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野定定看着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想说些什么，舒屿却拦住了他，不准他靠近疯子一般的晏宁。

“……梵高之所以是梵高，是上帝让他成为梵高，而不是因为收藏家出的高价。”舒屿一字一顿地说：

“小野分享照片，是因为无数人想要更了解他的生活；不是因为有了那些关注，他才是他。如果你觉得没有别人的关注和资助，就不能算是活着，那是你自己的问题。没人有必要满足你的期待。”

晏宁一脸屈辱地咬着唇。

一直以来，认为自己是个受害者，这至少给了他谴责舒野的位置和底气。

没什么比赤裸裸的面对真相，面对失败的人生是因为他本身的平庸，更能将他的自尊踩在地底了。

舒北宸走到门边，拉开门，剑眉微扬，无声地做了一个“请吧”的表情。

晏宁盯着舒野——他看上去那么矜贵、漂亮，眉宇间流露出耀目的自信，仿佛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没有什么是不能完成的。

没有对生活的麻木，没有对未来的瑟缩。

不像他。

他和舒野之间的距离，已经有如一道遥不可及的天堑，将他们彻底隔绝在两个不相关的世界。

他的目光在众人冷漠的眼睛上掠过，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在了门上。

他失魂落魄地摸索着门边，如同一缕幽魂般的，消失在门后。

……

之后几天，舒野几人将海花岛上的着名景点全都玩了个遍。

每天既要兑现诺言陪Cobra，还要抽出时间陪两个哥哥，以及参加音乐节的彩排，忙得他团团转，每天都要忙到午夜才打着连天哈欠回酒店睡觉。

好在，他和Cobra共住同一间套房，舒屿和舒北宸则同住另一间套房，而爸妈的房间正好夹在他们之中，只隔了一堵不隔音的墙，谁也没法乱来。

这才让他多了些休息的时间，要不然，光是两个哥哥白天看他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就让他汗毛直竖，要是晚上还被他们掳回房间，还不鏖战到天明，要了他半条老命呀。

盛夏来临，音乐节如期而至，每天都有光鲜亮丽的模特和网红们从机场走出来，全国各地正在放暑假的学生们慕名而来。

岛中央的商业街天天循环播放着音乐节的宣传片，令人眼花缭乱的美食、彻夜不停的音乐，嘉年华的热烈气氛在空气中疯狂发酵。

按照主办方安排，舒野和另外四个音乐区up主负责开场，联奏三首镇站名曲，之后还有一场舒野的个人表演。

不少铁杆粉丝早已赶来，搭着彩色帐篷在场地前的草坪上蹲点，经常一等就是一天，只为了在彩排的时间前后，看上舒野一眼。

音乐节当夜，后台挤挤攘攘，几乎掉不开身，P站官方请来的表演者和他们的团队，全都紧张地做着准备。

经纪人汶姐亲自从香港飞了过来，还带来了手下的顶级化妆师——她一直嫌弃内娱的审美，给男明星化得精致浓妆，简直算得上精神污染，千万别玷污了舒野浑然天成的美貌才好。

谁知她在后台转了五六圈，化妆镜的灯泡晃得她眼睛刺痛，也没找到舒野的影子。

她拿出手机，给舒野拨过去，电话一接通，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舒小野，你到底在哪儿？”

舒野嘴里含着东西，含糊道：“我在餐厅吃晚饭，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吃晚饭？”汶姐提高音量，“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舒野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乖乖道：“六点五分。”

“没错，表演九点就开始了，别人已经画好了妆、换好了衣服，在后台过流程，你呢？”

舒野张口吃掉哥哥为他剥好、递到嘴边的麻辣小龙虾肉，理直气壮道：

“我在吃饭啊，你也说了，音乐会九点才开始，他们每次都提前三小时叫我过去，然后让我在那儿干等……等八点半再去完全来得及。”

汶姐气得仰倒：“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悠哉？你怎么不看看别人多积极？”

“难道别人都露着半个鸡鸡上街，我也要这么露？”舒野小嘴叭叭。

“吃饭的时候不准说鸡鸡。”舒屿清冷的声音隐约传来。

“呼……”汶姐做了个深呼吸，“总之，你给我尽快回来——等等，你刚刚说什么吃饭？上台前十二小时要禁食禁水，才能拿出最佳状态！你不会吃的还是什么高脂高盐的食物吧？”

“呃……”舒野盯着手里沾满红油赤酱的烤牛腩筋，镇定道：“当然不是，我在喝……蓝莓西兰花奇亚籽藜麦糊糊。”

“……”汶姐在心中默默吐槽——你要是那么自律，我还用得着这么发愁吗！？

这时，舒野那边传来了一个男声：“先生，您的烤羊排来了。”

“你竟然在吃烧烤！？”

“卧槽！等等！”舒野突然惊呼。

“怎么了？”汶姐紧张追问，“是不是遇见私生饭了？”

前几天，她刚签下的魔术师被私生饭偷走了魔术道具的零件，结果在舞台上被电锯锯断了两根手指，为了处理这件事，她这半个月忙得焦头烂额，现在一提到“私生饭”三个词就头皮发麻。

“餐厅的主厨要给我表演撒盐绝技！”舒野听上去开心的要飞起来：“不跟你说了，我看表演去了。”

滴的一声，通话挂断了。

汶姐无能狂怒：“你看什么表演啊！你快点回来准备你的表演！！！——”

离音乐节场地不远的露天餐厅，正值晚间客流高峰，十几个餐桌满满当当全坐着人，年轻的主厨端着刚出炉的烤羊排，顶着全场顾客的目光，绅士而优雅地向舒野这桌走来。

他将羊排放下，不知从哪儿变出两把铲刀，刀光剑影，在空中舞得虎虎生风，一秒剔皮、两秒剔骨、三秒与肉共舞……羊排唰唰唰被整整齐齐切叠成块。

看着主厨小哥这花里胡哨的手法，舒野竟浮现出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雪花般的盐粒和百里香碎从空中均匀落下，仿佛洒落一片仙尘与星星。

周围的顾客纷纷鼓起掌来，不少人拿出手机录像。

这时，主厨小哥突然俯下身，猝不及防地揽住了舒野的肩，另一只手对着最近的镜头比了个心，侧头凝视着舒野，脸上洋溢着笑意：

“最好的厨师，是为最好的顾客而诞生的。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为你做的、厨师生涯中最完美的大阪烧。”

舒野：“……”

起先他以为主厨小哥只是在整活做宣传，但是“大阪烧”这三个字确实掀动了某些记忆……

大阪烧……吉他……水吧……暑假……晏凯复……绑架……安缇希岛……

等等！这熟悉的舞铲手法，与记忆中的画面猛然对合——

“啊！”舒野圆睁双眸，终于从脑海中翻出了这号人物：“你是……水吧的……”

主厨小哥对他眨眨眼，“原来你也记得我，现在我能要你的联系方式了吗？”

周围的顾客立刻开始起哄，还有几个好事者喊着“在一起”“在一起”……

舒野的唇角尴尬地抽动，简直不敢抬头看舒屿、舒北宸和Cobra铁青的脸色，小声拒绝道：“对不起，我已经订婚了。”

周围瞬间涌起一阵遗憾的叹息。

主厨小哥也一脸受伤，“感情总是来得太迟，但我永远不会忘了你，我为你撒下的，不是盐，而是满满的爱。”

舒野干巴巴地“呵呵”了两声。

待到厨师小哥依依不舍地离去，徒留他一人面对对面三人的死亡凝视……

“咳咳，看我干什么？”舒野低下头，飞快地往嘴里扒饭，“我只是帮他整个活……你们干嘛用这种看渣男的眼光看我呀！？”

Cobra用手指蘸着乌龙茶，在桌子上默默地默写着“ Aquaman（海王）”的名字。

舒野：“……”

拜托放过他吧……

长得好看讨人喜欢难道是他的错吗？

啧。

这话还真有点儿海王那味儿。

……

八点半。

舒野才挺着撑得溜圆的小肚皮，温吞吞地向音乐节后台走去。

汶姐双手叉腰、横眉竖目地等在门口，目光一触及他那被小龙虾辣得通红的小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你快点过来给我化妆！”她气冲冲地把舒野拽到化妆镜前，按在椅子上。

男化妆师Tina顶着一头金色卷发，穿着苏格兰裙闪出来，捏了捏舒野娇嫩的小脸，惊叹道：

“‌‎‍‎好‎‎嫩‌‍‍的脸，手感湿润又冰凉，像死婴的皮肤一样，真想剥下来披到我身上～”

舒野：“……”

汶姐：“……”

——她周围难道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了吗？

好在，Tina的动作还是很快的，赶在开场五分钟前画好了妆。

主办方为舒野准备的衣服是青春动漫风格的夏日校服，冰川蓝的衬衫，更显得皮肤瓷白无暇；唇瓣薄涂一层樱花粉色的唇釉，浅淡而诱人；墨蓝色校裤衬得腿又细又长，整个人流露出一种元气淋漓的少年气息。

九点的钟声穿透遥遥夜空，在海花岛的上空盘旋。

烟花散落，灯光止息，上万人挤挤攘攘的音乐节现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舒野拿着心爱的吉他Gibson Les Paul，最后一个走上漆黑一片的舞台，站在主音吉他手的C位上。

贝斯手、键盘手、鼓手和钢琴师早已就位，看到他慢吞吞地走上台，站在他左侧偏后的贝斯手明显松了一口气，似乎是担心他临阵缺席。

毕竟，舒野已经连续两年缺席百大颁奖了，不少新人up主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在他们眼里舒野实在不是一般的洒脱。

强烈的灯光和巨型屏幕骤然亮起，第一声鼓点划破夜空，气氛陡然一变，台下黑压压一片粉丝随之发出疯狂的尖叫。

舒野抱着吉他，纤细的手指轻拨和弦，漂亮的眉眼微垂，清晰分明地映在大屏幕上，《午夜迷墙》令人迷醉的节奏从指尖流出。

他神情专注，仿佛忘却了身处嘈杂的广场，忘记周遭的一切。

盛夏凉风，拂过他颊边的碎发。

绚丽的圆和弦像火箭般发射，仿佛永不着陆般在脑海中循环。

旋律飞扬间不经意地抬眸一瞥，透露出无限矜贵而艳丽的风情，仿佛童话里走出来的、玫瑰星球的小王子。

乐曲燃起了火一般的高温，烧灼着所有乐迷的血管，舞台下的荧光棒有规律地拨动着，仿佛萤火之海的浪涌，永不停息。

渐渐地，随着乐曲渐进尾声，直到最后一个乐符落下，掌声骤然响起，久久不落，震动山海。

舒野的脸微微泛红，快速的拨弦和激烈的气氛让他的心跳快得厉害。

灯光师一个手势，舞台灯光骤然变换，一缕追光单单笼罩在他的身上，亮得如同白夜，而他，则是那白夜之中代替太阳的唯一存在。

台下的光影黯淡下来，舒野的目光在观众席的前排搜寻，即使看不清楚，他依然可以在万千人海中，一眼寻到所爱之人的所在。

黑暗中，舒屿和舒北宸的目光紧紧凝在他的身上。

耳边的骚动似乎已然离他们远去，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三人，共享偌大的世界。

舒野轻轻握住麦克风，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主办方让我别这么做，还给我讲了一个摇滚巨星尼尔·杨在演唱会上表演自己新写的乡村民谣、却被歌迷们嘘下台的悲伤故事，因为他们出钱，只是想听尼尔的经典成名曲。……”

台下响起阵阵笑声，舒野接着说：

“但我还是要这么做，比起表演镇站神曲、青回老歌，我更想告诉全世界，我有、喜欢、的人了。非常，非常地喜欢。”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镜头：

“不管你身处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我爱你。我想追逐的从来都不是名气和流量，而是和我爱的人，前往那片未知之地。我希望你记住这一刻，我的心，为你而动；这首歌，为你而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