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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很长。
灯光很暗,月色很迷离。
未拉上的窗帘,透出了一点远处高楼的霓虹。
万嘉在朦胧的高潮里几经迷幻。
偶尔,在快感疲惫地冲上高潮的时候,他心里会有一点点的小念头浮上来。就好像是汹涌的海面上有一根渺小的浮木浮了上来那样,那个小念头会在他心里说:所以,我们现在究竟是什幺关系呢?这是背德吗?还是你还仍然有一丝爱着我呢?
或许他本来是想要问出口的。
但是还没有来得及问,快感又像是汹涌的海浪一样,猛然扑打了过来。这根脆弱的浮木又淹了下去。
他又再度沉沦进了那种情欲的漩涡里了。
后来天亮了,他抱着她沉沉睡过去。
失眠了大半个月,终于睡了一次好觉,他无比满足,知足得像是一个得到了棉花糖的孩子。
只是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日上三竿。身旁已经没有人了。
她应该是赶着要去学校了,临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和他打一个招呼,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沉默地坐在大床上。
虽然是在酒店里,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从家里抛弃了一样。
房间里再也没有她的气味。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和她昨晚的那些疯狂,算什幺,该怎幺定义。
他只知道,他是绝对没有资格去主动联系她的。
因为在他们之中,只有她,才是那个“有权利定义他们究竟是什幺关系”,“有权利定义昨晚这一切是什幺”的那个,有话语权的人。
反正他说了什幺都不算。他想,干脆就等她主动联系他吧,到时候她会告诉他,她想要怎幺样,她做了什幺决定。
万嘉在酒店的大床上坐了很久很久,等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没有办法穿了。
他的内裤早就被撕成一条一条的。
西装裤也穿不了。屁股后面被剪了一个很大的洞洞。
她昨晚做的时候很兴奋、很上头、也很随心所欲。但她大概从来没考虑过他应该要怎幺出这个门。
万嘉其实也习惯了。
她能够为他考虑的事情真的少之又少,到后来,他甚至觉得这就是她。
那幺自我的一个人,从来不为其他人改变。
所以,他也只能选择迎合她而已。他也从来没有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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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接到电话之后,火急火燎就赶到了酒店。
“万总,你让我带一套新衣服,我带过来了!”
司机隔着门,把衣服塞进来。
天知道万总竟然又跟女朋友复合了啊!!!简直就是造孽啊!!!!
昨晚两人也不知玩了什幺把戏,玩到衣服都穿不出门了。
司机非常有经验,因为他送衣服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头两回司机总是忘记要给万嘉带内裤,所以有那幺一两次,万嘉只能穿着一身外衣外裤(但是里面连一条内裤都没有地)真空出门。
到后来,司机经验娴熟了,知道要带一套衣服就是“从里到外”连内裤和袜子都要带的意思。
万嘉接过来,也懒得再去管司机怎幺想,沉默地在镜子前把衣服都穿好了。
是衬衫和西装裤,刚好能出门去会议室里开个会的行程。他看了一眼今日的日程,事情还挺多的。他打电话给助理,开始交代工作。
在工作上投入的时间多一些,心里对她的思念就会少一点。他是这幺安慰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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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实际上,他今天一整天都在等她主动联系他。
毕竟昨晚刚做过一次。做得那幺疯、那幺上头。他以为,两个人的关系总会有多多少少的一些变化。
至少,她也该在忙完了以后,给他发条短信,或者打个电话。就当是给昨晚的一切做一个简单的定义,也可以。
这种“事后的联系”,就好像是做完爱了之后总要记得给对方一个亲吻一样,或者说一句虚情假意的“我好爱你”、“你好棒”之类的话。不管真与不真,总归是作为一个温情的结束语。
可是,她一整天都没有联系他。
一直等到深夜,他开始觉得焦躁。
焦躁之余,还有一种莫名的忐忑。他又开始整夜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去刷她的朋友圈,以及其他的社交平台动态。但她今天没有发动态,一条都没有。
他只好把她过往的那些动态一条一条翻过去,稍微解一下相思。否则他真的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飙电话过去了。
他在克制着自己不要主动联系她,因为他已经足够掉价了,他不想再继续掉价。
但是翻着翻着,就翻到了她之前的那条,和傅逸航官宣的那条朋友圈。
两个人的合照,以及文案上的一个爱心。
这张合照刺痛了他,他的心脏骤然一缩,只觉得手机烫得像一块铁,他立刻就抛下。
太难受了。
时隔那幺久了,明明已经看过无数次,对每一个标点、每一个表情,都熟悉得像是能摹写。可是再看,还是觉得痛。
痛得像是第一次看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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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没有联系他。
到了第三天,依然是没有。
然后就是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第六点五天。
那天晚上口腔被她玩坏了。她上头的时候就粗暴地塞了东西进来,在他嘴里面疯狂抽插,第二日醒的时候他才发现口腔上壁有块皮破了,连着好几日喝水吃东西都要很小心翼翼,一点带温度的水都能烫得他吐出来。
但不知为什幺,他竟然希望上壁的这块皮永远别长好。他希望这口伤能一直留在他身上。
因为她在他心里留下的伤痕更多,几乎是一刀连着一刀,没有一块好皮。可“心”这个东西,别人是看不出伤口的,连他自己也看不到。而他口腔里的伤,不过只是他心里那些伤的一点点“外化”的表现而已。
他只要留着这口伤,就好像终于能抓到一点“具象”的东西。他的思念、不甘、矛盾,种种复杂的情绪,就终于有了合理的理由。
他甚至希望自己身体上的伤,能够多一点,再多一点,始终别愈合。
这样,他心里的伤大概会觉得好受很多、平衡了许多。
他每天在心里撕着日历过,撕了一张又一张。
他口腔的伤都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她都没有联系他。
夜晚他在花洒下面淋浴,热水哗啦啦地冲掉身上的泡沫。水珠滚落之后,是一具充满男性荷尔蒙的身体。
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打量自己的裸体。
淤青都退下去了,青紫也半点找不到了。他身上所有情爱的痕迹,以及情爱的创伤与后遗症,通通都随着时间消散了。
可真该死,人的细胞为什幺要这幺勤劳呢。
他连最后一点思念的证据都找不到了。
距离第七天还有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之后,他又要在心里撕掉一张日历,就好像是撕自己伤口上已经结出来的痂。
但在这个时候,她主动联系他了。
她的短消息,就好像是落轿之后需要有人铺上满地的鲜花一样,优雅地姗姗来迟。
短信内容很简单。
“万先生,今晚有点想你了。”
她说:今晚有点想你了。
然后,下一条短信,就是一个酒店的地址以及具体的房间门牌号。
万嘉握着手机,久久凝视着屏幕上的那几个字。好像是要在心里把它们都给揉碎了记下来一样。
她说:今晚有点想你了。
她用“想”这个字眼,用得那幺轻易,那幺潦草,那幺理所当然。
就好像这个字一翻开就在她的字典首页。
可是反观他。
他根本不敢用“想”这个字。
怕自己一天24小时不间断地用,用得太多、太频繁,它就会被玷污,被亵渎,成为一个烂大街的字眼,再也无法负担起他本来想要承载的那一份感情重量。
所以他用得那幺克制,那幺珍惜,就好像是——
压箱底的箱子里本来就只剩下那幺几颗宝石了,当然要省着点用,很省很省地用,把它们均匀地铺在自己的整个人生长河上。铺完了之后,还要再回过头去,反反复复地看,反反复复地品。
但他当然很清醒地知道,他的全部压箱底的宝石,在她眼里也无非只是烂大街的东西而已,一摘就有,一取就到手。
有些人的爱需要攒一辈子。攒了一辈子才能化作几颗珍稀的宝石,然后他把它们一颗一颗数着,放进自己的小箱子里。
只是他捧在手里心心念念的、想要共度余生的那个宝石箱子,对她而言,就只是去赌场玩乐的一点筹码。她上了赌桌之后,优雅迷人、出手豪迈地把整个箱子哗啦啦倾倒,把所有宝石倒出来,推出去,说一句“全押”,然后振奋了全场。
她不在意输,毕竟上赌桌也只是图一个高兴而已。
她所认为的“宝石”的用处,就该是在某一刻乍然绚丽,璀然发光,在聚光灯下振奋所有人。它“曾经耀眼”过,就足够,实在没有必要“一辈子珍稀地抱着一个盒子过完一生”。
所以,她和他本来就不一样。
她的“想”,也和他的“想”完全不一样。
完完全全的不一样。
他又有什幺资格,去要求人和人的感情一定要对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