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无人可敌的天下最强,坐拥美人三千,将仇人全都踩在脚下……这大概是修界中所有修者的心愿。
凌云笑曾经也是。
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现如今的他已经拥有了那些东西,且开始对这种无所不能的感觉感到了腻味。
说来也挺好笑的,人一无所有的时候,总会拼尽全力的想要得到一切。可真的将那些东西握到了手里,却又会很快厌倦,继而觉得无聊。
无聊。
这真是一种比痛苦更可怕的感觉。很多时候,他抱着那些从修界各处找来的美人,在床上云雨,却连快感都索然无味。心好像破了个大洞,无论什么东西装进去,最后都会从洞里流出去,什么也不剩。
其实要说修界第一,他也并不算是。修界之中仍有一个人他打不过:北山剑宗的宗主,谢道兰谢仙君。
不过他们也不会再有交手的机会了。自从血珠玉的反噬严重之后,谢道兰便鲜少再在北山以外的地方出现,后来更是直接被血珠玉反噬至死。
他死了,凌云笑便夺走了他手里的至宝,很自然的就成了最强的人物。什么第一第二的,也就不重要了。
自此以后,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只会被人仰望。
很威风,但真正站在高处,看着脚下蝼蚁般的人群,却也很没有意思。
奢华的楼阁内,凌云笑躺在宽敞柔软的大床上,左右各搂了一个美人。三人刚激情完,正值贤者时间,他却突然满是烦恼的叹了口气。
左边那个是之前从北山剑宗勾搭来的某个长老的亲传,床下很是清冷,床上却很放得开。右边则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师妹,温顺柔弱的依偎在他怀里,白兔似得,无论他说什么都言听计从。
听到凌云笑的感叹,小师妹半撑起身,很关心道:“怎么了,凌师兄,是身体不舒服吗?”
剑宗弟子的手也抚上了他的胸膛:“还没有尽兴?再来一次?”
“不用。”
凌云笑兴致缺缺的推开了他们:“回你们的住处去吧,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没处理。”
赶走了那两个人,他从床上爬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走到了窗边的书桌旁。
期间路过放在墙角的镜子,他顿住脚步,朝里面看了一眼。
镜面倒映出的男人正值盛年,夜御数女也不在话下,五官深邃,剑眉星目,长相放在整个修界也是佼佼。他身上只套了件外衣,从大敞的衣襟间可以看到饱满有力的肌肉和胯下极有分量的器物。
有外貌,有身材,也有实力,大把大把的金银财宝花也花不完。修界中有无数关于他的风流韵事,依旧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想上他的床。
凌云笑以前最羡慕的就是这样的人。
如今他实现了曾经的自己的心愿,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从谢道兰手里得到南北佛藏和三枚剑骨以后,凌云笑的第一个想法,竟然不是高兴,而是“无聊”。
他又朝镜子走近了些。
镜子里的男人一切都很好,脸上却没有分毫笑意,眼神平静,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透过镜子,凌云笑看见了一副空虚的皮囊,和一颗干瘪的内心。
他抬起手,点了点镜子,试着弯起唇。
却连一个虚伪的笑意都扯不出来。
最后,凌云笑放弃般垂下手,面无表情的走到了书桌旁,也懒得将衣服整理整齐,就这么坐下,提起笔来。
烛火摇曳,一夜无眠。
……
猛地惊醒。
凌云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半坐起身,才发现窗外的天还暗着,不过不是深夜那种漆黑的暗,而是黎明破晓前的灰黑色,沉沉的,隐约可以分辨出云彩的轮廓。
四周是清新的竹香味,身下也不是奢华楼阁里的软床,而是一张硬邦邦的小木床。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又梦到前世的事情了。
是的,前世。
站在无人可及的巅峰坐拥所有的一切,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站得越高,同时也意味着你会成为更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你什么都没做,都会平白多出很多想要取你性命的人。
凌云笑经历过很多次生死考验,也数次与黑白无常擦肩而过。可最后勾魂索还是落到了他的脖子上。
那一天,漆黑一片的断肠崖上,寒冷的山风如同女鬼的尖啸,反复的回荡在深不见底的峡谷之间。
本是凄凉荒芜之地,今天却格外的热闹。
凌云笑站在崖边,看着面前几乎可以说是集了四山八门十六家之力的人群,明明腹部的伤口还在汩汩流着鲜血,他却莫名其妙的感到了好笑的情绪。
最后他也的确笑了出来。
当年谢道兰被千夫所指,他还觉得是此人咎由自取。可时过境迁,他已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莽撞少年郎,对这些宗门里的腌臜事也有了些许了解。
如今他不曾行过任何恶事,却还是被这些人用表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逼到了绝境。在此之前,他已经躲藏奔逃了数日,来到断肠崖,已是各种意义上的穷途末路,山穷水尽。
“凌云笑。”为首的道人开口:“交出至宝,饶你不死。”
凌云笑自顾自的笑了一会儿,才看向他。
“交出至宝,饶我不死?”凌云笑语气嘲讽,“我只知道走夜路会遇上打劫的,却不知道,打劫的原来都是些‘名门正派’的大侠……”
他垂下眼,手腕翻转,心念微动间,两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书卷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书册上放着一枚小巧的卷轴,哪怕四周无光,也在这夜里流转着夺人眼球的微光。
南北佛藏和玲珑卷,都在这里了,血珠玉凌云笑没要,怕步了谢道兰的后尘,也英年早逝。
只可惜,就算不拿,也快要死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们想要这些?”凌云笑看着自至宝出现后,就再挪不动目光的人群,忽然弯起唇,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至宝只有这么点,你们却有这么多人,就算夺走了,又该怎么分呢?”
道人看起来正气的脸上已再遮掩不住丑陋的贪念,他喝道:“这轮不到你操心!快把东西交出来!”
“我有个很好的办法,能公平的解决这个问题。”
一簇明亮的火苗毫无征兆的突然出现,让周遭的黑暗都染上了火红的热度。
断肠崖上的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火苗给吸引了,或许是因为这光出现的太突然,让他们都没反应过来,等他们回神时,火舌已经舔上了凌云笑手中的书册。
风吹起,而这风在此时只能助长火势,黑发青年大笑着,将手高高扬起,随即一抛。无数燃着火苗的纸页在黑夜中如同一只只火红色的蝴蝶,翩然飞舞在夜空之中,明亮夺目。
南北佛藏,佛家圣经,亿万人做梦都不敢想的至宝……
此时却被火苗吞噬,被山风卷着,尽情的在化成灰烬前燃烧着自己。
两本破书而已,很快就被烧完了。
看着面前的人们又惊又怒,难以置信到说不出话来的扭曲的脸,凌云笑哈哈笑得更开心了,他捂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小腹:“怎么样?谁都得不到,就公平了,谁也不用与谁置气了……”
“你疯了!”
疯了?
可能是吧。
在不断失血的冰冷之中,凌云笑想起过往了种种,一切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
可在反复的隐忍、打脸、夺得美人的情节之间,他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跳梁小丑。
面前有人在骂,有人在想办法,说“别着急,还有剑骨和玲珑卷”。
凌云笑后退了一步。
他本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身后有的只是万丈深渊。
他肯定是活不了了,而这条命,他并不想交到任何人的手上。
下坠的失重感和猎猎风声中,突然一个想法出现在凌云笑的脑海里。
他明面上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男女道侣,最后真正身处危险境地,被追杀的这些天里,却没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身边。
最后,他还是孤身一人……
凌云笑本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了,没想到一睁眼,竟然回到了他还没入门的时候,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只有一根剑骨而已。
重来一次,他没有继续如同前世一般蛰伏,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加入了宗门,夺回了曾经属于他的东西和人。小师妹、卿嫦、苓珠……
他要变强。
凌云笑从前世得到的教训是,他还不够强,如果足够强,根本就不会陷入那么狼狈的境地之中,自然也不会那么虚无的死去。
但修为的快速提升,是有反噬的。
心魔很快就找上了凌云笑。
为了清除心魔,重新稳固修为,他只能选择来到西山一座很大的名叫清云寺的寺庙里,以寻求帮助。
佛修是出了名的不会为心魔所扰,修行清心咒和心经都是极好的祛除心魔的方法。不过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规矩,佛门所有的心法,都只能在寺内修行。
凌云笑也就这么在清云寺住了下来。
今天是第二天,他依旧没能睡惯这硬邦邦的床铺,也没能吃惯寡淡无味的白水青菜。
梦到了前世的事情,凌云笑心情不愉,也不想再睡,干脆穿衣起身,乘着夜色步入庭院。
为时尚早,清云寺里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四周栽了很多竹子,在朦胧的月色下,投出斑驳杂乱的影子。
这寺庙很有年头了,黄墙红瓦,颜色都已泛旧。远处高处的佛钟朦朦胧胧,佛塔一同立成一个虚影。
微风拂面,走在这样的凌晨,倒也挺惬意的。
凌云笑随意的走着,离开院子,顺着一条小路走到尽头,忽然发现远处一间房内似乎亮着光。
他心里有些好奇,走上前,小心的将紧闭的房门推开了一条缝。
很快,他闻到了从门里透出来的,淡淡的佛香的味道。
莫名的,因梦境而有些浮躁的心就安静了下去。
凌云笑动作不由得放得更轻,他蹑手蹑脚的走进屋内,看到满室的佛经,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偷书贼。
的确有人在屋里,有灯亮着,莹莹照亮了一小个角落。
在佛香里,在书墨香里,凌云笑与无数个书架擦身而过,慢慢走向了那个亮着的角落。
越到里面,灰尘越多,而起伏的微尘里,一个身穿月白僧袍的年轻僧人坐在书案旁,正静静地翻阅一本佛经。青铜的油灯就放在他的手边,里面灯油已不多了,看来僧人已在这里待了很久。
修长的手指拈着书页,翻过一页。纤长的眼睫垂下,如玉般温润的面庞上带着悲天悯人的颜色,手腕上缠着一串檀木佛珠。微尘浮动,时光却好像在他周身停止了流淌。
烛火轻轻摇曳,连带着僧人投在墙上的影子也微微晃动。
刷拉。
很轻微的声响,是僧人翻动手中佛经的声音。
凌云定在原地,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怕惊扰了眼前的一幕。
虽然是和尚,虽然穿着僧袍。
可这个僧人实在长得太好看了。
这好看不止是五官上的美好,更是指气质上的舒服。那悲天悯人的眉眼,垂在烛火的阴影里,月白挺拔的身影沉浸在袅袅的佛香中,只是坐在那里,留了一个背影,也令见到的人感到心里平和。
凌云笑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僧人似乎有些眼熟,好像以前在哪个地方见到过。
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让这份虚无缥缈的感觉落到实处。
却不想这一步刚好踩到了书架的一角,在静谧的书房里发出了清晰又刺耳的摩擦声。
僧人听到了动静,便转过头来。见到凌云笑,他先是顿了一下,旋即将缠着佛珠的那只手竖在面前,打了个稽首。
又看不远处的青年满脸不知所措,沉默一会儿,开口问道:“施主可是迷路了?”
清云寺说大很大,但构造并不复杂,何况招待客人的住处离这里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而已,如果这都能迷路,凌云笑也真该去看看自己的脑子了。
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这半夜不睡觉跑来一个陌生的地方偷看一个陌生和尚看佛经的行为,干脆借坡下驴,点了点头。
于是僧人便从书案前站了起来,端起油灯,合上了书册。
穿过层层书架,僧人将书放回了原本的地方,这才走向了凌云笑。
“施主,且跟贫僧来。”
他说话的气息很稳,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偏偏让人觉得十分温柔,短短几字听进耳里也如沐春风。
凌云笑本想说些什么拉近关系的话,可原本灵巧的能言会道的舌头偏偏在这时打了结,嘴唇张合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真够奇怪的,他活过两辈子,拥有过那么多风流韵事,心早已变得轻佻,勾搭人的话术应当信手掂来才是。怎么在一个和尚面前,却局促成了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
他有些懊恼,但还是顺从的跟在僧人身后迈开了步子。
油灯里的烛火随着他们的步伐不住晃动着,借着这点暖色的光芒,凌云笑也终于在近处将僧人的长相看的更加清楚。
于是脚步也就顿住了。
“我们……”他略带迟疑的说出了一句有些老套的话:“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僧人闻言,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他。
红彤彤的烛豆在他的双眸里摇曳着,只听他宣了声佛号,旋即缓声道:“贫僧曾与施主在东山扶摇擂台有过一面之缘。”
东山扶摇擂台?
尘封的回忆像是解开了封条,当时的情景瞬间浮现在眼前。
重活一世的凌云笑已懒得再与曾经的那些绊脚石玩扮猪吃老虎的过家家游戏,三两下清除去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又在接下来几个门派试炼里大出风头,同时曝出天生剑骨的天赋,瞬间声名鹊起,被捧作“少年天才”。
只是当大家口中的天才当然是没什么意思的,因此凌云笑没事的时候,就爱在宗门附近的城镇里打些擂台,虽然有欺负小朋友的嫌疑,但他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起码比前世别人看到他就满脸谄媚笑着认输要有意思。
扶摇擂台算是那些擂台里比较有含金量的了,举办的人是个不缺钱的散修,每个月都会拿出些稀奇的东西作为奖品,吸引各路有实力的修士前来挑战。
那场擂台赛,凌云笑毫无疑问的夺得了魁首。他正在台上一面被众人吹捧,一面故作谦虚的朝四周拱手,一转眼却在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眼睛。
那眼睛里的情绪与周围嘈杂的环境实在太格格不入,以至于凌云笑愣了下神,才想起来去看这双眼睛的主人。
是个穿着白僧袍戴着斗笠的和尚。
还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和尚。
只可惜那和尚并未滞留太久,而凌云笑又还要去领奖,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没想到竟然会在清云寺里再见。
“原来是你!”回忆浮现,连带着当时匆匆一瞥的惊艳一同涌上了心头,凌云笑眼睛都亮起来了,心中的局促也被冲散。
他上前两步,与僧人站得近了些:“我就说为什么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呢。这也太有缘了。你叫什么?”
僧人看着面前的青年,温声道:“贫僧慧度。”
慧度。
凌云笑将这两个字在齿间嚼了一遍,发现前世从未听说过佛门有这样一号人物,想来大概是个不怎么厉害的佛修吧。
他前世死时已修炼到渡劫后期,离大乘仅一步之遥,放眼整个修界都是独一份的。曾拥有过的绝对的力量和地位,令凌云笑在面对这样没什么修为和名声的人时,难免会多几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他又问:“你的俗名呢?”
这些和尚成为佛修前都是俗家弟子,都是有俗名的。进了寺庙成了佛修,才会得到佛号,抛却曾经的名字。
慧度却摇了摇头:“贫僧自幼于大莲寺长大,不曾有俗名。”
原来是个孤儿。
凌云笑点了点头,眼里多了些势在必得。
俗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凌云笑虽然对曾经的生活感到了厌烦,却还是难以舍弃当年养下来的坏习惯,只要见到了有好感的人,无论男女,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把他们纳入自己的后宫。
和尚……说实话,凌云笑从没玩过,也压根没起过这方面的兴趣。但如果是眼前这个僧人,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硬的起来。
至于那些佛门的清规戒律,戒色戒欲什么的,凌云笑根本没放在心上。和尚也是人,也会有七情六欲,又不是太监,上个床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纵横情场,经验丰富,且荤腥不忌,什么样的人都见过都拿下过。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和尚罢了,顶多半个月,他就能让慧度躺到他的床上。
思及此,凌云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叫凌云笑。”他道:“慧度大师,我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之后遇见不明白的事情,还能来找你吗?”
慧度何其聪明,早已从面前青年几次神情变化中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但他也没有戳穿,只是宣了声佛号,点了点头。
--
半个月前,凌云笑信心满满,觉得将慧度勾搭到手里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
半个月后,他蔫巴巴的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提着笔抄写心经时,再想起当初的踌躇满志,根本无地自容。
这段时间来,别说勾搭了,他和慧度的关系根本连一点进展都没有,那和尚就跟块石头一样,他与他说些暗示的暧昧话语,一概不会被接话。唯有拿佛书请教,或是没什么目的的闲话家常,才会得到一点理睬。
而且,那天以后,凌云笑才知道,慧度根本就不是什么无父无母的普通和尚,而是大莲寺的住持,年纪轻轻便精通佛法,修为也极为高深,比现如今的凌云笑还要厉害不少。之所以不出名,不过是因为慧度行事低调而已。
好在他锲而不舍,这十五日几乎日日都要去找慧度,然后在僧人身边待上一两个时辰。如此一来,哪怕慧度不怎么说话,这些天零散的话语加起来,也已经有过不少交谈。
他知道了慧度本是孤儿,被大莲寺的前住持苦禅禅师捡回寺里,在六岁入炼气时成了苦禅禅师座下的亲传大弟子。正因如此,苦禅禅师一死,住持的位置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慧度的肩膀上。
他还知道了慧度因为手谈输给了谢道兰,失去了北佛藏,而被大莲寺的其余僧人百般刁难。从大莲寺来到清云寺,其实是无奈之举。
还有……
零零碎碎的,并不多,都是凌云笑从两人简短的交谈中努力拼凑起来的。
他正想着今天该寻个什么样的时机去找慧度,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沙沙的,像是有人在草地上行走。
凌云笑抬起头,正好见到一道月白的身影踏进了院门。
来人正是方才还被他放在心里念叨的慧度。清风拂过,僧人玉面白衣,衣襟上沾染的佛香的味道令人耳目清明。
于是凌云笑浮躁的心里一下又只剩下了不断跳动的火热的向往之情。
他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慧度大师。”
慧度打了个稽首:“凌施主。”
“真是稀客。”凌云笑道,“这会儿大师应当在禅院里讲佛法才是,怎么来了这。”
慧度好似没听出他话里的刺,淡淡道:“今日不讲佛法。”
凌云笑前世今生都是被捧惯了的人物,却在这和尚身上碰了那么多次壁,本想也冷个脸让慧度尝尝个中滋味。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人或许根本就不会在意,只好放下了摆架子的想法,开口问道:“为什么?”
慧度道:“贫僧今日便要离开清云寺,现在过来,是与凌施主道别的。”
道别?
凌云笑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他扔了笔,猛地站起身,瞪大眼看向僧人:“你要走?去哪儿?”
“贫僧本就是在云游途中,来清云寺不过是暂做歇息而已。如今出发,并不知前路几何,只待有缘再会了。”
缘。
这实在是个太过玄乎的字眼。有些缘有一次,有两次,却很难再有第三次。
不行,绝对不行。
凌云笑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你不许走!”
话音落地,两人都是一怔。
对上慧度的双眼,凌云笑知道自己应该为方才的那句话找个好点的理由。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只有卑劣的欲望尽显无疑。
难道真要他说,因为我还没能拿下你,你不许走。因为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过喜欢上了谁,却不曾得到过对方的先例,所以你不许走?
对普通人说这话都逾矩了,何况他面对的还是一个清心禁欲的佛修。
凌云笑抓了抓头发,看向石桌上散乱的心经,心一横,干脆跳过了解释:“要是你一定要走,那我也要一起去。反正你走了,我在这也没什么意思。”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和慧度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沈蕴在这儿,一定要用现代词汇,给他一个十分贴切的评语:“王子病”。
慧度没在脸上展现出任何的情绪,温声道:“凌施主,你是因心魔而来寺苦修,不可因一时冲动,葬送自己的前途。”
说起这个,凌云笑就十分烦心。他已在这里修炼了半个月,心魔却没有一丝一毫被压制的感觉,甚至还更加明显了,偶尔修炼时钻进他的识海里,立马搅得他苦不堪言。修炼情场两不顺,已让他烦的不行了,再加上身处清云寺,根本无法和自己的后宫们碰面,欲望问题也急需解决。
跟着慧度离开清云寺,说不定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他道:“这不是冲动,反正这儿的心经对我也没什么作用,还不如跟在你身边来的舒服。而且,我觉得我与慧度大师很投缘,若是这样仓促的分离,日后想起必然会成一桩遗憾之事。不如就此一起同行。”
慧度没说话。
凌云笑便自顾自又继续道:“放心,我绝不会拖你后腿的,要不就让我远远的跟着你也行……”
他下定了主意,好像突然的就从在清云寺这半个月里倨傲的态度中脱身出来,然后认清了事实情况,决定化身成为一块牛皮糖,黏在慧度身边。都说烈女怕缠郎,他觉得对上慧度,用“缠”字决应当也很有用。
慧度好像有些无奈:“凌施主,你我不过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
想到自己这半个月的努力,最后却只得到了这四个字,凌云笑差点儿气笑了。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在离开前,特地与我打招呼?”凌云笑绕过石桌,走到慧度面前,佛香更加清晰,他垂下眼,看到了僧人握着佛珠的手,玉白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捏着檀木佛珠,像是一件艺术品:“慧度大师,带上我又能怎样?我又不会惹祸。”
慧度看着面前的青年。
凌云笑到底怀着什么心思,慧度看的一清二楚。
不止如此,眼前青年到底有多么风流花心,身边有多少莺莺燕燕,他也十分清楚。正因如此,他才不想让凌云笑跟上自己,也不怎么愿同这样把真心当玩物的人做过多的交谈。
佛门内戒律无数,凌云笑这样的性子,他与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可自己又为什么会在离开前,特地来这里同凌云笑打招呼呢?
明明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好了。
慧度忽然也有些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了。
他转动着手上的佛珠,沉默半响,最后叹息一声:“你要跟就跟吧。”
凌云笑站在原地还呆了一会儿,等慧度走了才回神过来,跑回屋抓上自己的剑与储物袋,便匆忙跟了上去。
那时候无论是慧度,还是凌云笑自己,都觉得这场闹剧会很快结束。
却没想到这一跟就是好几年。
佛修云游,其实就是苦修,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情。
凌云笑跟在慧度屁股后面走了两个月,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荒野,连半点人烟都不曾见到,心里真是操蛋到家了,再回想起清云寺那间破烂的竹屋,竟然已觉得那硬邦邦的床板是非常好的待遇了。
条件差就算了,同行的人还不怎么友好。
一开始凌云笑实在想不通,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和尚,怎么就对自己这么冷淡。
不过现在他已经明白了:慧度的聪明是整个佛门都知道的,自己那点小心思,大概早就被他看穿看透了,愿意理他才奇怪呢。
其实凌云笑并不舔狗,也不是什么包子性格,换了个人这么对他,他肯定早就变脸了。
但慧度不一样。
哪怕慧度再冷淡,再疏离,表现出来的态度依旧是平和且柔和的。
因此凌云笑待在慧度身边的时候,总觉得很舒服。
就像是一下远离了尘世的浮华,什么修为,什么强弱,什么天赋,什么第一第二,什么男男女女情情爱爱。都已经没有了意义,他就只是凌云笑而已。
这种安宁,他活了两世都没能品味到,如今自然要多感受一番。
于是后宫们给他传过来的信,全都被凌云笑给敷衍掉了。
他还不想回去。
时近中秋,月色撩人。
城郊的破屋里,凌云笑百无聊赖的拔着手边的杂草,一边抬头,透过破了个大洞的屋顶,看天上圆圆的月亮。
慧度正在屋内打坐,双目紧闭,手里拈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凌云笑摸了这么多天鱼,每天除了赶路就是看慧度念经,现在无聊,干脆也盘起腿来,准备运功修炼。
谁知刚引气入体,便感觉到一阵剧痛在经脉中漫延开来,似乎他引入体内的不是灵气,而是刀片。
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就覆满了他的身体。他倒是想叫,可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叫都叫不出来。
慧度听到动静,本以为是凌云笑无聊了在找乐子玩,随即又觉得不对劲,睁眼看过去,却见青年竟躺倒在了地上,全身颤抖。
他心中一滞,忙起身去看。手掌抚上凌云笑的脖颈,满手的冷汗,且明明青年皮肤泛红,手掌下的皮肤却是冰凉的,便不由皱了下眉。
凌云笑痛得东南西北都认不清了,被扶起来也坐不稳,最后被谁紧紧的搂住,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他下意识攥紧了那人的衣服,又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拉过去,有两根手指为他把脉,随即耳边响起一声叹息。
但他已顾不上分辨这声叹息的含义。太疼了,仿佛有尖刀在他的丹田里搅动,血肉模糊。
凌云笑从未尝过这样的痛,实在受不了,便挣脱了那只给他把脉的手,狠狠地在自己的手背上咬了一口。
瞬间嘴里便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慧度看凌云笑这么痛苦,抱着他撒手不是不撒手也不是,几番犹豫,还是伸手下去,抚上了青年的小腹。
那儿是丹田所在,也正是凌云笑最痛的地方。
醇厚正统的佛力顺着他的手掌缓缓的渡了过去,不过一会儿,凌云笑冰冷的身体就又恢复了原本的温度。
连带着剧痛也被压制了下去。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散乱的头发被冷汗黏在脸上,很不舒服。
慧度却还坐在原地,闭眼念经,连动作都没变过,对这里发生了什么并不在乎。
妈的。
自己都痛成这样了,这和尚竟然连一点关心都没有。
凌云笑一下有些心寒,一下又有些委屈,慢吞吞的爬起身,想起方才疼痛中那个温暖的怀抱,却也只觉得是幻觉。
他挪到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终于开始正式现实:他的魅力并没有达到万人迷的地步,辛辛苦苦追这个和尚,自己觉得自己付出了,说不定在对方眼里和烦人的蚊子没有两样。
若是如此,说不定还是早些放弃为好。
和尚,真不是正常人能追的。
凌云笑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却发现自己的衣带略微有些散乱,腰间佩的玉坠也歪了。
若不是自己方才痛得在地上打起了滚,就是因为有人摸了他的肚子。
看衣服和头发的整齐程度,前者基本可以排除了。
那就只剩下后者。
想起刚刚在剧痛中突然钻进自己丹田里的那道暖流,凌云笑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慧度,才意识到那个怀抱大概也并不是幻觉,而是真有此事。
“……闷骚。”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慧度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口中诵念的佛经乱了,又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