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小筠随便找了个借口,迅速冲回家,打开抽屉拿出那个怎么看都不起眼的奖牌。
这玩意儿就是旧旧的,做工极普通,只是因为这个物件被扣上了违法的帽子,所以当他再次逐分逐寸仔细研究起来时,终于发现问题了——奖牌金属边缘的接缝,颜色鲜艳,光泽感明显比表面要好,说明这部分是近期加工时留下的,也就是说,奖牌被动过手脚。
翁小筠再次掂了掂重量,然后心一沉,他竟然这么大意,这沉甸甸的分量怎么可能会来自一块普通的金属奖牌?!
当他花了半个小时,用镊子和钳子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把包裹在外面的金属皮撕开时,里面豁然而出的竟敢是一块碧绿清透的玉石。
这块玉石没有做任何雕刻造型,就是打磨成光滑的圆形,直径约摸8公分,厚度不足两公分。他知道,对待这种上上等的顶级玉器,一般是不屑做图案的,那只会画蛇添足,它自身的光泽、通透和成色就是它最值钱的地方。
那……翁小筠怔怔的看着手里的东西,他不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钱,他只知道越是值钱对祁阔来说越是灾难。
须臾,他脑子像踩在跳板上,纵身一跃,落到了对面的落脚点。
不对啊,这玉石是李飞给他的,收也是他收的,关祁阔什么事?检察院的人要找也应该是找他,这违纪从头到尾就跟祁阔没关系。
顿时,他在嗓子眼哆嗦了好一阵的心才缓缓落下,算是松了一口气,只要祁阔没被那帮人陷害成功,其它什么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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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阔走出检察院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反贪处的朱处长找他谈话,一谈就是一下午,明明是同行,现在却摆出一副审犯人的姿态,警告他要是不配合查处不坦白交代,那他们将会采取禁闭措施。
他真是莫名其妙,自己一直是有一说一,几个检察官问的问题他全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么最后还搞得像是没从他嘴里问出想要的答案,就放大招威胁他一样?禁闭?等你有足够的证据再来关老子。
不过无风不起浪,肯定有人暗处在操控,这事不会是空穴来风。
他今天从早上起就被监察组和检察院的人滚动折磨,头脑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累得很,就算没怎么吃东西,也不觉得饿,只想回家休息。
他刚一出电梯,就看见一个小鬼靠在他家门上,耷拉着脖子看着自己脚尖,缩成一团像个小养乐多一样侯着他。
祁阔心中就像一朵干瘪的玫瑰被溪水透彻的灌溉,登时就绽开了,水灵灵的又活回来了。他的人生竟然会被这么个破小孩浇灌的透透彻彻,他都想认输了。
“怎么在这儿等着,不会打电话吗?”一看翁小筠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就能猜到,自己早上被请去检察院的事传开了,起码民一庭的人是知道了。
翁小筠无暇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急切的上下盘弄他,生怕他少了一块肉:“你没事吧?你怎么回来了,我以为你……”
祁阔一笑:“我怎么不能回来?我什么都没干,他们能拿我怎样?”
翁小筠翻弄他的手停下,抬头注视着男人。是啊,祁阔什么都没干,干了废事的是自己。
祁阔打开门,两个人走进屋里。
“旅行团导游强迫游客购物的案子……”
“祁阔!”翁小筠强行打断他的话,在这节骨眼上他哪有精力听祁阔吩咐他办案,“我先说!”
祁阔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只当是今天虚惊一场的事吓到小孩了,于是脱下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偏头看着他。
翁小筠咽咽口水,祁阔看他的眼神越平静,他就越开不了口,慌得觉得脚底的地板都在抖动。
他从衣服兜里掏出那块被他握到温热的玉石,颤颤的递到祁阔面前,还是没敢说话,只是手这么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祁阔垂眸一看,这块圆形玉石的品相连他都没压住情绪,小惊叹了一番,哪怕不是世界独一无二,怎么着都是绝对的一等一顶级玉种了,价值连城。这东西自然不会是翁小筠送他的,至于这物件的来处,只需稍一结合今天发生的事,以及翁小筠亟不可待跑来他家截他的举动,大概就能猜个七八分。
罕见的,祁阔略微感觉到毛孔渗出一丝凉意。
“是……是李飞给我的,”翁小筠紧张到连说话都怕咬到舌头:“他拿给我的是一块奖牌,他说那是他大学时期参加辩论赛获得第一名,华东政大的校长亲手颁给他的奖牌,他说,他说想送给我,因为他这辈子都没法再从事法律行业,希望我能连带着他的那份动力,一起为司法拼搏努……”
啪!
祁阔面无表情的抬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翁小筠头都被他扇的发晕,可想而知这一巴掌有多大力,脸颊是烫的,胀鼓鼓的,他抿着嘴,腮帮都紧的发疼,但他却哭不出来,连眼泪都没有。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以为……”
啪!
反手又是一巴掌,祁阔还是冷着脸,还是看不出任何情绪。
翁小筠不敢吱声了,他知道自己脸肯定肿了,因为已经麻木的没有了知觉,他用舌头一顶口腔壁,尝到了浓浓的铁锈味。
“你没有害我,”祁阔的声音很低,低的像是要沉入海底:“你在害你自己。”
“对,我就是害我自己,”翁小筠庆幸祁阔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我明天就去找侯老师说明情况,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收的东西,你什么都不知道……”
啪!
第三巴掌落下,不知道是有前面那两下垫底还是怎么的,翁小筠觉得这巴掌最疼,疼的扎心,疼的他眼泪都下来了。
祁阔眼中红血丝横飞,他不再面无表情,嘴角开始抽搐,“你少他妈自作多情!元璟民的目标就不是你,他之所以让李飞接近你,就是想从你下手来个隔山打牛,因为他已经看出咱俩关系不一般,他想报复的人是我!”
元璟民拿祁阔没办法,祁阔拿翁小筠没办法,所以,瓦解翁小筠就等于瓦解祁阔。
翁小筠脸上坠着几行泪却毫无察觉,他无法理解:“他怎么会知道我们……”
连天天在身边打转的李畅和何娉都没察觉半分,为什么元璟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洞悉到这些细节?
“只能说明他在更早以前就开始调查我了,那晚的饭局只是他的试金石,但凡谈不拢,就立马下手。”祁阔说。
立马下手……所以那晚他站在外面抽烟的时候,李飞已经开始执行贿赂的任务了?
太可怕了,这些人。
只是翁小筠还是不服气,这种不服是无论祁阔给他几个耳光都无法驯服的,他执拗的伸长脖子喊着:“可实事求是来说,这件事确实跟你没有一点关系,凭什么要你背锅……”
祁阔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玉石,在空中晃了晃:“现在跟我有关了。”
受贿的证据被夺走,翁小筠顿时就像没了底气般,失控了:“我不要你的大仁大义,你这笨蛋!你是副庭长,要是被同行知道你干了这种事他们会怎么想?你还我!”
说着就伸手去薅玉石,被祁阔一把抓住他乱扑的爪子,恶狠狠道:“你最好听我的话,不然咱俩都别想好!”
“我不听这种胡话!我不听!我不听!呜呜呜……”翁小筠破声大吼,没吼几声就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看着小孩哭的那叫一个闹心,祁阔只能沉沉的垂下头,他反复深呼吸,想要淡化乌泱泱的烦躁,想要让自己清醒,但再强大的内心也无法让他忽略最爱的人肝肠寸断的控诉。
他觉得胸膛很凉,似乎有风凉飕飕的往里灌,他想找寻温暖,想寻到那一袭共存的温度,慰藉和安抚自己。
祁阔“啧”了一声,像在责怪自己太凶,又像在烦躁那叫魂般的哭声,大臂一开,搂过小孩完完整整的抱在自己怀里,让他哭,让他的眼泪和口水都粘在自己身上,也让自己彻底吸取那从青葱幼叶里发散出的心酸绝望气息。
他自责的一声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种感觉就像鲁迅说的一句话:千错万错,只要他一哭,就都是我的错。
他现在就是这种心情,刚才打翁小筠的时候怒意四窜、五雷轰顶,他打的一点都不心疼,但当他看见小孩哭起来的时候,瞬间破防。
手里紧握着那个罪魁祸首,仿佛那块玉石映射出的光泽就是罪恶之光,他无法直视。有些事需要斟酌,但有些事在发生的那一瞬就已经有答案了。
他低哑着嗓子,还是开口了:“小翁,听话,这件事只有我出面来承担,才能真正结束,但凡元璟民一天没有搞垮我,他就会不断向我身边的人出手,直到他目的达到。”
“不……不不,不行……”翁小筠泣不成声的抬起头,死死抱着祁阔,眼泪鼻涕都往嘴里流,乱哭的模样叫人于心不忍:“我下次不会再上当了,我谁都不信,谁的话都不听,我只听你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明天就去找朱处长,告诉他唔……”
祁阔心碎,肝也碎了,他恨不得此时大哭大叫的人是自己,悲痛欲绝的人是自己,小翁这副哭到快脱力的样子他多一眼都看不了,只能低下头,强硬的堵上那张乱说傻话的嘴。
没有柔肠百转的吻,只是单纯的堵住那双不知所谓的嘴唇,然后耳边只剩下嘤嘤的抽泣声,眼泪流的更多,也更烫,沾染着祁阔的下巴流至脖颈,蔓延至衬衣里,一路烫伤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