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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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原本最是幽静的储香院上等畜居所,男人撕心裂腹的哭声,一阵阵响彻回廊,震得廊子顶上的瓦砾都在摇动,男人哭得如此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死了一个心爱的妾。齐聚在幽夜屋外跪作一团的母狗们花容失色,深怕会无端牵累入这场无妄之灾。
昨晚她们中的大部分就被莺儿的哭声惊醒,但没有一个敢私自走出房间观望,都躲在被窝里胡乱猜测,有的以为莺儿定是被男人打得快要死了,所以哭得凄惨,也有的大胆猜测莫不是男人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不过那样的想法稍纵即逝,主人亡故,奴畜都要陪葬,谁也不想死,故而还是求神拜佛希望他长命百岁才好。
男人抱着幽夜的尸身哭了一场,仿佛身体被掏空了一样无力,呆坐在那里茫茫然然,无计可施,先前跟着他进来,趴在角落里的几个二等畜互相对了一眼,用眼神推举玉琅上前劝慰,玉琅壮着胆子爬近,仰起头用极柔和的声音道:“还请爹爹保重,贱婢们心疼爹爹,您别太伤心了,小娘已经去了,就由她安心上路吧,活着的母狗会好生继承她的遗志,用心服侍您老人家的。”
男人霍地抬起头,把玉琅吓得退了好几步,却见男人瞪着总管嬷嬷和她身后缩着脖子的畜医嬷嬷问:“家里有现成的棺材么?“
总管嬷嬷和畜医嬷嬷面面相觑,苦笑了一声:“家主,这可不成啊,别说家里没有现成的棺材,就是有,也不能给畜生用啊,奴畜律有规定,畜生死了,不许停灵,不许挂白,不许入棺,尸身只能喂狗、丢到乱葬岗、或者挫骨扬灰,只有特别有功的狗子,才能恩准用草席裹身埋在主人的马厩之中,不知家主……想要怎样安排幽夜小娘?“
男人眼眶又湿润了,奴畜律!该死的奴畜律!自己真是作茧自缚,如今想要厚葬爱狗,也是不能够了。他没有挑战国法的勇气,尤其是现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咬了咬嘴唇,用轻微到听不清楚的声音吩咐:“将我夏日用的象牙丝席子找出来,先用棉被子裹了,再裹上象牙席,叫小花……“说到小花的名字,想着那是幽夜的哥哥,又是一番哽咽:“叫小花领人打扫干净马厩,挖出一个坑来,便把她……把她……埋了吧。”
“象牙席……”总管嬷嬷支吾着把目光转向角落里捆成一团的莺儿、来福和呆呆,她只会调教奴畜,哪知道男人的东西都在哪儿:“家主,一向您的东西,是莺儿收着的,怕值日畜一时找不到,要不然,先解了她的绑,叫她去取来。”
男人也顺着嬷嬷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莺儿,从他踏入这间屋子,到愤怒地令人将她和来福呆呆捆起,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哭,也不求,像一根木头似的,脸上也没有一点表情,问起昨晚发生了什么,来福和呆呆颠倒错乱地抢着禀告,要脱清自己的罪责,但莺儿还是一言不发,不知她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会如此大反常态。
“莺儿,去把象牙席取来。”男人试着给她发令,好在听到男人的吩咐,莺儿还是惯性地做出了反应,手虽然被捆着,仍然努力跪直了身子,低着头,道了声:“是,爹爹。“
总管嬷嬷使眼色让两个嬷嬷进来解开了莺儿的绳子,她混混沌沌地爬了出去,过不多久,便领着两名值日畜回来,一人捧着御赐的象牙席,另一个捧着一床织锦棉被。
原来男人方才的话她还是都听进去了,知道要准备被子,男人看到她仍旧是那个贴心听话的顺从小狗,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过来,和来福她们一起,帮小娘擦干净身子,换一件体面的衣裳,裹上被子和席子。“男人对着莺儿沉声吩咐。他只怕不让莺儿干点什么,她马上又恢复到刚才的呆滞状态去。
幽夜被锦被和象牙席包裹后,放在她最喜欢叫莺儿趴在上面让她打屁股的春凳上,服侍她的四个畜:莺儿、欢欢、来福、呆呆,分四角抬起春凳,膝行着往二门外送,所有母狗按照等级依次爬在后面,大声哭喊,男人有命,若有哪条狗哭得不伤心的,或是眼中无泪的,立刻拉到队伍外,等着被杖毙。
幽夜寡恩刻薄,几乎没有母狗喜欢她,但一想到自己的性命,众母狗都不由边爬边放声大哭:“小娘……小娘……你怎么就走了呢,呜呜呜呜,你走了,谁教我们规矩,谁领着我们好好伺候爹爹啊,贱畜痛心疾首,恨不能跟随小娘去了啊。”
但总也有几条冥顽不灵的狗,以为藏身在狗群中,捂着脸假哭没人发现,却低估了身旁朝夕相处的伙伴在“大义”面前的绝情,忽然就被指住了脑袋举报:“嬷嬷,这条狗没流眼泪,她不敬重小娘。”
还来不及辩解,已经被两个嬷嬷冲过来拉出了送葬队,往墙角一丢:“敢不流眼泪,跪着,等死吧你。”
这番杀鸡儆猴,将其他母狗吓得涕泗横飞,哭得如丧考妣:“小娘,小娘,你回来啊,贱畜还有过失没有挨小娘的藤条呢,小娘快回来教训贱畜啊……“
送葬队爬到二门前,嬷嬷嘎嘎打开二门,门外早已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公狗也立刻呼天抢地齐声大哭:“小娘,小娘……“
小花跪在队首,他是天亮时被告知幽夜没了,震惊之余,克制住彻骨之痛,先跑到二门外跪着了,方才内院传出命令,要他亲自埋葬妹妹,他忍泪叩首,谢了男人恩典,这时看到被裹在象牙席中的妹妹,悲不自胜,再也忍不住。眼泪如决堤洪水般涌了出来。
“樱儿……樱儿……早知如此,我为何要将你接出狼窝,又送入虎坑啊……“他心里自责痛恨,悲怆难抑,嘴里却只能和其他奴畜一样,不听地呼喊:”小娘,小娘,你怎么抛下贱畜走了啊!爹白白饲养你一场,还未报答他老人家的大恩,你怎么忍心走了呢。“
男人在玉琅和若月一左一右搀扶下,步行送幽夜到了二门,自觉已经恩至义尽,若再往前送,就不免有失身份了,故而止住了脚步,招手让小花膝行过来,隔着门框拍了拍小花的脑袋,算是把幽夜交还给她的娘家人了:“好好埋了你小娘吧,她胆小怕黑,找个日头照得到的角落,我稍后会多选几条狗下去陪她的。”
他这话是冲着门外说,可趴在他身后的母狗,大多都听到了,顿觉手足冰凉,毛骨悚然,欢欢、来福和呆呆更是惊恐得无以复加,只有在春凳左首抬着幽夜的莺儿反而勾起嘴角,冷冷笑了一声。
小花双眼通红地给男人磕了个头:“贱畜……替小娘谢爹大恩。小娘福分浅,当不起爹对她莫大的宠爱,故而夭折,还请爹保重身体,切勿以小娘为念。”
男人点了点头,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春凳上的幽夜,便挥了挥手,让玉琅和若月扶着他,转头向院子深处走去。
莺儿抬着春凳,和小花隔着门框面对面跪着,她本来习惯性低着头,不敢去看二门外的公狗,但忽然一股阴寒的杀气扑面而来,笼罩了她的全身,她禁不住抬起眼,刚好能看到小花恶狠狠盯着男人离去的背影,那眼神仿佛要吃人,而小花垂在身边的两只手,更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莺儿心头一凌,猛然意识到,幽夜死了,这不是一个故事的结束,正好相反,这是一个故事的开始……
果然,男人不会安葬了幽夜就作罢,他心里不舒服,是一定要折腾到舒服为止的。返身回到内院,便将所有母狗招进了立威堂算账。更让嬷嬷领着九等畜搬出了刑罚库中所有的大板子和刑凳,一个刑凳上放两块板子,密密麻麻的刑凳排在立威堂外的空地上,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昨夜在我门口看守的是哪两条贱狗?“男人铁板着脸,立威堂的气氛肃穆到了极点,跪在底下的母狗,大气也不敢出,全都煞白着脸,克制不住地颤抖。
“回家主,是这两条狗。”管教嬷嬷大步走进队列,从四等畜里抓出了两个吓得呆若木鸡的奴畜,一手一个,揪住她们的耳朵,也不管她们是否能爬行跟上,粗暴地拖到台阶下一丢,两个四等畜过于恐惧,耳朵被揪出了血也不觉得疼,连给主人磕头都忘了,其中一个更是直接吓到尿了裤子。
男人哼了一声:“连尿也控制不住,可知是条不受教的野狗,小娘不适,她的六等畜来报告,是不是你们拦着不让进的?”
两个四等畜,一个昨夜躲懒打瞌睡去了,自己也觉得罪有应得,低着头不敢回话。另一个正是夜里拼命拦住呆呆的奴畜,她曾因夏日里男人午睡被咬了个蚊子块,便怪她不好好看门,放进了蚊子,赏了她好一顿鞭子,自此之后,她再不敢为任何人、任何事搅扰男人休息,所以才不敢为呆呆通融,现在想想若当时给呆呆传了话,肯定会被打个半死,但至少还能保住狗命,谁知这幽夜小娘如此命薄,当真后悔不及。
“说话!”男人大吼。
两个四等畜抖了几抖,结结巴巴应道:“是……是,是,贱畜,贱畜该死……贱畜……”
“的确该死。”男人压根不想和她们多费口舌,大手一挥:“拉出去,杖毙,给幽夜陪葬。”
“是。”早就跪在墙边候命的执刑九等畜,起身上前,抓住两个瘫软无力的四等畜,三下五除二拖出立威堂,随即有管教嬷嬷过来,喝令她们自己脱了衣裤,先向着堂内磕头谢恩,而后自己趴上刑凳,跟着大板子就砸了下去,哀嚎和噼噼啪啪的皮肉声交叠着灌入立威堂中,震撼着前途未卜的众母狗越发惊惧。
“昨夜的值日畜,爬过来。”
男人靠着太师椅背,淡淡发令,听到命令的奴畜却是浑身抽搐,从三四五等队列中,分别颤颤巍巍爬出了数条母狗,爬到男人台阶下,用发抖的声音道:“贱……畜给……给爹爹磕头。“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用皮鞭和板子调教出来的值日畜,冷声问:“小娘的六等畜来禀告时,你们都听没听到?“
跪在最前面的两个年幼的奴畜急着撇清关系,抢先道:“没,没听见,贱畜没有听见,贱畜不知道,爹爹。”
男人把脸一沉:“让你们在屋子里值守,门外发什么事情都听不见,不知道!我是养了几条死狗么?拉出去!杖毙陪葬!”
“是。”两个奴畜还待要改口,身强力壮的九等畜已经不由分说地扯着她们,拉出了立威堂,如法炮制喝令褪衣、谢恩,趴上刑凳。
“你们呢?”男人又向着剩下比较资深的几个母狗问。
这几个母狗伺候有些时日了,毕竟机灵点,知道不能欺骗主人,但也不能认罪,立刻动情地表白:“回爹爹,贱畜是听到了的,可是贱畜一心都在爹爹身上,不敢有半点分神,更不敢越俎代庖,插手不该管的事,所以……”
“混账!“男人大怒:“什么是不该管的事?一心都在爹身上,连爹最喜欢的狗病危都能无动于衷?可还有心肝?统统拉出去,杖毙陪葬。”
“爹爹,饶命啊。“
“爹爹,饶了贱畜的狗命吧。“
“爹爹,是爹爹说值日时候除了爹爹以外,一切都不许关心的啊……“
被拉出立威堂的母狗们垂死挣扎之际,求饶的求饶,喊冤的喊冤,但还是没能打动男人铁石一般的心肠。
门外这下更加热闹。惨叫和板子砸在皮肉上的声音此起彼伏,越听越瘆人。
总管嬷嬷却还嫌不够,跨前一步问道:“家主,那刚才送葬时,有几条贱狗没有掉泪,已经拿下跪在廊子里,请问家主……“
男人眼皮都没有眨一下:“统统杖毙。“
“是。那伺候幽夜的六等畜呢?照规矩一二等畜死了,伺候的狗子也是要陪葬的……“总管嬷嬷生怕男人将幽夜失救怪罪到她们这些教养嬷嬷,特别是畜医嬷嬷身上,故意将火势向他处扇引。
男人向下看了一眼,见六等畜的队首,来福和呆呆已经抖如觳觫,面无人色,卑贱畏缩的样子让男人心生厌恶,自己心爱的幽夜死了,这两条幽夜使唤的狗居然还活着!
“一并杖毙!”他毫不犹豫地喝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