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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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

镜头之下，重物落水的声音。

一眨眼，已经到了拍戏的时间点。

朦胧的雨丝飘落，近几日降温，空气中泛着寒意。这是一个即使穿上厚外套也会让人感觉到冷的雨夜。

有人却在一遍又一遍地拍戏。

岸上拿着打光板和道具的剧组人员都屏住了呼吸，这已经是第二十次拍摄这个镜头，袁初只是问了一句司徒易会不会游泳，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就让司徒易一次又一次地落水。

这是电影开机的第七天。

袁初对电影的认真程度，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但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如此冰冷而不近人情的袁初——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画面上，看着司徒易落水，司徒易的衣服早已被取景地的池水浸透，冰冷刺骨的水浸泡着司徒易的身体，让人只觉得心惊。

整整二十次。

司徒易一开始还能顺畅地自己游上来，渐渐地游上来的动作就变得有些僵硬，爬上岸后嘴唇发紫泛白，让大半个剧组的人都跟着心疼。他的长发在水中弥散开的效果尤其好，他必须入戏。所有人都觉得效果是完美的，但袁初觉得不够。

后勤保障组随时待命，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只怕司徒易会在水里悄无声息地晕过去。

司徒家的少爷，多少人倾慕的演员，即使在现实中看着也觉得像是不可亵渎的神的存在，此刻却像个提线木偶般，被导演一遍又一遍地卡，重拍，再跳入水中。

某种程度上，他与袁初一样执着——只是执着的点并不一致。

袁初看的是摄像机，他看的是袁初。

显然，两者都并不是因为爱。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亲密关系可言。

司徒易的身影渐渐沉入水中，所有人随时待命，只有袁初还在盯着镜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只是看他的神情，显然对司徒易这次的表现仍然并不满意。

果然，等司徒易再次爬上来的时候，他默默地、缓慢地走到袁初身边，嘴唇哆嗦着，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站在袁初身边等袁初开口。

即使披上大毛巾，没有换上干燥的衣服，他的身体有细微的颤抖。他的身形高挑，即使寒风吹过，也站得笔直。

“你演的戏缺了点什么……”袁初说。他没有转头看司徒易，看的是摄像机屏幕。他知道司徒易在他旁边。

很接近了，几乎就要到那个完美的效果了，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还是缺了什么，一些很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东西。

司徒易并不意外，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灯光师心疼地说：“袁导，你放过司徒老师吧，天要亮了，他已经在水里泡了三个小时了，怎样的身体也撑不住啊！”

“对啊对啊，我们有伞，司徒老师一直在拍戏……”其他人也关心地帮腔道。那么金贵的一个演员，他们本来都做好陪着司徒易到处跑的准备了，谁知道司徒易不仅非常敬业，演技精湛，甚至在面对袁初近似刁难的要求的时候一声都不吭……

这也太敬业了！

袁初带剧组的时候，虽然要求严格，但根本不会像对司徒易这般严格。作为跟着袁初拍完一部电影的老员工，剧组的人是知道的。

这两个人的执着都反常至极。

司徒易却拉下大毛巾，低声道：“我回去拍。”

“司徒老师，你真的不能继续了，咱们明天吧……”

司徒易却摇摇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声音暗哑到让人几乎听不清：“他在带戏。”

一个导演能将演员在镜头下的情绪引导到极致，而袁初无疑是这种人。

司徒易的身体被冻得僵硬，以至于行动有些缓慢，但他仍然很快就走到了需要重拍的地方。

导演再次架好机位，将镜头对准演员。司徒易面对镜头，雨丝中的画面昏暗而朦胧，他的黑色长发落在身上，眉眼清冷而坚毅。让人错觉他此刻并不是在镜头前，而是真的即将坠入湖底，再静默地沉溺。

没人知道袁初打算拍什么。

袁初也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这几天，一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就连剧组的人也摸不透其中逻辑，剧透就更无从谈起。他们只能在现场天天惊叹司徒易的演技和坚忍。

风雨之中，一切却都静默无声。十几双视线注视着那个摄像头前的人，司徒易却只看着袁初。

然后他一步步向后退，退到边沿，失重了往后倾倒。

他仍看着袁初。

扑通一声，没有丝毫的自救措施，像是一个绝望到已经放弃了生还本能的人，甚至已经不能被形容为人——而只是一个失去了引线的傀儡。

最后那一眼，是不是留恋？

应当不是的，他们之间并没有爱，因为并不相熟。

那是什么？

袁初的心跳猛然强烈，他死死地盯着画面。

这是演技吗？

这已经让人分不清是不是演技。

有那么一刹那，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去观看这场华美的盛宴，直到一声巨大的扑通声响起，才有人猛然惊醒。但即使惊醒，他们也不能做任何动作。

袁初还没喊卡。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徒易一点点沉没。

司徒易的身形被水渐渐吞噬，他没有抵抗，也没有任何动作，在摄像头之下，他的动作被冰封了，连一点最本能的挣扎反应都没有。

他仍睁着眼睛，任冰冷的水包裹。

会疼吗？

袁初仍然没有喊卡。

司徒易就这么在水中坠落。

他的身影一点点没入黑沉的水面，直到再也不见，画面进入黑暗。

“卡。”

听到这声卡，剧组人员如临大赦，也不管司徒易会不会游泳了，懂游泳的直接就跳下去救人了。

如果不是知道袁初平时的为人，还念着旧情分，现在他们估计已经报警了。

过了一分钟，半昏迷的司徒易才从水里被捞起来，放到岸边。袁初配备了医护人员，给司徒易做紧急处理。

“咳、咳咳……！”

还好司徒易只是呛了几口水就倚靠着人悠悠转醒，抬头看向袁初。

和刚刚的死寂不同，袁初能从此刻司徒易的眼中看出某种叛逆与坚韧。他在无言地询问袁初结果。

这是属于一个演员的坚持。

但最终的成果，还是需要袁初一锤定音。

“你拍好了，”袁初说，“不用继续拍了，回棚子休息吧。”

“呼……”

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人埋怨道：“袁导，你这也太过分了！怎么能把司徒老师往水里扔那么久！”

“是是是，这不是出效果了嘛。走，我温了一锅红糖姜汤，大伙儿先去分了吧，别冻着。”

袁初皮笑肉不笑，脑子里还挂念着刚刚拍出的画面。

某种程度上，他确实不是好人。

袁初把干毛巾被披在司徒易身上，去扶他起来：“这么拼？嘶……”

他刚一碰到司徒易的皮肤，立刻就被冻到了。这比他还冰，不像个人，像个冰块。

“哈哈，我是个混蛋，不好意思啊，带你去医院看看？”袁初扶着司徒易往棚子慢慢走。司徒易没有回话，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坚持，尝试用自己的行为来影响袁初，能让他离那个命格中暴戾血腥的袁初远一点。但一直收效甚微。

但同时司徒易也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似乎袁初本来就并不是那样的人。还是说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是袁初毁灭了这个世界吗？

毋庸置疑，那个时候的袁初有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

两人走到棚子，这是袁初特别设置的，和其他剧组员工并不远，也是他为司徒易设置的，好就好在不会轻易被打扰。

“我给你拿姜汤，你先换了干衣服，然后喝一碗。”

“好。”

即使嗓子发哑，甚至隐隐有些刺痛，司徒易还是点头应是。

袁初出去之后，他脱下自己被水浸透而紧紧贴在身上的衣服。

和在外人面前清冷高挑的形象有点出入，司徒易的胸腹肌该有的一样不落，甚至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水平。两块胸肌尤其饱满，腹肌排列整齐，人鱼线形态清晰。而修长紧实的双腿正好中和了这幅结实的身材带给人的压迫感，让他显得有些仙风道骨。

‎‌‌‍内‍‍‎裤‌‌‎‍‍也浸湿了。司徒易看了一眼紧紧关闭的棚子门，有些犹豫，还是快速地将湿透的‎‌‌‍内‍‍‎裤‌‌‎‍‍剥离下来。好冷。他忽然有些怀念刚刚袁初搀扶着他的时候的体温。

好像袁初某种程度上也并不是坏人。

至少除去对电影的偏执，袁初……挺好的。

不知为何，虽然身体发冷，司徒易想到袁初的时候，耳尖仍有些烫意。

他迅速地擦干自己的身体，换上干燥干净的衣物。那一头长发泡了水就显得累赘，但袁初说不用剪。

隔壁的声音喧闹，袁初在戏外并没有什么架子，和剧组人员闹成一片。司徒易就在隔壁听着，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还是跟着想笑。

隐约地，他开始有些期待那碗被温着的红糖姜汤了。

－NO.9 入戏 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