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废弃的游乐园内，杂草丛生。

路边的杂草有半人高，袁初的视线瞥过路边，总觉得有什么埋伏在那儿。

杂草是深绿色的，被遮掩在其后的东西却尤为鲜艳，很难不被发现。

“哈哈哈哈……”

小孩子的声音环绕在耳际，从身后惊雷一样炸开，袁初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人。

王槐和唐豆浆走在他前面，唐豆浆揽着王槐的手臂，王槐就举着稳定器，稳定器上架着手机。

弹幕很热闹：

“刚刚草丛里是不是窜出了什么？”

“好吓人”

“还有笑声”

“刚刚袁导是不是转头看了眼？”

“他不会看到什么了吧”

“等等，袁导呢？”

最后一句话结束，直播间里已经没有了袁初的身影。这个人就像生生消失了一样，忽然从肉眼可见变得无迹可寻。

“？”

袁初转头回来的时候，他刚刚只和前面的两人相隔一两米，现在他面前却是一片杂草。

风吹动杂草发出沙沙的响声，有眼睛躲在杂草之后窥伺，孩童的笑声更加清晰。

袁初抬着摄像机往前走了几步，他倒是对扛着摄像机没什么感觉，毕竟身为导演实在是扛习惯了。

和王槐隔绝开、进入鬼域之后，袁初脖颈上血玉的滚烫度一下就低了好几个档次，变为微微发烫。

“那兄弟是真的鬼啊……”袁初感叹道。

能让血玉烫成那样的，那不是一般的鬼。

虽然这样，袁初大约也能感觉到个七七八八，王槐和他是相当相似的存在，也不会因为是鬼而和正常人有什么差别。

对他而言，王槐比其他很多人好相处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鬼域里的鬼注意到他们的身份，才把他们分开的。

胡思乱想间，袁初的脚步顿住。

这条小道即使杂草丛生，也会接壤宽敞的大道，而袁初已经向前走了相当一段路，一脚踏进大路。

因为身处鬼域，天色迅速变暗，变成近黑夜的血红色。衬托得游乐设施更加鲜艳，开始吱呀作响。

袁初抬头看去，近乎黑夜的空间下，游乐设施开始亮起了鲜艳炫目的光。他抬起摄像机，开始拍摄。

镜头向下移，在他面前静静地躺着一个精致的八音盒，就像准备送给新来的游客的礼物。

他没习惯性地挪镜头之前，估计还真不会发现这玩意。

袁初举着摄像机，蹲下身摸了摸这个八音盒。

手指触碰到八音盒时，八音盒就自动打开了。八音盒拥有贝壳状的打开方式，自下而上开启。

摆在袁初面前的是很普通的一个八音盒，甚至有些粗糙。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袁初只觉得熟悉，却又说不清到底哪儿熟悉。

他应当是没有童年的，这段略显粗糙的音乐却像是唤醒了他的某段回忆。

八音盒的盖子打开之后，里头镶嵌着一面小小的打磨完好的镜子，就对着袁初的脸，这让他有些恍惚。

因为他从那面镜子中看到了自己。

在袁初身后，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静静站着，低着头盯着蹲在八音盒前的他。他们的身影都埋入嘈杂而绚丽的游乐园之中，摩天轮开始转动，云霄飞车带着尖叫声和笑声穿行而过，彩色的灯火落处成了鬼的乐园。

这样的绚丽的游乐园却开始融化，像是被烧化的彩色棒棒糖，也像是变成液体的蜡棒，在一片欢乐之中往下滴落，彩色交织着成为交缠的液体，依旧灿烂。

他有多久没来过游乐园了？

或者说，他有多久没记起过自己的童年了？

从袁初有记忆开始，对电影的追求成了他生命中少有的几抹亮色。其余的时间，他都落在追求现实物质的囹圄之中。

工作和生存挤占了一个人绝大多数的时间，所谓的交往变得更为现实。有些梦被留在童年，而有的人被遗忘在触目惊心的现实里。

人类活在自己制造的幻觉之中，痛苦却是真实的。

维持存活秩序的人类仍然与动物无异，秉持着自以为是的高傲，却也算不得高级。

在这个群鬼肆虐的世界里，连追寻快乐都必须变得小心翼翼。

谁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期待过什么呢？

即使身为非人非鬼的存在，袁初也仅仅是个摄像机罢了。

红衣小女孩不知何时已悄然上前，抬起手臂，黑色的指甲要掐上袁初的脖颈，袁初却没有动。

就在鬼的指尖要划破袁初颈部肌肤的那一秒，整个西式的游乐园忽然像被定格了般，冰冷的气流铺天盖地，开始将融化的游乐园冻住。从近到远，无论是手牵着手的洋娃娃，还是更远处的气球，都被冻在原地。

成串的红灯笼被高高挂起，在这个尤其西式的空间染上一丝来自东方的诡异感。悠扬凄怆的歌声响起，将游乐园的欢笑声淹没。

金红色的抬阁古亭缓缓在烟雾中显现出轮廓，袁初才终于抬起头来。烟雾之中，鞭炮与号角声绵延而起，深红色的人形的幻影绵延千里，霎时间点燃了不属于这片空间的群山，染成一片鲜艳的血色瀑布。

一切景象衬得正中央的古亭更为壮美，一层接着一层往上堆叠，精密繁复，任意一面都有开口往里延伸。开口内，古亭上的草台戏班子成员青铜面罩遮面，依旧看不清谁是谁。跳舞、唱戏、煮茶，数面数景，随着边沿的走廊交换来去，人间百态繁复景象，是热热闹闹的红，却冷得呼气成霜。

也只有草台戏班子，才能演出如此盛景。

浩浩荡荡的长队抬着金红古亭，晃晃悠悠，穿行游乐园而过，所到之处是遍野的红色灯笼，随着根本不存在的风而摆动。

号角与欢笑的渺远音符之中，有一阵清脆铃声由远而近，霎时间又飘远了，不止究竟身处何地。

袁初没有抬头，任由草台戏班子如幻如魅的幻影从他身边走过，它们身为抬轿者，脸是雾蒙蒙的，身处低位的袁初自然也没有看见高高坐在古亭顶部的少年，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伸了纤长白皙的脖颈往下看着，他身上缠绕的鲜红色绸缎跟着飘扬、翻卷。少年纤细脚腕处戴着的脚环上，铃铛铃铃作响，响声却并不源于那处。

如一尾红色的游鱼，伸展了柔软宽大的鱼鳍，在流水中游动。

草台戏班子，游万象人间。

直到乐声渐熄，盛景落幕，游乐园停止融化，只剩下漫天的红灯笼，晃晃悠悠。

到了最后，灯笼也一个个化为灰烬飞散，天色恢复正常。

袁初站起身，身前还是熟悉的王槐和唐豆浆。

“你刚刚是蹲下了？”王槐觉得事情好像并不是这样，他刚刚一刹那感觉到这个空间并不简单，但又说不出是哪儿不对，就折返回来找了一圈。找不到袁初却误打误撞进了游乐园，再在游乐园找了一圈之后还是找不到，返程再准备找一遍的路上袁初却哗一下站起来了。

这要说是单纯地蹲下了，王槐自己反正是不信的。

不过长这帅，有点奇遇也正常。

袁初点点头：“差不多吧。”

他抬起手腕，手上拿着一个颇有年代的八音盒：“我刚刚捡到了个这个。”

王槐看了八音盒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走吧。”

袁初看了下时间，发现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了：“你们逛完游乐园了？”

他在鬼域之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还是没有想到现实里时间会过得那么快。

当时小丑马戏团也是，其实时间的流逝和现实里并不太一样。

“嗯，逛完了。”唐豆浆点点头，“其实都在找你，大家都在好奇你去哪儿了，但都找不到，你安全就好呀。”

她倒是真的在关心袁初，比起王槐多少知道些什么的淡定，唐豆浆的反应更为正常。

“这次直播因为你凭空消失，直接上热搜了。”王槐把手机拿给袁初看，“观看人数翻了十倍不止……”

袁初拿过来一看，豁，好家伙，还真是。加上王槐和唐豆浆两个人镜头感强，会在镜头前整活，这回观众留存数也挺惊人。

合作直播到时候可以直接分钱，这次的收益不小，还能直接赚一波流量。这波是真赚大了。

唐豆浆的表现更为明显，她直勾勾地看着屏幕的结算界面：“哇，好多钱。”

“嗯，你上次不是说想要一个美容仪吗？这回就拿这个去买吧，我出我那份。”王槐发了动态艾特了袁初，给观众报了个平安，再对唐豆浆说。

唐豆浆眨眨眼，然后点点头：“那你之前提过的自助，我请！”

“没问题！”

袁初看着旁边的小情侣，感受着又开始发烫的血玉，忽然有些感慨。相比于能让血玉烫到煎鸡蛋的王槐，唐豆浆对他们来说也是个普通人。

究竟是什么才让他们留在这个世界？

袁初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袁初接起电话，发现是洛文成：“怎么了？”

“袁初？没事吧……刚刚打你电话一直不接……”洛文成的声音都有点抖。

“嗯，我没事。”

“没事就好。”对面显然松了一口气，“刚刚同事过来和我分享这个……”

显然是又吓到他了。

“我没事，挺好的，都是节目效果。”袁初安慰道。

“没事就……没事就好。”洛文成的声音都有点哭腔，别人可能很难想象，但袁初知道洛文成这种大男人哭到底是什么样子。

再寒暄几句，挂断电话后，袁初想，他大概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