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线依旧在五年前。

当帕卡德舔食完地上最后一点苹果的汁液，就听到上方传来的声音：“带我去你家吧，你该收拾一下东西。”

他迅速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待在原地，立刻反应过来，他刚刚跪在一个甚至个头比他矮的上等虫族面前，像狗一样，像他曾经最厌恶的家伙一样，他们做了同样的事。羞辱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帕卡德的身体开始颤抖。

他该起来了，他该逃离这里。帕卡德的脑海中在尖叫，这个面具人比他见过的绝大多数上等虫族都要危险，他必定会夺走他的一切。但怎么会是一切呢？他明明一无所有，难道对方还能夺去他什么东西不成？

接着，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好。”

他站起身，又回到了那个以往欺诈者的形象，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微笑，然后转身，迎着兄弟会诧异的眼神和窃窃私语，一点点带领面具人走到更隐秘的地方，他居住的地方，他的家。

像刚刚那样，他通身赤裸，无处可躲。

当他拉开那面勉强算是门的帘子时，就听到身后的面具人惊讶地“咦”了一下。即使只是一声非常轻微的音节，帕卡德的脊背也立刻绷紧，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了房间里更为破旧的风景。

面具人开口：“你买这么多书，不怕被偷走？”

满面墙的书，怪不得偷了那么多钱还那么穷。

“他们不会看书。”帕卡德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基于卡斯坦模型的系统设计，生物链接网络控制源代码处理……”面具人用手指轻点着厚厚的实体书，看着书封上的书名，评价道：“他们确实不会看，我也不会。”

他随手抽出一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笔迹，但都很整齐，很精细，像是做笔记的人有强迫症那样的精细。

“你想破除高等智能的权限壁垒？”面具人问，“即使幽灵区的人拒绝使用它？”

帕卡德开口：“让高等智能只能被企业使用的是上等虫族，我只想使用它。其他人怎么想和我无关。”

面具人笑了一声，这声笑意味不明。

帕卡德为面具人拉来一张凳子，凳子发出一声嘎吱的响声，年轻雌虫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难堪。

面具人坐下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帕卡德。”他说。

“简玬。”

面具人轻飘飘地给出了正确答案，帕卡德有些蒙，也惊讶于简玬似乎不想和他绕弯子，但还是立刻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似乎在他选择拒绝奖励，吃下苹果那一刻开始，简玬的态度就转变了一些。

很奇怪的发音，确实不像他们这个地方的虫族。

“我去烧水。”

“？”年仅十五岁的简玬看了一眼帕卡德，就转回眼去，随意地应了一声：“哦。”

想在走之前洗个澡？还挺讲究。

隔着一层帘子，帕卡德将水在水壶里烧开，发了一会愣，还是脱下了自己的衣服，把它搭到自己建起的架子上。

青年的身体已经初具雏形，一米九出头的身高预示着他今后会更加高壮。他的身上覆盖着一层均匀的肌肉，胸腹肌都已经有清晰的轮廓。年轻雌虫的双腿修长而有力，耻毛已经有些浓密，盖住粗长性器的根部，却并不显得杂乱。

他拿出平常的剃刀，剃刀的刀片已经有些发钝，他之前却怎么也不舍得换。他咬咬牙，朝着自己下体伸去。

贫民区装不起热水花洒，但简玬仍然在帕卡德进去之后好久才听到一勺勺水流冲洗的声音。

此刻他正在帕卡德的书架面前逛得不亦乐乎，看不懂不代表他不感兴趣。

每一本书都被明显地翻阅过无数次，上面写满了笔迹和逻辑清晰的推论，其主人甚至会纠正书上的错误。

正看得入神时，简玬听到了细微的沙沙声，有一个肉色的人影踌躇地走到他面前，犹豫着，还是跪在了地上。

这里的地板很干净，即使幽灵区很肮脏。

简玬的注意力才从笔记上被拉回来。

他看到了全身赤裸的帕卡德。

在富商面前还圆滑精明的家伙，此刻浑身不着一缕，以头贴地，手臂弯折，即使身形和那群肌肉块巨大的雌虫相比略显瘦弱，但舒展的背部、深刻的脊沟和饱满臀丘中挤压出的紧实臀线，坚硬的虫甲，还是彰显了这个家伙未来的身材会有多么的优越。

富人靠科技，穷人靠变异。

帕卡德像是那个变异出来的万里挑一。

简玬眯了眯眼：“你在做什么？”

帕卡德抿着嘴，一言不发，身体有些颤抖。

走出来就已经耗费了他巨大的勇气，他实在没有勇气去解释。下等虫族就是这么做的，他们要贡献出一切才有机会到地面上，意识，器官，肉体。上等虫族们看他们的眼神就是这样，随时在计算着能够从他们身上取走什么东西。身为聪明人，帕卡德有这个自觉。

而简玬需要的，一定会比其他上等虫族更多。

帕卡德绝不愿意和其他上等虫族有接触，但如果对方是简玬，他愿意赌。

而且必须赌。

简玬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失声。以往的规则一个个地失效了，简玬就像重新建立了一个法则，而他无处适从，无处遁形。

然后简玬笑了一声：

“你想什么呢，你以为我找情人的时候看得起你？”

他把人带上去是为了当潜力员工压榨的，要玩人还愁找不到好的，非得跑幽灵区来捡个脸皮薄的雏儿？

简玬把书丢到帕卡德身上，厚重的工科书咔一下砸到了雌虫坚实的脊背上，然后翻下：“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我先带你去吃点好的，再让你回地面。”

随即，他又审视了一遍帕卡德，意味深长地说：“你这身板，还是省省吧……”

就不再去看对方。

帕卡德一点点站起来，捂着自己垂落的肉色‍‎鸡‍‎‌‍‌巴‌‎‎。长而粗的柱身从指缝间垂落下来，让他的动作僵硬不已。光滑的下体有几道浅淡的划痕，已经停止出血。但里里外外，他都剃得很干净。

微凉的空气让他起了一层细不可察的鸡皮疙瘩，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其实他的皮肤质量也相当优越。

但简玬懒得去看一眼，任由帕卡德穿好衣服，沉默地收拾好东西，然后重新站到他面前。

“你什么也没带？”简玬问。

帕卡德点点头，看着简玬：“因为我们身上有的东西，除了我们本身之外，一切物品对你们来说实质上一文不值。”

“不错的答案。”简玬把手里的书塞到帕卡德手中：“带上这本。”

“这会让你清楚自己从何而来。”

“从地底？”

“不，是信息。”

帕卡德猛然看向简玬，简玬却只是在调自己的电子终端，然后站起身来：“走吧，带我出去，我们去吃顿好的。”

鬼知道他废了多大劲才跟着帕卡德来到这里，一开始差点被毒品的味儿熏得够呛，所以才戴上半脸面具。

下次换个全脸的，不然熏眼睛。

帕卡德站起来，走到简玬身边，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下，还是等简玬先走出去，自己才慢半步跟上去。

他走得很是局促，因为腿也很长，身高比简玬高一截，必须尽力控制好自己的速度才不至于冲到简玬前面，而对方就好像并不在意速度似的，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有几次，他都盯着那个连帽兜，在对方停下来的时候差点撞上去。

帕卡德的脑子很乱。

他想，这个叫简玬的孩子大概比他年轻几岁。

他想，他怎么敢一个人到幽灵区来？没有带保镖吗？

他想，简玬，好怪的名字。

周边的虫族从嘈杂到稀少，他们从踩着遍地的垃圾和废水逐渐走到空旷的水泥地。

如果下等虫族不到上等虫族娱乐的地方，他们就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这么豪华整洁的地带。

他的面前是幽灵区里的富人娱乐场所，昂贵到他不敢去的地方。

装载着最新款机械义肢的高大虫族如坚硬的壁障，拿着一下就能打碎一个虫族头颅的枪支，巡逻、守卫着这片地方。

他们甚至都没有看简玬一眼，直直地越过了简玬身侧，直接在帕卡德面前停下来。

帕卡德的腰一点点弯下，无意识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或者追随着简玬的连帽兜。他的手缩在口袋里，又强迫自己抽出来，挺直腰板，昂起头看着对方。

“先生们，”他扯出一个习惯性的微笑：“我……”

他再看向距离自己几步远的简玬，对方似乎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脱下了连帽兜，银白色的发丝干净闪耀得有些刺眼。

就像下一刻就要离他而去。

“？”

终于意识到帕卡德没有跟上来，简玬停下来，回头看向被几名守卫拦下的帕卡德。

“做什么？”他走回守卫身边，问。

“先生，他是这片区域出名的盗贼，需要您警惕。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们会把他带走。”

帕卡德看向简玬，悬起心脏。他忽然不那么确定，简玬是不是能承认他曾经犯下的斑斑罪行。

他会不会在这里，把他重新丢回那个地方？

曾经帕卡德是那么目空一切，他是这片区域最优秀的盗贼。但此刻，在这个名为简玬的比他年轻的虫族面前，他忽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那不是他能在其他上等虫族身上感受到的感觉，那是独属于简玬身上的疏离感。

后者淡淡地说：“不用了，我知道他是谁，需要什么联系我就行，我要把他带走。”

“是，先生。”

简玬拿了几枚筹码，塞到守卫们手中，再把视线转向帕卡德：“进去吧。”

帕卡德抬脚走进大门的时候，听到简玬转头对守卫说：“我不希望接下来会遇到类似的麻烦，明白吗？”

“是。”

“走吧，小子。”

简玬走到帕卡德身边，啪地拍了下他的屁股，在帕卡德惊悚的眼神下什么都没发生般地走进了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