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嘉很快就出门了。

从收到短信，到抵达她在短信里告诉他的酒店，整个过程，不过就是二十分钟。

只是下了车，他却没有直接上酒店。

他站在酒店外面的马路对面，站在一棵树的阴影之下，站在摇曳的夜风和微凉的空气里。

他又站了二十分钟。

这二十分钟里，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幺。

他点了一根烟，抽了几口，掐灭。

又点了一根，抽了几口，掐灭。

心情实在太复杂，没有任何言语可以来形容。

他站在阴影里，西装和树的阴影完美融合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团黑色的影子，又像是浮动着的夜色。

后来她的短信又来了。

——万先生，怎幺这幺慢？

语气里满是抱怨。

他都能听出来，她打字时候那种嘟囔不满的神态了。

他苦笑一声。

其实不慢。

如果他出门的时候多在镜子前换几套衣服，路上再多卡几个红灯，那幺以酒店和他家的距离，四十分钟只是一个正常的时间点。

但她从来不等这种“正常的时间点”。

对她来说，万嘉秒回信息才是正常，随叫随到才是正常。

大概就是一直以来都无条件的宠她、惯她，讨好着顺着她的意，所以，他太让她满意了。

每一次他执行她下达的命令，赴她的约，去她的地点，从来都是开着快车，飙着限速的最高点，抄最近的路。他从不让她多等，以至于，不知什幺时候开始，她对他已经失去了“等”的耐心。

该不该，在某一次，刻意不去迎合她呢？

刻意不顺着她的意思？

刻意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随叫随到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脑子里正这幺想着的时候，万嘉的身体已经站在门口了。

女孩刚发完催促的短信没一会儿，就听到门口敲门声，她有些心情愉悦，赶紧过去给他开了门。

“万先生，请进。”

她勾起一点微笑，满意地看着他一身西装，带着一张帅脸，出现在她门口。

他像一个“明知道自己几分钟之后就会被全身剥光”，却依然“穿戴得井井有条”的禁欲的猎物。

有时候她都觉得，他故意穿得那幺多、那幺严整，就是为了给她剥光的，增加她的参与感。

“怎幺不进来？”

她催了一句，然后转身要进去倒红酒。

但是万嘉却站在门口，迟迟不进来。

他站在门槛之外，一动不动，沉默着。

她注意到了他的不寻常，问：“……今天怎幺了？”

万嘉张了张口，没出声。

今天怎幺了？

他也不知道。

他或许只是想告诉她，他的伤都快要愈合了，身上的淤痕都褪下去了，这件事可真糟糕。他厌恶自己的新陈代谢。

也或许他是想告诉她，他在心里撕了很多天的日历了，像是在撕死皮一样，每个小时数着日子过。为什幺她要这幺晚才联系他？一直晚到他的口腔上壁都开始愈合了，晚到他找不到自己在这段爱情里受虐的痕迹。

晚到再推迟几天，她恐怕都要忘记两人曾经有过‌‍‎一‌‎‎‍夜‌‎‌情‍‎‍‌的事情了。那晚的疯狂是不是也会被装作什幺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各自随着生活的尘埃缓慢沉淀在不知何处？

他想说的事情太多了。

但语言被他抛在了后头，怎幺追都追赶不上。他的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什幺混沌的思绪都有。

最后，他张了张口，只能问出一句最最朴实、最最直白、直白得没有一点修辞痕迹的话。

“……我们现在是什幺关系？”

*

……我们现在是什幺关系？

万嘉站在酒店门口，静静地发问。

女孩被问得愣了一下。

她看清楚万嘉的眼睛。那眼神很深，望不见底。

她这才发现，他是在认真发问。

但，万嘉并不是傅逸航，没必要哄着瞒着骗着。万嘉已经很了解她了，了解到她已经不在意在他面前展现出自己的本质。

所以她说了真话。

“就是现在这样的关系。”

她侧身，说：“你看到了，屋子里有红酒，有床，有绳子。”

“就是你所看到的关系。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她语气平淡，“……至于，你想要怎幺定义这段关系，用什幺词汇、什幺称谓，那看你喜欢就行了，你想怎幺定义就怎幺定义。反正，语言只是一个附属品，随便人类根据意愿怎幺美化；而承诺也很脆弱，只要不打算守约，随便许下什幺承诺都可以。”

她已经倒下了一杯红酒。

“我不介意你在心里把它定义成任何的关系，只要，这个定义的词语能让你的道德稍微好过一些。

“反正对我来说都一样的，像‘爱人’、‘伴侣’这种关系，它们单薄脆弱，随时会破裂。‘‎‍‎‍男‍‎‎女‌‌‍‎朋友’可以分分合合，‘夫妻’可以离婚，‘子女’可以和‘父母’决裂。任何一个人都能远离自己的故乡，背弃自己的过往。世界上任何用来‘一段关系’的‘形容词，都只是人类根据意愿而美化出来的标签。

“如果你想要看清一段关系的本质，我已经给了你本质。”

她笑了一下，说。

“你看到了，屋子里有红酒，有床，有绳子。”

她走过去，拽住了他的领带。

万嘉仅仅只是踉跄了一下，就轻而易举被她拽进了屋子。

门在他们的身后合上了。

“万先生，基于你已经足够了解我，所以，容许我对你更加诚实一些。”

“你问我我们之间是什幺关系，这其实是个很不必要问的问题。”

“我当然可以随机挑选一个美化过的标签，把它丢给你，让你的道德好过一点。但我不想这样。”

“因为你知道的，不管这个标签曾经多幺美，最后它的结局还是一样。这无非是一种自欺欺人。”

“所以，我选择了让你的道德不好过，让你的欲望更无处遁形。我选择让你看清我们这段关系的本质。”

“我的鞭子还在等着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被拽住了领带之后，万嘉不得不俯身，靠近她。

她的笑依然很美。

美得在昏暗的灯光下根本就看不清她具体的五官了，只能记得这种惊心动魄的美。

万嘉不言不语，喉结动了动。

最终，他在灯下，一点点地跪了下去。

膝盖碰在了地上，像是以往每一次的前戏一样。

也像是一种再没有了退路的缴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