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姜扬从来就不是个听话的主，宋酒取了药，又用烧烤没用完的炭和锡纸盒热了点矿泉水，回到原地时，早已不见对方身影。

问过一圈，才知道姜扬早已和班主任打过招呼，先一步返程了。

此地虽位于山脚，但相对海拔仍旧比来路要高出不少，走到大路的拐角眺望，便可以看到蜿蜒盘旋的行车道。

宋酒就是这样站在路拐弯的地方，看着那辆早已开出不短距离的汽车继续远去，前行，直至最终化为黑点消失在天际尽头，手中锡纸盒里的水也彻底凉透，他才恍然回神，转身回到了群体当中。

周六上午，宋酒像往常那样来到姜扬家门外，却被佣人告知少爷并未回家，给对方发的一连串消息也皆石沉大海。问了和姜扬玩得比较好的曹钊，结果后者也并不能提供有效信息。

他猜想对方生病了，应该是在医院吊水，但跑去上次偶遇的医院找过一遭，仍旧一无所获。

而除了这家医院，他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人。整座城市庞然如一只巨兽，市内大大小小的医院加起来数百家，想在其中找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宋酒这才发觉，他们的关系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比和任何人都要来得亲密无间，但失去了“‍‌‌‎‎炮‌‎友‍‎‎”身份，也不过就是比陌生人强一点的关系。

他不知道对方的喜好，不知道对方的过往，不知道对方对于未来的规划，不知道对方生病了会去哪家医院看病……他什么都不知道。

天地之大，离了通讯录里的那个头像，他原来那么轻易就会找不到他。

宋酒内心没来由地被惶恐吞没。

但别无他法，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虽煎熬，周末两天终归还是过去了。

但让宋酒没想到的是，直至周一下午的放学铃声响起，姜扬座位上都从未出现过人。

他皱眉掏出手机，正想找姜扬的母亲直接问问时，就发现他们班没有老师的那个群里，消息几分钟前已经刷了几十条，并且还在持续增长。

宋酒正心烦意乱，本不想理会，却在看到一连串@姜扬那个熟悉的名字时，点了进去。

他从头看起。

最开始是班上某位知名5G冲浪选手在群里分享了一个视频，并@姜扬询问里面的人是他吗？

视频封面是姜扬的侧脸，月光为他的五官镀上薄薄一层银辉，零星几点红覆于瓷白肌肤上，极尽妖异，极尽绮糜，摄人心魄的美足以让人类这种视觉动物为之驻足。

遑论少年头顶上还打着几句描了加粗黑边的硕大黄字——男子用棍棒虐狗致死，狗狗全程惨叫声不断。

宋酒几乎是颤着手点开了那个视频。

一帧又一帧熟悉的画面映入眼帘，仿佛再度将他拉回了刚与姜扬产生交集不久的那个月夜——视频毫无剪辑的痕迹，的的确确就是那一晚，姜扬在殴打土狗的完整画面。

看角度，视频是在巷弄的另一头拍的，并没有将当时也在场的他拍进去。

画幅里，姜扬的脸和身躯占据了大半，剩下的就是打了薄码的土狗躯体。

少年人的每一次落棍都十分快准狠，被打的土狗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嚎叫，狗血四下飞溅，不多时，便渐渐绝了声息。

视频最终定格在少年暴戾的眉眼上，整段画面至此结束。

毫无疑问，从视频所呈现的内容来看，这就是一次纯粹的人类对于其他生灵的虐杀。

视频发布时间是今天凌晨，少年张扬的容颜与极具社会话题度的内容使得传播几乎是呈井喷式扩散，不过十几个小时，便已有过百万的点赞与数十万的转发。

宋酒不用点开评论区都知道里面会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

他极力压制下铺天盖地袭来的恐慌，终是点开了那个钻着三个洞的胖逗号图标。

【看视频前：老婆。看视频后：操你妈逼哪来的人渣给劳资滚回娘胎里去他妈猪狗不如的畜生就不配出生！！！】

【鉴定完毕，狗是狗，人不是人。】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长得人模人样的，跟人沾边的事你是样样不做啊。】

【未知全貌那位网友，你他妈是瞎呢还是瞎呢，看不出来就是这个人渣在虐狗？你是聋呢还是聋呢，听不到狗狗的惨叫声吗？这边建议您去看看眼科和耳鼻喉科，早发现早治疗捏。】

【人渣去死！人渣去死！！人渣去死啊！！！————】

【我操这人我认识啊我们学校的，家里挺有钱的就是脾气很不好，平时在学校好像还霸凌别人来着……】

【狗狗叫得好惨啊……】

【评论区有认识的人出现了？家里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吗？！快曝光他做过的恶行！这种人就该被网暴致死！真是个畜生！】

……

一个又一个不同的ID，一段又一段不绝的辱骂，尽数化为滔滔江水冲刷而下，宋酒只觉得自己好似已经站在了河道的中央，喉咙被那一段段文字锁着，绞紧，拖入水底，缓缓窒息。

心脏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他死死抓着手机，慢慢下蹲，以此来缓解不适。

光是自己看到就已经如此，宋酒不敢去想象，姜扬看到这些评论会是什么反应。

你看到了吗？今天请假是因为这件事情吗？你到底在哪里？回一下我消息好不好？……

宋酒滑动屏幕，回到了班级群的界面。

青云并不强制学生在校期间上交手机，是以视频刚分享进群没多久，班上同学就已经整整齐齐发了一排的感叹号与问号。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同学，发言并没有视频评论区那般激进，但也不乏批判与指责：

【666，不愧是校霸[呕吐]】

【楼上你更6，匿名发言干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把皮掀了再说话呗。】

【匿名怎么了匿名惹你了？我也来匿个名，敢做还不让人说了[抠鼻][抠鼻]】

【都匿名啊？那我也匿名一下好了……】

【不管怎么说，虐狗就是不对吧。】

【这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隐个屁的情我看他就是反社会人格！】

……

讨论不一而足，本该处于风暴中心的主角却从始至终不发一言，仿佛死了一样安详。

渐渐地，大概是见说不出个什么结果，更多的人开始了沉默，只一遍又一遍地@姜扬，希望他能站出来给个回应。

只剩下几个不同的匿名账号还在人身攻击，以及曹钊一人在舌战群雄进行反击。

宋酒直接开启了全员禁言。

离开聊天软件后，他直接给姜扬妈妈去了电话，对方接起来，却对姜扬生病的事情一无所知。

宋酒只好礼貌地同对方作别，之后，给老刘发去了晚自习请假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