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传来转动声,是程青回来了。
——彻底安全了。
时耀骨子里的多疑和小心谨慎不容许自己的秘密暴露在更多人前,很难想象,平日里不给她好脸色的奶奶,此刻却成了她最有力的盾牌。
她迅速走回自己的屋里,将书房、卧室、卫生间的门一齐锁上。打开水龙头,洗手液、洗面奶一齐往左耳上抹,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被搓得泛红,终于停下来闭上眼睛,徐徐吐出一口气。
——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表面上是个家境优裕、无忧无虑的高中生,内里早就与行尸走肉无异。
少女额头抵在冷硬的镜子上,脸颊沁出了一片湿痕,不知是水还是泪。半晌擡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脸。
某一刹那,她感到镜中那张沉郁冷漠的面孔异常诡异,宛如一个令人畏惧的陌生人,正以冰冷的目光审视着她。尝试勾起嘴角以减轻这种怪异感,但那笑容却是扭曲的,在陌生中透露出深深的厌恶和疲惫。
“萦萦,你还在吗?”未挂断的手机电话里传来夏若婷的声音。
时萦从兜里拿出手机,声音有些沙哑,“谢谢。”
“为什幺要我打这通电话啊?”
——夏若婷想不明白,时萦让她五分钟之后随便找个借口打电话,那样子看上去是要敷衍谁;字里行间的紧迫感却仿佛是她手机里安了什幺定时炸弹。
“......家里来了亲戚,我不想凑热闹。”
对方不疑有他:“好,那我先去吃饭了,挂了拜拜!”
“拜拜。”
挂断电话才发现QQ有十几条未读消息,都来自同一个人——
“你在干嘛?”
“我有道题不会,能给你打语音吗?”
“为什幺不回我啊?”
“你晚饭吃了什幺?”
“下周可以来看我打球吗?”
......
时萦从未觉得掌心里的手机这幺重过,短短数息却漫长得像是熬过了几载,最后一言不发地关掉了对话框。
她不敢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只能狡猾地逃避,宁可做一个自私的坏人,也不愿意将来有一天被遗弃、被嫌恶、被迫无妄地怀念......如果二人注定走不到最后,那她宁愿永远都不要开始。
灵魂像在冰冷的地狱中沉没,又像在滚烫的油锅中煎熬。放纵自己沉浸在负面情绪里总是很简单的,意识一松就可以,但她并不是那样容易屈服的人。
你总有办法的,时萦,她对自己说。
冷静下来等待时机,在一切尘埃落定前,给那个畜生最致命的一击,把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从灵魂中彻底割裂出去。
少女僵立在镜子前,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压下眼底漩涡般深不见底的阴霾。随后点开手机列表的一个灰色头像,简短的发了两个字——
“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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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城市公安局。
已经十点多了,大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加班的宵夜不知是谁去买了羊肉串,整个屋里一股孜然味。连环杀人案像是压在每个人背上的大山,八二七案至今,整整四个月没人按时下班过,有几次还是周局亲自来把这帮刑警轰回家。
一门之隔的刑侦队长办公室里,只有程鑫和张怀礼两个人。
“头儿,我找人暗访了几家生殖机构,基本都是去泰国或者东南亚小国,帮外国人代孕。有几家背调特别严格,外貌、身高、体重都有要求,想发展线人有点麻烦。”程鑫将文档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还要顺着这条线查吗?”
“线人的事我来想办法吧。”张怀礼把烟掐了,拿起文档一边翻阅一边问,“何蓉去的哪家查到了吗?”
“痕迹被抹得很干净,进泰国之后更难查。”程鑫蹙眉,把手垫在脑后往椅背上一靠,“他们对警察的搜查方法很了解,反侦察意识挺强。”
张怀礼叹了口气:“那嫌疑人呢?筛查得怎幺样?”
“这些机构给的工资高,排班轻松,好多医生都是正规医院跳槽过来的,符合条件的人还不少,”程鑫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两句,“也不知道老王怎幺查的,漏了五六个。”
张怀礼沉默了。
原本气氛还算轻松,但上司忽然没接茬,让程鑫感觉不对劲,立即坐直了身体。外间同事们开始陆陆续续下班,能听到整理文档的声音。
半晌,人几乎都走光了,才听张怀礼幽幽道:
“咱们查的东西,先别跟老王说。”
“怎幺了?你跟他闹矛盾了?”程鑫想到什幺,原本笑嘻嘻带着调侃之色的脸忽然沉了下来,“......他有问题?”
张怀礼下意识地点头,又立即用力摇了摇头,“没证据,我不确定。总之,别和他透底。”
“明白!”
张怀礼粗略扫了一眼他新递交上来的名单,目光掠过其中一个名字时,神情一凝:“怎幺还有这个人啊,他不是和美的老板吗?”
——时耀这个名字他是有印象的,上次跟随周局出席一个慈善晚会,时耀做了一段精彩的开幕致辞,谈吐气度不凡,见之难忘。
“他是老板没错,但他创业之前是医生,心胸外科的,做手术很厉害。”程鑫顿了一下补充道,“说起来田悦的案子我还见过他女儿时萦一面,那小姑娘之前报案说她爸谋杀她妈未遂,不过没几天又撤案了。”
张怀礼拧眉:“还有这事儿?”
“嗯,她看着不像冲动毛躁的人,所以我就问她是不是有什幺隐情。结果嘴特严,一个字也不肯说。”
张怀礼想起叶家那小子还为这姑娘给他打过电话,不由有点上心:“她妈现在什幺情况?”
“出车祸之后一直在一家顶级私立医院里躺着呢。”程鑫靠回椅背上,叹了口气,“命抢救过来了,但颅脑损伤应该是植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