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小筠就像个被伤到完全失去自主能力的弱者,只能瘫软的窝在祁阔怀里抽噎,男人无奈的把他揽到沙发上,像抱儿子那般把人放在腿上搂进自己臂弯里,任他趴在胸前低声嘤嘤。
“这次你必须听我的,”祁阔粗粝的指头一点点捏着他的脸:“你不能沾到这个案子,你还小,要是因为这个被双规甚至判了刑,你这辈子就真的没希望了。”
翁小筠扭开头半仰视着祁阔:“我这辈子保住了那你怎么办?你以为你逃得过法律的裁制?”
“我逃不过,但牺牲你跟牺牲我是完全不同的成本,懂吗?以我的经验和能力,就算坐牢出来,有的是律所想请我,你呢,你什么都没有,一进去就废了。”祁阔现在更像在跟他谈话,而不是命令,娓娓而来的叙述方式听起来更多像在安抚。
翁小筠没有一点思路,只是说:“那天李飞把奖牌给我的时候范思哲也在场,就在小家电城的停车场,他可以作证,李飞确实说了只是个辩论赛的获奖奖牌,我收的也只是个普通的奖牌……”
自己说着说着,都心虚了。
祁阔问:“那你有没有收东西?收的还是我主审的案子被告方送的礼,岂不是越描越黑?”
“但我根本不知情啊。”
“受贿的人都会说自己不知情,这样的案件你经手的还少吗?”
翁小筠凄凄的看着祁阔,他没话可说了,但是……
他抓着祁阔的胸襟,不愿意放弃任何有可能逆转的机会,哀求道:“那我们再想想办法,明天你不要去找他们,反正检察院的人来你家什么都搜不到,这事就暂时搁置下了,缓一缓好不好?”
可能每当真实案件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法官就不再是法官,而是褪下那身法治的外壳,回到普通当事人的角色。没有了平日的善辩冷静,对于平时一眼就能看破的漏洞,此时竟是迟钝的无法察觉。
翁小筠没觉得自己的话有毛病,他从始至终就没想过,既然有人敢举报,说白了举报者肯定是元璟民的手下,他们还能不知道这玉石是谁收的吗?如果祁阔这边没法下重手,下一步他们的目标必定会直接指向翁小筠。拖延时间除了又多一个人受害,没有任何好处。
但这些细节,祁阔在第一时间就考虑到,所以,刻不容缓。
他缱绻的望着怀里哭的鼻尖通红的翁小筠,看他像个小鸡崽儿缩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有点啼笑皆非,差不多一米八的男人还这么腻歪——可他就爱他的腻歪。
“翁小筠,我问你,”祁阔意味深长的问:“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有想过走上法律这条路吗?”
翁小筠不知道他突然转移话题是什么用意,但还是老实回答:“没有,如果不是你,我只会选择一直跳舞,考上北舞,然后进国家剧院。但因为有了你,我在选择学法学后,让我看到了一片崭新的天地,简直横向开阔了我的眼界,原来我们看似和谐平安的社会里,千丝万缕裹缠着这么多疙瘩,这些疙瘩有大有小,它们自己无法解开,而司法途径就是帮助老百姓解开疙瘩的介质,并且是唯一的介质。”
祁阔说:“司法界就是滩浑水,任谁淌过都得溅一裤腿的泥点子,没人能全身而退。”
“呃……那我就轻点儿踩,争取少沾些泥点子。”翁小筠还以为祁阔在跟他说笑呢。
“你热爱这个行业吗?”祁阔又问。
翁小筠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没那么热血,毕竟是工作,总会有被惹毛的时候,但很奇怪的是,每一个交到我手上的案子,我都会像得到一个新玩具一样,带着别样的好奇心去钻研摸索,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就像翻开新书的第一页,我总是兴致勃勃。”
还说这不是热爱?只能这么热了!
“以后想当法官吗?还是一辈子就想做个书记员?”祁阔的手指一缕缕整理着那不知道是被他哭湿还是汗湿的刘海。
翁小筠双眼放光,满是憧憬道:“当然是做法官啦!你就是我的目标,终极目标!我不做法官怎么配得上你呀。”
祁阔洋洋洒洒的笑开了,翁老师是如何把他儿子保护得如此单纯?这孩子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吗?
“那就要说到做到,做个有口皆碑为民服务的优秀法官。”
那晚上翁小筠没有回家,他死活不肯回去,就要赖在祁阔家里,要他抱着自己睡,好像只有这样挨着祁阔他才能稍微安心一点。但他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祁阔是他能看得住的吗?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只有他自己在床上,翁小筠迷迷糊糊的摸摸两边,没人。
“祁阔……”他轻轻喊了一声,没人答应,看看时间,七点半。
他以为祁阔没听见,于是下床走出卧室,只见客厅空荡荡的,餐桌上留着一份早餐,三明治煎蛋,还有一杯牛奶。
对于祁阔先走一步他并没有疑心,毕竟过去几个月里他在祁阔家留宿,俩人都是分头去的法院。
他香喷喷的吃完男朋友做的早餐,回头去找那块玉石时,什么都没了。他明明记得昨晚睡前把那玩意儿放在客厅茶几的小茶盘里,怎么会……
登时,他后脊梁一凉,忙不迭的冲回卧室,拿起手机给祁阔打电话,对方提示关机。
轰然而上的火气交织着绝望冲上天灵盖,祁阔骗他,他一个人去了,肯定是……
翁小筠风风火火推开办公室门,第一个就问:“祁阔呢?”
此时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只有李畅一人在办公室,她被翁小筠这气势汹汹的模样给吓得愣了愣,他竟然直呼祁老大名字,看那吭哧气喘的,该不是一路跑来的吧?
“祁老师还没来啊,还早呢,”李畅以为是昨天祁老大被监察室约谈,导致大家都人心惶惶,作为办公室的老大姐,她只能宽宽小年轻们的心:“今早我来上班没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祁老师应该没事。”
昨天是没事,但今天!翁小筠一下急的就跟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不是,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最后转身往外跑。
“喂,小翁你去哪儿?”身后的李畅被他反常的行为搞得摸不着头脑。
刚一冲出办公室,就撞上范思哲,翁小筠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哭丧着脸愣是把范思哲强行拖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摘头去尾的把奖牌里面暗藏的玄机跟他说了,包括祁阔要一个人把这事担下来的决定。
范思哲错愕,他也瞎了,那天李飞的嘴脸他看的清清楚楚,满满都是那种恨己不能的诚恳,怎么那块奖牌里会藏着这么个罪孽?只能说这个人太云淡风轻了,城府深到轻易就能骗过两个法院的人。
“哇萨西,”翁小筠完全不能冷静,连说话都开始结巴哆嗦:“我、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去趟检察院,祁老师肯定、肯定在那里,玉石被他拿拿拿走了,他肯定是自首去了。”
“等一下等一下,”范思哲颤巍巍的拿出根烟咬在嘴里,点着火,狠狠抽了几大口:“你你你让我冷静一下,我想想,我想想。”他半点没察觉到自己也跟着结巴了。
翁小筠此时的架势就像个等待揭晓头等奖的彩民,全神贯注的盯着范思哲,手脚紧扣,目不转睛,就等着范思哲开口。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内脏都在颤抖,快移位的那种颤抖。
半晌,范思哲吐出四个字:“再等一下。”
“我在等啊!”
“我的意思是,”他拿 下烟嘴,瞅着翁小筠:“我们再观察一下,看看是什么情况再做决定。”
翁小筠焦急得度日如年,怎么可能等得了:“再等祁阔就真的被抓了!”
范思哲摁着他肩膀,严肃道:“小翁,你现在急则乱,你什么线索都没有,就凭早上起来祁阔先走了,那玉石也不见了,就判定祁阔是去检察院认罪,这是不是太草率?”
“这、这不然还能是什么?拿着罪证去检察院显摆给人家看吗!”这都还不能确定,要等祁阔登上廉政清风报刊才算确定吗?
范思哲说:“现在一切都是你的推测,就算真是这样,也要等到有点眉目我们才能想办法,否则你的莽撞只会把你自己也搭进去,这样,祁老师的用心良苦就白费了。”
正是最后一句话,像根刺一样贯穿在翁小筠肉里,他不要祁阔的用心良苦,不要祁阔为他前程着想,他只要祁阔好好的。
“再有,最重要的一点,”范思哲一字一句的说:“虽然我不是当事人,但以我这两年对祁老师眼观心的了解,我觉得就算咱们再无法理解,听祁老师的,准没错,时间会验证他的决定。而你的一意孤行,只会给祁老师增添新的麻烦,让他更加焦头烂额。”
翁小筠呆滞的看着范思哲,惊诧于他竟然让自己不要管祁阔,未免也说的太轻松了,真是隔岸观火,事不关己。
“范思哲,如果……如果今天进去的人是袁懿,你能接受你说的这番话吗?”
范思哲颔首思忖片刻,痛快道:“不能,越是真实的话越扎心。要我陪你去检察院可以,我就当舍命陪君子,大不了被院里处分一次,但是翁小筠,你想好了去到检察院我们要找谁、要怎么阐述事情经过吗?会不会越描越黑?万一反而带害了祁阔怎么办?还是你的目的就是去大闹一场,搅的鸡犬不宁,完事就拍屁股走人?”
翁小筠:“……”
范思哲:“你想好了,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