怔怔看着玉琅,丝毫不为所动。
玉琅急得压低了嗓子劝道:“你别犟了,若是到了奴畜局,你就完了。先求了爹爹留下你,我升了一等畜,要添一个六等畜的,大不了,我向爹爹要了你来伺候好不好?还不快向爹爹磕头认错。再犟下去就真的被卖了!“
莺儿红肿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在玉琅看来,那丝微笑满是不屑,她依旧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男人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厉声喝道:“还在等什么?把翡儿、来福、欢欢,蠢蠢?拉出去!赏了饱饭绞死!把奴畜局的人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