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了。

刚走上电梯，袁初的脚步一顿。

刚刚有个人和他擦肩而过，佝偻着背，是个男人，穿着连帽衫，比他矮，身上有一股让他并不舒服的气息。袁初感觉这个人有些熟悉，却又说不清究竟是哪儿熟悉，眼神向后瞥了一下，也没有多在意。

这个人和他也并不是一个楼层，比他住的第一层。

电梯很快就到了对方的层数，对方再次走出去，只留给电梯里的人一个佝偻的背影。

电梯外的走廊灯光很暗，袁初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走廊深处是黑暗一片。

和他所处的楼层区别很大。但袁初也没多想，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擦肩，紧接着电梯门闭合，再爬上他所处的层数。

走过闪烁着监控灯的走廊，声控随着脚步声亮起，照得走廊明亮。袁初走到门前，按了密码锁，打开门。

他不知怎地有点儿不想回来，毕竟洛文成这段时间忙着做实验他是知道的，就差睡在实验室了，这段时间他也不好麻烦这么忙的洛文成给他做饭，自己又懒得做，都是点外卖吃。

有了王槐那两口子的对比，他们小情侣热热闹闹的，袁初一个人回到家里的时候就难免有些孤寂。

其实袁初一直很清楚，他自己身为人的时候是不入流的。

比起规规矩矩生活的洛文成，事业有成的白子悠，亦或是正途正道的关苍，袁初相比于自己身边的太多人来说都是个不务正业的电影人，始终是不被主流的成功观所承认的那部分。

从小到大，他在许多主流的人眼中，从一个不入流的人，变成了一个长得好看的不入流的人。

这样的不入流，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感觉就尤为强烈。

不过闲人一个，也没什么不好。

袁初关上门，打开灯，脱鞋进屋。

洗澡完之后，他肚子有点饿，就去冰箱加热了速食视频，搬到电脑桌上，边剪辑草台戏班子的视频边吃。

在视频里，袁初才终于注意到那个坐在塔顶的少年。两截小腿在深红金色的屋顶显得白亮亮地，只是他当时没有注意。

房间里有些安静，袁初就开了音乐，边听边剪辑。

时间也因此而过得很快，等到他终于收工上传视频的时候，也已经十二点半了。袁初看了一眼门口，心里有些说不上什么滋味。

鬼的存在让经济形势变得紧绷，洛文成肉眼可见地忙了，也是为了未来能赚上钱生活。加上他俩确实时间也对不上，通常是他有时间的时候洛文成没时间，洛文成有时间的时候他在出差，两个人的生活就这么错过了。

明明是同居，整得和异地似的。

袁初是不知道他出差的时候洛文成是怎么过来的，反正他这会儿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确实是有些感慨。

就在他准备刷牙去睡觉的时候，大门打开了。洛文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见袁初还在门口，眉眼稍稍惊讶：“回来了？”

“嗯，回来了。”袁初看一眼洛文成。

“……玩得开心吗？”洛文成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他总觉得袁初在半夜emo，不确定，再看看。

“还行吧。”袁初有点恹恹。

没回答好，那就是不好了。

洛文成心下了然，走过来抱抱袁初。“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要说袁初被鬼吓到了，洛文成自己第一个不信，袁初还能被鬼吓到？想起之前袁初问他有没有时间，他却没有，洛文成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是不是因为一个人去？”

他半撒娇半哄地抱着袁初问。他比袁初高，抱着袁初的时候就微微低头，语气很温柔。

洛文成毕竟还是188的大男人，这个时候男友力还是很足的。袁初看了洛文成一眼，这家伙怎么这个时候那么帅？

帅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时间。

袁初也不是太双标的人，不可能自己没时间陪着洛文成，却非要洛文成过来陪着他，就说：“是有点，他俩挺甜蜜的……不过还好。”

“不过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没有好好去过一次游乐园……”一说到这个，袁初又免不了有些遗憾。

洛文成心下了然，再紧紧抱了下袁初：“好好休息吧。那么远回来，你应该也累了。”

如果有时间，其实他也很想多陪陪袁初，或者让袁初多陪陪他。留给两个人的相处时间本就不多，洛文成很珍惜。

袁初刚刚一直想着剪辑视频的事情，没感觉到太累，直到洛文成说出口才忽然感觉到自己确实也该休息一下了：“好。”

随即，他又有些哀怨地说：“我找谁去，谁都没空，忙，都忙，忙点好啊……”

洛文成差点儿没绷住，还是给了袁初一个晚安吻。

闲聊结束后，袁初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洛文成看一眼袁初的卧室处，若有所思。

袁初回了房，手机却响了。

他诧异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司徒易？

自从他选角之后，就一心扑在剧本与分镜创作上，两人私交其实不多。即使司徒易来请过几次戏，他因为没时间，也没有真的教过。

这个点打来电话？

袁初接了视频电话，随手放在手机架上。“什么事？”

从司徒易的角度，他看到屏幕中的人刚洗完澡后披散的微卷黑发和宽松的黑色睡衣，衬得袁初的脸更白，五官更深邃，整个人慵懒而闲散。袁初摆弄了下镜头外的东西，因此视线没有落在屏幕，司徒易的视线却本能地停留在袁初的脸上。

这怎么会是一个杀意颇重的人应该有的面容？

不经意间，反而更像降世的神。

司徒易张口，不知怎地一个字都蹦不出。

“想要向你请戏。”最终，他还是开口。

“请戏啊？”袁初笑了笑，“可是我很困啊。”

司徒易有了动静，袁初的视线才终于落回屏幕上，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在外人面前袁初尚且像是个人，亲和而收敛，只有不经意间，袁初的表现抹消了所有情绪，变得疏离而漠然，甚至是戏谑。撕开那一层为人的表象，这才是层层包裹下的最真实的袁初。

司徒易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开口问问袁初，他到底是谁。

林纾并不是简单地喜欢袁初，身为司徒家的人，她手上自然有普通人拿不到的资料。这份资料始终都会到司徒易手上。

袁初的身份深不可测，所有人都在藏着他的存在，不让他抛头露面，以免因为他的存在而发生事端。但袁初本人似乎并不在意，很多时候仍然装得像个人。

追逐道法，与天地自然的感应更为融洽，司徒易对于许多东西有最原始的感知。

先是无卦，后是极凶。袁初命格混乱，不像个人。更多时候，袁初看他们的神情——就像当初试戏时，也像此刻，那双眼带着赤裸裸的审视，居高临下，别人无从感知，就连司徒易眼中也是一闪而过。

不像在看人，像人在看动物。

“你当初为什么要我演天下苍生？”最终，司徒易还是问出口。

不是要向我请戏么？袁初看了看司徒易，确认对方没有在说笑。

“我只是想看看你眼中的人是什么样子。”

袁初说的也确是实话。

好奇吗？好奇。袁初不是个人，于是一遍遍探索着人的行为举止。

白子悠并没有说错，袁初像是混入企鹅群中的那只机械企鹅，他可以在这里，也可以在任何地方。他只是个摄像头而已。

身为人的表象被揭开，袁初顺利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一直压抑着的东西更像是一种自我欺骗，这种自我欺骗让他心安理得地留在人群之中。

整个世界对他来说更像一个幻觉。

绝大部分人都活在幻觉里。

要活得像个人，袁初理所当然地融入了这场幻觉。

“那你眼中的人是什么样子？”司徒易再问。

他想从袁初眼中找到一点把人当人的迹象，就像袁初在外人面前演出来的那样。

他想得到答案，哪怕只是袁初口中一丝在意。

或许他在问的并不是这一世，得道之人转世轮回，他面对的一切就像是神开的一个玩笑。一次又一次的轮回，神并不在乎。有什么东西深埋在司徒易的记忆里，被袁初的眼神唤醒。

为什么？

命格里那片血红色的雾让司徒易颤悸，他在询问的并不是此时此刻的答案。这样的恐惧随着对话的深入而加深，司徒易紧紧盯着屏幕。

众人都想窥见天道，借了机缘往上攀登，机关算尽，仍比不过落世的神一个眼神。

屏幕上的画面像是静止了般，画面里，袁初静静地看着屏幕。

过了一会，袁初笑了一声：“不早了，睡吧。”

司徒易看上去也不像是要继续请戏的样子。

然后袁初挂断了视频通话。

挂断电话之后，司徒易也没有再打过来，他的手机里依旧不停推送着各种新闻——这儿闹鬼，那儿暴乱，抱怨声纷至杳来，有人选择默不作声。

袁初一键清理了推送来的信息，看着空荡荡的界面，忍不住笑出了声。

“人类是怎样的，这很重要吗？”

他把手机一扔，关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