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容本就只比蔺衡小一岁,如今已是双九年华,相比起那些及笄之后便嫁了人的贵女们来说已算是晚了的。
按理来说,才貌双全,温和聪慧,名动京城的她不应蹉跎至今,而这一切只因数年前敬元长公主在宴席上的一句“待容姐儿日后长大了嫁到咱们皇家来做媳妇儿”的戏言,此后,知太子有意与魏家女结亲的众大臣与贵妇们生怕触了帝后的霉头,皆齐齐打消了与魏家攀亲的念头,以至于在魏博容及笄后上门提亲的人家寥寥无几。
然而自从近日魏家放出了在为嫡长女张罗亲事的消息,一众大臣与贵妇们又蠢蠢欲动起来,一个个的都卯足了劲儿派媒婆上门打探,欲为自家未婚的公子少爷谋下这一桩好亲事。
是而魏家的门槛都快要被前来提亲的媒婆们踏破了,一时热闹无比。
魏博容议亲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皇宫里,蔺暨还特意在一日早朝结束后以对弈为由留了魏玄戈下来说话。
“听闻你夫妇二人近日正为容姐儿挑选夫婿,如今可有甚幺头绪?”蔺暨如同一位关心臣子家事的皇帝,语调不急不缓,悠然自若。
魏玄戈于棋盘上落下一子,掀眸笑道:“虽总说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可臣与内子却总是想着要按女儿欢喜的来做。”
话罢,他又摇了摇头,苦笑道:“如今容姐儿年纪大了,心中自有成算,倒由不得咱们作父母的来做主了。”
蔺暨跟着落了一子,认同般颔了颔首,随后开门见山道:“在你心中,朕的太子可与你们容姐儿相配?”
魏玄戈状作惊讶,连棋子都忘了落,忙擡手作揖道:“臣惶恐,太子为我大雍储君,乃人中龙凤……”
如同听了甚幺酸言似的,蔺暨轻啧一声,没好气的睨他一眼,摆了摆手打断道:“你我兄弟二人,莫说这些弯弯绕绕的话,只说你愿不愿意教容姐儿来做这太子妃即可。”
“这结亲乃是一辈子的大事,并非独属臣之意愿肯否,一切还需看这两个孩子的意思。”不待他说,魏玄戈话锋一转,又刀枪直入道:“臣有一问,陛下此番可是受太子所托?”
蔺暨也不说是与不是,只笑说:“你只当是朕要问的。”
“若是如此,恐怕陛下还得去问问太子的意思。”迎上对方略显疑惑的表情,魏玄戈皮笑肉不笑,一副“与我无关,问你的好儿子去”的理直气壮模样。
蔺暨不傻,见状,立马联想到这其中的问题或许便出现在自家儿子身上,于是也不再追问,只不动声色的将话题收了回来,继续认真与其对弈起来。
待魏玄戈走后,他立马派人前去东宫打听,果然得来了几日前太子与魏家姑娘闹了不愉快的消息。
事已至此,蔺暨哪还有不明的,确认过儿子着实绝了与魏博容结亲的心思后,他虽心中惋惜,却也不再多言。
数日后,宫中举办诗会,无数佳人才子应邀参加,魏博容亦在名单之中。
听闻近日与魏博容相交甚密的新科探花亦在其中,原不打算出席的蔺衡在宦侍的煽动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压不下心里的那股酸劲儿,以观赏诗会为由坐辇前去。
凉亭中,魏博容与新科探花简季同各执一笔于纸扇上题字,二人靠得极近,谈论诗书,相处甚欢,远远望去俨然是一对金童玉女,般配无比。
二人专心致志,压根没发现立在凉亭之外窥视他们的蔺衡,直到许久之后简季同无意间擡眸发觉了他的存在。
简季同显然有些意外,因有些距离,只见他与魏博容低语了一句,随后便远远的擡手与蔺衡作了个揖。
“是太子殿下。”
魏博容擡眸,果然瞧见一身白衣的蔺衡远远立在凉亭外,二人已有月余未见,他看起来像是比上次更瘦了一些。
也不知道他站在那儿看了多久,想起方才自己与简季同的相处,魏博容心里无由来的感到一阵别扭,只见她敛了笑容,垂眸福了福身,权当了了礼数,随即视若无睹般,转身继续与简季同说话。
蔺衡盯着不远处两个亲密交谈的身影,冷脸抿了抿唇,负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
“听说魏夫人极为看重这探花郎。”身后的小黄门忽地出声道,“指不定这日后便要将郡主下嫁于他了……”
“啪!”话未说完,蔺衡身边的掌事太监吉高便重重朝他脑袋拍了一掌,厉声训斥道:“多嘴多舌!下去领罚!”
小黄门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蔺衡,自知说错了话,忙道了句“殿下恕罪!”,而后便捂着脑袋灰溜溜的跑了。
正在简季同犹豫是否要上前邀请这位深居简出的太子殿下入凉亭内时,却见他冷冷的瞟了自己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简季同背后无由来的感到一阵发凉,他收回目光,欲与魏博容说些甚幺,却不妨听她道:“对不住,我忽觉身子不适,今日便到此为止罢。”
话罢,便福身离去,独留一脸茫然的简季同留在亭中。
归家的路上,魏博容心不在焉,虽然她已告诫自己不可将心思摆在明面上,以免教旁人看出了不对,但显然今日面对那人时她还是做不到。
纵然她知情之一事不可勉强,蔺衡更是无错,可多年的痴心错付,怎能教她不恼?
魏博容麻木的靠在马车上,深感疲惫。
“阿姐,听说太子哥哥又病了,我决定明日去瞧瞧太子哥哥,阿姐可要和我一道去?”夜间,正于闺房做女红的魏博容听到弟弟的话,穿针的手微顿。
她垂眸掩去自己的情绪,淡声道:“不了,你自去罢。”
对此,不知缘由的魏长洲感到十分反常,阿姐向来是最关心太子哥哥的,如今怎这般冷漠?
他虽年纪尚小但心思敏锐,联想到近日父母在为长姐操劳亲事,而长姐也不再同往日那样频繁入宫,隐约猜到其中原因的魏长洲不敢多问,只颔了颔首应下。
翌日,魏长洲提了母亲早已准备好的千年参等上好药材前去东宫探望蔺衡。
当瞧见面色苍白,骨瘦如柴,虚弱得只能卧床休息的蔺衡时,魏长洲吓了一跳,拧眉自责道:“太子哥哥,长洲不知你病如此之重,否则出门前定要向爹娘再求些人参来与你……”
稚子赤诚之心令人动容,蔺衡微笑婉拒:“多谢洲哥儿的好意,哥心领了,人参甚幺的便留于府中罢。”
也是,他是太子,天底下最好的药材如今皆源源不断的流入东宫里头,哪还有缺的。
魏长洲讪讪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你阿姐近日都在家中忙何事,怎竟不见她到宫里来了?”蔺衡像是不经意问起。
魏长洲略一迟疑,恐他心伤,斟酌道:“阿姐近日都在家中忙些诗词书画,大有废寝忘食之意。”
闻言,蔺衡记起那日在凉亭里魏博容与简季同的相处,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几分阴郁。
看来她仍在与那姓简的来往,其实这样的结局正是他所希望的,可蔺衡心中始终无法平静的接受这一切。
罢了,罢了,终究是他对她不住,只望在他走后,她能一世顺遂。
正沉思,不远处忽地传来几声呼唤:
“大哥!大哥! ”
蔺衡擡眸,却见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儿朝他的方向跑来,身后紧跟的是两个年纪稍长的少年。
“大哥,你怎幺又病了?”
“大哥,你要快些好起来。”
“大哥,听说喝汤药很苦,我带了好多饴糖来给你,喏……”
眼前说话的正是蔺衡的两个双胎妹妹,叫作蔺明亨与蔺明达,身后站着的则是他的二弟蔺玠与三弟蔺玙。
见这两个妹妹你一言我一语的,吵闹不休,教人插不上一句话,性情老成的蔺玠不由小声呵斥道:“你们低声些,仔细吵着大哥休养!”
蔺明达并不惧他,回头冲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骂说:“臭二哥!凶什幺凶!”
虽说如此,她却也听了他的话安安分分的在榻边坐下。
魏长洲与他们四人行了礼后便自觉的退到一边去,由他们兄妹几人说话。
“明亨与明达有心了。”蔺衡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擡掌摸了摸她们扎着垂髫的圆溜溜脑袋,不忘吩咐宫婢:“端些果子点心来与两位公主。”
二人正是嘴馋的年纪,闻言也不与他客气,直接拿了点心便坐在榻边食了起来。
“你二人怎在榻上用食,还不快下来,仔细弄脏了大哥的床榻。”蔺玠拧眉朝她们招了招手,示意宫婢伺候她们到小几用食。
“无妨,便让她们在这儿吃罢。”蔺衡摇头阻止,温柔的用帕子为两个妹妹揩了揩嘴角。
蔺明亨心思细腻些,特意用帕子包了一小块枣泥山药糕递至他面前,轻声道:“大哥也吃。”
”谢谢明亨。”蔺衡含笑接过,却不吃,只是捧在手里。
无意间瞧见蔺玙立在一旁默默不语,蔺衡便朝他招了招手,“三弟,过来大哥身边坐。”
蔺玙依言上前,看见眼前光风霁月的长兄竟变得如此孱弱,他不觉红了眼眶。
“哭甚幺?”仿佛病的不是自个,蔺衡柔声笑问。
蔺玙擡袖重重的擦了擦眼睛,看着他郑重道:“大哥会好起来的。”
他这幺弟心思最为敏感,蔺衡不忍心戳破他的希望,凝视他但笑不语。
到了蔺衡及冠的前一夜,魏博容不知为何胸口发闷,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正欲起身问婢女要一颗清心丸来吃时,忽闻屋外脚步声急促,紧接着便有婢女掀开帷帐,声音紧张道:“郡主,宫里传来消息,道是太子殿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