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事与愿违......”安垩眼里神采一点一点暗下去,沉进深不见底的极黑,阴郁的眼黑慢慢扩大,往眼白蔓延,凄厉眼波流向白劭:“我总是不能得到我想要的,所有、所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我知道我不配,我认命,就算了,但为什么我都要死了,我最后一个愿望,我最喜欢的人,我最想要得到的,都不能满足我?!!”
安垩陷入痛苦的癫狂,激烈摇头:“一定是上天惩罚我太贪心,我不该回来的,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不会看到这么恶心的我,我的愿望就会实现!”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安垩彻底崩溃,疯了似地往自己脸上甩耳光,清脆的巴掌声如骤雨落下,鲜艳的血花瞬间盛放于雪白的肌理,突如其来的自残白劭根本来不及反应,捉住那两只作恶的手腕时,安垩两边脸颊已被抽打至高高肿起,细腻的肌肤撕裂出十几道口子,密密渗出暗红的血浆。
安垩挣扎着,试图从白劭的箝制中挣脱,可力量相差悬殊,没办法称心如意,殷红双眸死死瞪着白劭,喉咙挤出困兽般的低吼,无力地宣泄着他的不甘、他的愤怒、和愿望再也实现不了的绝望。
白劭皱紧眉头,捉紧安垩乱动的手腕,不让他再伤害自己分毫。安垩看起来比以前病得更重了,比他想象得还要更糟。
两人对视僵持,白劭手里那两只纤弱的细腕突然不动了,颓然地垂下,像失去最后一丝生机的花垂头凋亡。安垩放弃了,不再抵抗,血泪纵横的脸上浮现突兀的笑容,语出惊人:“我不是安垩。我不是真的安垩。真的安垩不在这里,他过得很好,他高考超常发挥考上985,成功保研,毕业后有一份好工作,光鲜亮丽,人人称羡。你要记得那样的他。”
白劭从一开始诧异,到后来静静听着,安垩或许早已病入膏肓,也或许只是对那种病态的爱执念太深,自顾自说着欺人欺己的胡言乱语,而他只能沉默地抱住沉溺幻想的爱人,一遍遍安抚那因抽泣而搐动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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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垩眼泪流干的时候,雪已经积到两人小腿,白劭给他戴上外套的帽子,擦净单车后座的雪水,载他下了山,送他回屋里,简单处理脸上的伤口的短短几分钟,他闭着眼又睡着了。
白劭给他盖好棉被,回自己家去找药和纱布,跟爹妈打声招呼后又匆匆往安垩屋里去。
安垩睡得沉,白劭轻手轻脚给他消毒上药,仔细包扎,中午带了午饭,菜冷掉安垩也没醒,到晚饭的点,白劭回家随便对付两口,打包满满一饭盒,用保温袋捂着,又着急忙慌赶回安垩屋里。
安垩还在睡。等他醒的期间,白劭查了查这几天的高铁班次,不出意料,一个位子都没有,过年期间的车票早在几个月前开票时就一抢而空,现在根本不可能订得到,但他实在很想赶紧把安垩带走,住在这很不方便,就算他爸妈没多问,他还是感到压力,晚上也没办法好好照顾安垩。
最重要的是一想到安垩可能回来这趟就是把这里选作生命的终点,白劭就一秒也不想在这多待,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带安垩远离这不祥的地方。
长出翅膀是不可能的事,他只能在论坛上高价求票,但把重新整理摁烂也没能刷出有用的回帖,他开始思考该用什么理由跟爸妈说晚上不回家睡觉,好在这里盯着,不让安垩再做伤害自己、或更难以挽回的事。
安垩醒的时候已经是半夜,白劭坐在桌边撑着头,睁开困倦的眼,问:“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
安垩的视线掠过桌上的保温袋,“你给我带的?你吃过了吗?”
“嗯。”白劭从袋里拿出餐巾包裹的饭盒,摸摸底部,说:“还是温的。我还带了方便面和饼干,你想吃哪个?”
安垩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答非所问:“很晚了,你不回你家吗?”
白劭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没事。我跟他们说过了。”
“哦。”安垩下床来,一步步走近他,站在椅前,低头对他说:“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你好好的,就不会给我添麻烦。”白劭错开对视的眼,解开桌上餐布绑的结,掀起饭盒上盖,筷子塞进安垩手里,把人安在椅子上,坐到床边看着他吃。
安垩吃着吃着,又开始哭。
像以前那样,无声地流泪,像没有生命的花瓶上流淌清澈的水行。
白劭以前见过很多回,时隔多年,再见到几乎一模一样的情景让他眼眶发烫,想到安垩的病没好,还更重了,这么多年大概都过得比那时更难,他不忍心再多看一眼,蹙紧眉头,逼迫自己看向别处才勉强压抑住眼底滚烫的酸涩。
安垩吃得很慢,每口饭都要嚼尽了滋味才肯吞下去,一个铁饭盒安垩吃了足足一个钟。
筷子夹起边角的最后一颗米粒抿进嘴里,白劭递给他纸巾擦嘴,又兑一杯温水给他漱口,撕开饼干的包装放到他面前。
本想着饭后吃点甜的会让人心情好一些,没想到安垩看到那熟悉的椰子糖饼干,眼角稍微淡去的红再度翻涌浓烈,刚才流泪都没出声的呼吸突然发出急促的声响,那只准备阖上盒盖的手甚至在打颤,铁盖不受控制地撞击出慌乱的匡当声,要不是白劭接着,都要掉到地上去。
“怎么了?”白劭不知道他反应会这么大,凑过去,安垩同时侧过脸来,过近的距离里那双眼睛的情绪一览无遗。
很委屈,很可怜,白劭疑惑:安垩以前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却还是说:“不爱吃这个了吗?那我换别的?”
“不是!”安垩着急摁住他收回的手,咬红的小嘴开开合合:“我、我想吃的,别换。”
开封的椰子糖饼干交到安垩手上,他双手捧着,眼巴巴盯着,却迟迟不放进嘴里,一直掉下的眼泪快把硬脆的饼泡软。
白劭这才看出些什么来,安垩也记得的,是不是?
安垩是觉得他还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很感动吗?
这么一件小事,这么容易记得的喜好,这么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却能换安垩那么真切的眼泪,那么珍惜的注视。
安垩未免太低估他!
安垩......到底把他的喜欢看得多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