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容拿了父亲的腰牌漏夜进了宫,还未至承德殿前便听见里头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殿内,蔺衡倚在吉高身上剧烈的咳嗽着,不一会儿,吉高手里的巾帕便被他口中涌出来的鲜血全然染透了。
忽有宫婢入殿禀报魏博容来了,蔺衡不愿教她瞧见自己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硬是将涌上喉头的鲜血尽数咽了下去,小声命吉高伺候自己漱口。
他如今已连半卧于榻上的力气都无了,见魏博容疾步而入,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轻声道:“容姐儿,你来啦……”
闻到殿中弥漫着消散不去的血腥味,再看躺在榻上的男人,披头散发,瘦骨伶仃,双目无神,哪还有往日光风霁月的储君风采,魏博容红着眼在榻边坐下,盯着他嘴角未来得及擦净的血迹,未语先落泪。
“衡哥哥……”
“容姐儿,不是说好不哭吗?”蔺衡嘴角挂起无奈的笑,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因知终究要有这一日,数年之前二人便说好了,只因蔺衡向来不爱看她哭。
望向自己的双眸温柔深情,被毫不掩饰的爱意填满,魏博容心里一顿,忽觉自己好像错过了甚幺重要的时刻。
她倏地捧住他的手,扑簌簌落泪,哽咽道:“我后悔了。”
她后悔自己为何要与他置气,为何不再坚定一些。
来不及了,蔺衡心想,他如今连进药都已是勉强,全靠药材吊着最后一口气罢了。
魏博容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含泪恳求道:“衡哥哥,我们成婚罢!就算是最后一日也让我陪着你。”
闻言,蔺衡愣了一下,苍白的唇扯出一丝笑,不知是在笑她的坚持,还是在笑自己的懦弱,终究他还是为此轻轻揭过:“容姐儿,你又说傻话了。”
“简季同此人身世清白,学富五车,是个可造之材,且他性情温和,若你二人成婚,他必不能给委屈你受……”
最重要的是,对方身体康健,不会教她担惊受怕,教她每一日都活在惊惧忧愁之中。
立在一旁的吉高着实看不下去,蓦地跪倒在二人面前,磕头哽咽道:“恕奴才无礼!太子殿下得知郡主您议亲之后心伤过甚,忧思过虑,才日渐病重……”
“住口……”蔺衡拧眉欲要斥止他,可说不了两句话便又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时喉间哮哮气喘。
魏博容吓得连忙擡手轻抚后背为他顺气,带着哭腔道:“莫说了,衡哥哥,我明白,我都明白了……”
她明白他的口是心非,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魏博容直到这一刻方才知晓自己与意中人两情相悦,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衡哥哥,我们成婚,不要明日,就要今夜!”魏博容眼神坚定的望着他,声音铿锵有力。
就算是在最后一刻,她也要毫无保留的去爱他,她不愿让这一切成为二人之间的遗憾。
“不……”蔺衡想要摇头,却无力气,心中始终有一个清醒的声音在提醒着他——
他不能误了她。
纵然心头触动万分,可他的脑海中仍留存一丝理智,蔺衡目光贪恋的看着她的面容,说出的话却比任何人都残忍:“容姐儿,简季同那般的人才更适合你。”
此刻的魏博容若还不明白他的用意便是傻的,如果说他忍心将自己推给旁人是无情罢,可他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仍在牵挂自己的将来,真教她不知该恨他还是该爱他。
她只知道如今的自己无法将他舍去,更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我不同意,衡哥哥,别再把我推给旁人了。”魏博容不顾一切的抱住他,低声乞求。
“容姐儿,让我……”蔺衡想说让他再好好的看看她,可话未说完,眼前一黑,教他彻底失了神志。
待蔺衡再度醒来时,已是七日之后了。
一睁眼便瞧见趴在榻边熟悉的容颜,蔺衡先是怔了一瞬,待四肢逐渐恢复了知觉后,他才擡手爱怜的轻抚着她的脸。
睡梦中的魏博容轻轻蹙了蹙眉,随即忽地感应似的坐起身来,当瞧见苏醒后的他时,忍不住激动落泪道:“衡哥哥,你终于醒了!”
蔺衡将将苏醒,尚未分得清现实与梦境,如今听见她的声音只觉恍如隔世。
他怔怔的盯着她,声音沙哑的唤了一句:“容姐儿……”
魏博容终是未忍住这几日来的痛苦与煎熬,趴在他身上哭了一场,而大难不死走过这一遭的蔺衡似乎想明白了许多,也不再忍心推开她,千言万语皆汇聚成了一声叹息和一个拥抱。
后来蔺衡才从她口中得知那位给他捡回一条命的大夫原是他远在荆州的敬元姑姑费尽心思求来的,据说他们一行人一路从荆州快马加鞭赶至京城,恰好昨夜才到,气都还未喘匀便着急忙慌的入了宫来,而一同入京的还有他姑姑的女儿盍姰。
蔺衡与盍姰已是数年未见,犹记得曾经同年画娃娃一般稚嫩可爱的小表妹如今已出落得英姿飒爽,高挑挺拔,瞧着身量竟比他低不了多少,即便穿着宫装,远远望去仍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见过衡表哥,容儿表姐。”盍姰与二人大方见礼。
蔺衡在魏博容的帮助下半倚于床头,望着她微微笑道:“姰姐儿,许久未见,姑姑与姑父如今可好?”
“劳表哥牵挂,娘亲还是同从前一样,在家侍弄花草,闲情怡乐……”许是自小在军营里历练的缘故,盍姰性情豪爽洒脱,举止落落大方,倒与她母亲尤为相似。
据说他这表妹乃天生神力,十岁便能单手抡一百斤的铁锤,十二岁便能双手举鼎,十三岁不顾父母反对参军,如今已是军中正六品校尉,连他父皇都说这女娃来日前途不可限量,作为自小孱弱的储君,蔺衡自是羡艳不已。
无论往昔今朝,女子参军向来是件罕事,纵然蔺衡身为储君,可若老实论起来,他对军中的一切事项却远无她知晓得详细,于是二人便就此话题展开了寒暄。
相比起他人一板一眼的回答,盍姰叙起事来风趣幽默,逗得二人开怀大笑。
见蔺衡大病初愈,闲聊片刻后便略有精神不济之样,盍姰适可而止,就此告辞。
魏博容送她离开,到殿门时,二人默契的止步。
“姰姐儿,你此行预计停留多久?”方才在殿中不好说话,魏博容此刻才寻到时机与她叙旧。
若不是得了母亲之令为了护送那大夫入京,盍姰怎会搁下军中事务千里迢迢的来跑这一趟。
“军中事务繁忙,恐留不久,待衡表哥身子安稳些了,我便要回荆州去了。”盍姰记起甚幺,忽抚掌笑道:“瞧我这脑子,差点儿忘了,娘亲特意托我带了些东西与沈舅母,若容儿表姐方便,届时可到永乐宫里去取。”
魏博容客气了一番,最后温温柔柔的应下,并与她道:“若要走,你可记得提前遣人告知于我。”
届时她娘亲也必要回礼的。
盍姰应下,就此与她道了别。
皇天不负有心人,待病情痊愈后,蔺衡亲自牵着魏博容至帝后面前请旨赐婚。
这向来是蔺暨与齐鄢然最喜闻乐见的,二人哪有不应的,而魏玄戈与沈澪绛为了女儿的幸福,亦是后退了一步。
却说魏博容与蔺衡如愿以偿的成了婚,婚后生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但唯一遗憾的是,两人婚后多年仍旧无子。
因知此事与旧疾在身的蔺衡脱不了干系,身为父母的蔺暨与齐鄢然哪敢去催促或是苛责其二人,可尽管如此,这也成了魏博容心里的一桩心事。
甚至她曾怀疑此事是否是蔺衡刻意为之,只因多年前她的爹爹便瞒着她的娘亲干过这幺一桩混事。
在得知她心中所想后,蔺衡先是诧异,后无奈失笑:“容姐儿,你当真是高看我了。”
见其所言非虚,魏博容更是郁闷了,蔺衡的身子骨虽不比常人康健,可于房事上却无碍,甚至十有九回里皆是她率先败下阵来。
蔺衡被她郁闷的模样给逗乐了,倚过去亲了亲她的面颊,并贴在她耳际低声道了一句话。
魏博容登时面色胀红,欲伸手去捂他的嘴,却不妨被他反手牵住,随后拦腰抱起向床榻走去。
蔺衡温润的嗓音里暗含笑意,施施然抛下一句:“今夜换我与夫人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