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顿有丰富内容的午餐,足足吃了四十分钟,期间齐骁不止享受到美味佳肴,还佐以秦冉绘声绘色的常家八卦,尤其是与常宇相关的。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根据秦冉的一、二手资料,在脑中重构了常宇离家出走的一幕:
在难得的家族聚餐上,忝为座上客的秦冉,被好心肠而有点木讷的常家大嫂问了一句,和常宇的日子什么时候可以定下来——
常家老太抢了答:明年二月,筹备工作已在进行,有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
秦冉尴尬不语,常宇推开餐具,施施然起身,口气犹如谢绝上学的赌气娃娃:“不,我不会结婚。就算结婚,也不是和秦冉。”
一句话出口就点燃了以吨计数的炸药,所有人,甚至是一向轻重若轻到家人都奇怪明明看破红尘还赖在俗世凡间的常云,都被轰得面目全非。
这不能怪大家,他们实在太了解常宇了。
秦冉嫣然笑着对齐骁说:“你概括得没错,他就是个孩子。有时顽劣,有时懒懒洋洋,但孩子有孩子的狡猾,懂得哪里才是大人的底线。”
意思是常宇绝不会再闹腾,也绝不会跨越雷池,把自己逼到被赶出家门、自谋衣食的地步吗?
齐骁嚼着蒜蓉蒸龙虾肉,感到嘴里的海鲜格外香甜可口,丝丝入味,吞咽完毕后他才笑:“这小子从来不会自己擦屁股,大概那次还这么想吧?常家老太真能狠下心不管他?”
“你太小看老太太了,”秦冉淡淡地说,“这是一位丈夫出海失事、尸骨无存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的坚强女士。”
看着齐骁差点呛着的狼狈相,她眼角挂上了笑意,再道,“齐骁,如果你处在我这位置,你一定也像我一样,只想找个单纯些的、自己能掌握的人,而不是缔结一桩需要你勾心斗角战斗不休的婚姻。”
齐骁无言,秦冉再次把话题转回来——
当时在爆炸的灾难现场,最先镇定过来的仍然是当家老太,她充耳不闻常宇刚刚的话,只把视线转向女儿女婿,即三兄弟的父母,淡淡地吩咐:“这样,过年期间你们和秦家也商量商量,日子和地方都赶紧定下来吧。”
“我不会和秦冉结婚。”常宇站起身,转向老太,“你们不能逼我。”
老太轻描淡写:“你不愿意也可以,就是别再回常家了。当然,常家的钱也不会再给你用,你考虑一下。”
常宇花了两秒钟思索,点了点头,离开餐桌。
然后常家老太果然断绝了常宇所有的经济来源,秦冉也以为常宇最多倔一个星期就会服软,毕竟那是个成年以来都在晃晃悠悠、闲闲在在,只消费不生产的公子哥啊。
哪料到,常宇一无所有了,依然不回去,还在面馆打上了工,简直匪夷所思。
秦冉盯着齐骁,苦笑:“我以为你一定很爱他,又够义气,他才愿意对你这么付出。”
在面馆打工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付出,齐骁想对秦冉说,迫于生计,他在异域他乡也干过各种体力活,装卸货物之类的,而且与常宇不同的是,他没有退路,没有雄厚的家底、至亲的血脉可以在穷途末路时雪中送炭。
但齐骁也做不到全无所动,常宇,到底为什么?
过去那么多年的感情,真值得他放弃稳定舒适的高享受生活,奋不顾身地来个飞蛾扑火?
挽回他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齐骁开始觉得龙虾肉也没那么好吃了。
秦冉早就停了筷子,她目光中闪烁着单纯的好奇,发出了大哉之问:“你一点都不爱他?”
“我不知道。”齐骁老实地回答,“我憧憬过他,自信、人缘好、长得也……还有钱,最小的少爷,爹娘老哥都宠着。这种人不可能会有什么烦恼,更不会有什么伤心和难过的事,与其说当年的他像个王子,还不如说像个公主……”
秦冉听到这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忙用餐巾擦拭嘴角的失仪产物,“公主,哈哈,千娇百媚的公主吗?”
“需要奴仆百般伺候的公主,”齐骁没有笑,“我在那些年,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低声下气,忍让迁就,然后一次意外,中断了我们间的关系。你觉得这种仰望式的感情,会是爱么?”
他不等秦冉回话,当先自嘲起来,“现在嘛,脱离了家庭的常宇,呵,配不上我,我又变成俯视他了,要怎么爱呢?”
秦冉不吱声,齐骁挥手招来服务生要账单,她才忙不迭地道:“这餐一定我请,你不要抢。”
“我不太习惯让女士请客。”齐骁笑笑,“何况,你其实帮了我一个大忙。”
没有争执,秦冉默默地看着齐骁付账,然后在齐骁准备起身的时候,她端坐着,表情认真,语气严肃诚恳:“如果你考虑好彻底拒绝常宇的话,请支持他选择与我结婚。”
“我会的。”齐骁的口气同样真诚。
他没有告诉秦冉,在常颖真短暂出现的时间里,他的的确确起过荒谬的异想天开:就这样三个人加一只猫,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
出了门才知道原来自己昨晚下榻处是一座闹中有静、别有洞天的高级酒店,齐骁边自我安慰“赚到了”,边无奈地打车返回昨夜停车的酒吧门口。
后天年三十,公司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坚持,齐骁开了车之后,还是习惯性地往公司拐,把一些即便拖到年后也仍然摆脱不掉的工作先行处理一些,埋首公务绝对也是遗忘时间的最好方法之一,当齐骁重新抬头时,窗外已经是黑沉沉一片。
齐骁挣扎了两分钟,想到家中有只嗷嗷待哺的幼猫,想到自己失踪了近一天,食盘里只怕粮水两空,顿时感到自己也不过是个不负责任的渣男,立马收拾好办公桌,下楼回家。
天上又飘雪了,很小,却是完整的雪花,冷得出奇,齐骁走在露天停车场,心想,幸好家里还有一只猫。
虽然是常宇送的……
阴魂不散的常宇,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莫名其妙纠缠在一起却好像怎么也摆脱不掉的常宇。
当齐骁上楼到半程,既听见常猫的隔门哀叫,又看到门口蜷着的宛若流浪汉的常宇,他已经提不起半点精神来惊讶了。
常宇也发现了齐骁,慢慢地站起来,舔着嘴唇,发出的声音干涩地像声道经过层层磨砂:“如果这也是你的考验……”
“哦?考验?我没这么想过,”齐骁挖苦地笑,“一个玩具,也值得考验?”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常宇却出人意料地扑上前,牢牢地抱住齐骁,全身抖得像冬雨里无家可归的狗,在齐骁惊讶得没有反应之前,他拼命地用嘴挤向齐骁的,仿佛齐骁的肺部过滤过的空气才是他的生存之本:“你告诉我要怎么做好不好,我不懂,齐骁,我不明白啊!”
常宇几乎是哭着说出了这句话,齐骁叹了口气,想把这条章鱼拨开,哪料吸附爪子先行失了气力,他眼疾手快地一捞一撑,常宇在他怀中失去了知觉。
20、
齐骁拖拽着常宇进门,不省心的常猫着恼于同居人的不告失踪,留它独自看家护屋,饱受饥寒,大怒之下,见房门洞开,“嗖”地便往外蹿,决心来一次离家出走。
进退失据的齐骁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常猫神形如电地消失于楼道之间。
他只好迅速把沉重得宛若泰山的常宇搬回屋内,丢到沙发上,连大门也来不及关上,匆匆上楼找猫。
幸好常猫年纪虽幼,但似乎已然历经波折,不是天真无知、仅凭好奇乱蹓跶的呆猫,往上两层,大概是发现自己迷路了,不再莽撞前冲,蹲趴下来,发出求救的“咪呜——”之声。
齐骁松了口气,上前将常猫抓起,有惊无险。
回到家中,小祖宗般的东西打不得骂不得,齐骁自感心虚,特意招待了常猫一个最贵的罐头。
然后,他才无可奈何地转向沙发,坐到常宇身边。
常宇已经醒了,瞪着眼看齐骁。
“你又发烧了。伤没好就去喝酒,想找死就别往我这来。”齐骁冷淡地道,他实在不知道该对这种故意示弱、有心自伤的人摆什么表情好。
常宇笑了笑,从沙发上撑起身,抓起常宇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换了平时,齐骁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可这回他没有,他的心脏跟着加速,蔓延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能别哭吗?”看着常宇眼中的湿润没有彻底消除,齐骁硬着头皮,对同龄的同性请求,“我从前可没在你面前哭过。”
常宇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问:“我现在要走吗?”
“先睡吧。”齐骁同样精疲力尽,“我们不是有过协议,你大年三十陪我回家么?过了年,你再走吧……把小真也接来怎么样,你毕竟是她最亲的人。”
常宇恍惚地点点头,突然道:“让我碰你?”
齐骁笑了,两手一摊:“来吧。”
他真的是“碰”,像在触摸什么危险品一般,战战兢兢地,在齐骁的唇上一触即离,齐骁不满道:“搞什么?这纯情游戏你连中学生的时候都不玩。”
常宇的手这才大胆起来,微微发着抖,依然只是在齐骁的脸上游移,他闭着眼,像是在感受齐骁这年近三十的老脸皮,嘴唇微张着,显出不合年龄的脆弱来。
齐骁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盲人摸象”,实在难以忍受,将常宇的手拿开,亲上他的唇,笑道:“够了。直接来。”
常宇莫名,语气小心翼翼的:“什么直接来?”
“少来这套,”齐骁讥笑,他拉开外套,脱掉毛衣,把衬衫解开,抓起常宇的手,抚摸上温热的胸口,“同学会那天你就想干了不是吗?想试试我是不是和从前一样,干起来又省事又省心?”
他知道他这些话其实是在撕裂着自己的伤口,痛的伤的全是自己,可齐骁忍不住脱口而出,带着笑的,“跟你在一起那些年,咱们解锁了多少姿势来着?这些我都没忘,要不要一一再复习一遍?”
常宇惊骇的目光让齐骁更觉气闷难平,他冷笑着,索性起身,把身上的衣物一件件除去,不多时便呈新生儿状昂首挺胸在常宇面前。
“要不要打个电话,把‘脆皮鸭’他们喊来?可以提前一天搞个跨年派对,你说呢常宇?”
说话间,齐骁弯腰,从丢到地上的裤子口袋里翻出手机,作势要拨号,万万想不到,病弱的常宇不知从何处借来一股气力,猛然跃起,扑向齐骁,一拳砸到齐骁脸上。
齐骁吃痛,本能地抓住常宇的手腕,咬牙把他往前重重一推,常宇复倒向沙发,挣扎着起身,齐骁火起,哪里还容他反抗,也化身作泰山,把常宇紧紧压在身下。
常宇身子起不来,头还是能往上抬的,这时候毫不客气地抻长脖子,往前一探,啄住了齐骁的嘴唇。
齐骁没有躲开,一时也发了狠,狂风暴雨般对着常宇的唇舌肆虐开去,完全将对伤病号的“怜香惜玉”之心甩到了一边,仗着位置的优势,逼得常宇“唔唔啊啊”起来。
常宇的大幅度喘气和流泻出口的呻1吟对齐骁都不是个太小的刺激,再加上他自作孽脱得光溜溜在常宇身上,来回摩擦,明知道这是一场争斗主导权的肉搏,齐骁依然可耻地硬了,这种时候自我安慰男人的反应不受意志的控制已经有点于事无补。
“我也硬了,”常宇抓住时机,在疾风骤雨中觅得一线空隙,气喘吁吁地说,“能不能……齐骁,干!”
心灵不能互通的哀愁文艺片冷不丁调频成联合肉身的劲爆颜色剧,唯一的观众还是犹未成年也未来得及去势的幼猫,两位演员却身心沦陷,入戏极深,齐骁甚至还暗暗侥幸,亏得这沙发买得够宽够长,才不至于颠鸾倒凤到半途,发生惨剧。
缠斗半个小时,两人精疲力尽,不约而同地留意到吃饱喝足的常猫就趴伏在脚端处,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猫眼审视他们,齐骁和常宇对视一眼,各自笑出声来。
“还好小真不在……”齐骁喃喃。
常宇沉默了一会,紧紧挨着齐骁:“我爱你。”
“……这种话不适合在完事之后,之前跟之中也不是好时机。”齐骁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他想起身,但却被常宇的手臂挡在了胸前。
“是真的。”常宇低低地道,“我很迟钝,齐骁。你把我打进医院,我才知道自己伤害了你,前些时候同学会上,你喝醉了,边哭边说恨我,我……我到那个时候才真的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我跟你说过的,都,都不是假的。”
太阳,齐骁本能地想,老子酒品有那么差吗?他实在想像不出自己因为醉酒而爆哭成孟姜女的画面——
“少鬼扯,我没在你面前哭过。”
对齐骁的反驳,常宇没坚持,继续自我忏悔:“我以为你不会在意,以为你也喜欢被……被我们几个闹着,你……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从来没有……当,当然,也没哭过,嗯……”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又发现你爱我?”齐骁好笑,懒洋洋地应话,“能说说,怎么了悟的?”
隔了很久,常宇才回答:“看到你跟别人在一起,我以为我会死在那。”
齐骁没再笑下去,他僵了一会,推开常宇的手臂爬起身来,拾起地上的衣服往身上套,边对常宇说:“你烧还没全退,擦擦身子,别洗澡了。先进去睡吧。”
常宇呆了呆,反应过来齐骁的确没有提上裤子不认账,恍神地起来,摇摇晃晃进了浴室。
齐骁弯腰捡拾常宇的衣裤,手机从衣袋里滑出来,屏幕上的信息内容吸引了齐骁的注意力:“小宇,真真很乖,已经睡了。你自己保重,有健康才有精力,感情这事也不能勉强,看开些,对方不乐意更不要强拧。”
语气像是亲近长辈或好友的疏导,但来信者的身份却让齐骁惊讶咋舌,上边标着:爷爷。
哪来的爷爷?
秦冉今天才提到常家老先生出海失事。
这是又要换台成鬼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