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许谨比岳燃更早发现对方,他只是没有表现出异常。
岳燃跟罗盛德一起进来,许谨清楚许英的计划,虽然他不大赞同让那个轻佻的男人出面,但许英以“物尽其用,罗盛德的身份最合适”为由,说服了他。
许谨不动声色地看着岳燃略带萧索的微笑,和罗盛德炫耀般的东张西望,他暗地里好笑,揣测那幼稚而好胜的男人,该不是试图把岳燃收作战利品吧?
他并不担心岳燃会着罗盛德的道,只是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这份滋味并不好受,便是自制如他,也不敢久久注视着那人,稍纵,不露痕迹地移开视线。
片刻后,与他人闲聊的许谨眼睛余光扫到几米开外,目不转睛看向他的岳燃,他一时心潮澎湃,握着酒杯的手甚至有些微微发颤。
但他依然不能转头,两个人视线若是对上,接下来的戏便要不大好演,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许谨不知道岳燃心里有没有火,他却是有的。
发现岳燃那一瞬间,便从蛰伏的火苗,一跃数丈,气势汹汹,恨不能冲破理性之砖砌筑的炉子,狂野肆虐,席卷吞噬两人的肉身,将他们烧至融化作密不可分的一体。
他想进入岳燃的身体。
尽管许谨并不介意把主导权、控制权交给岳燃,但他本质上,依然是进攻型的,他对岳燃的渴望,逼得他在察觉到岳燃的视线之后,只能固执地视若未睹,直到岳燃和罗盛德分别离去。
口干舌燥间,许谨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一次的偶遇,尽管两人权当见面不相识,仍令许谨大感安心,他从岳燃看他的目光中明白,岳燃还在坚持,谨守他们那日的约定。
实践着创造性的选项。
原与明提供的选项只有两条:分手,放过岳燃家人;不分手,不依不饶。
他拒绝见许谨,这人狡兔十八窟,别说许谨,就算警察,要找出原与明也不见得容易。
人都见不着,那更是无计可施。
因此许谨需要时间,他动不了原与明,就只能找躲不掉也不会躲的原家的麻烦。
这件事自岳燃那回受伤之后,他便已经开始着手,原家从昔年一贫如洗,暴富至控制一个公司集团,其间不乏见不得不光的内幕,但要从中找到突破口,并非易事。
所幸,许谨得天独厚地有个曾经与原老头劈荆斩棘、胼手胝足的父亲,拼爹的年代,哪能有爹不用?
他的目的当然不是要曝光密料、整垮原家,他需要原家的家长切切实实地盯住原与明,刀子不割到他们的肉上,许谨清楚,靠着胆大妄为拼下今天战绩的草莽,是不会真正自我约束的。
但他仍不大放心,许谨更明白,原与明发狠的时候,他的父兄是拦不住他的,他大可能玩个鱼死网破,他才不介意什么荣誉,什么慈善家、xx委员一类的头衔。
正因为原与明的无所顾忌,原家家长也不敢逼他到墙角。
要确保岳燃及其家人的安全,许谨清楚,只有他自己亲自出马,才可能迫使原与明放弃。
结论还是必须把原与明找出来。
许谨告诉岳燃,他们自然不能让原与明遂愿,两个人明明只是好好地谈一场恋爱,连双方父母都谅解和接受了,结果却为了个偏执狂闹得不得不分手,这事太荒唐也太可笑了。
即便只是基于自尊,许谨也不会善罢甘休。
岳燃说:“但我不可能不管我的家人,我不能再因为自己连累他们,许谨,如果你没有办法,我们确实只好分手。”
可以分手——暂时性的,许谨回答,目的只为了把原与明引出来,与他见面,只要见了面,有了接触,他就有办法让原与明放弃对岳燃家人下手。
岳燃问许谨什么办法,是不是美男计。
许谨说:“你要对我有信心,我了解他。他很疯,但他——的弱点就是我。”
岳燃半天说不出话来,许谨问他,愿不愿意赌一把,两人暂时中断所有联系,等他这边将原与明的威胁彻底解决,再重新开始。
多久?岳燃追问,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我能骑驴找马不?
许谨笑了,调侃中带着认真:“可以。但是要找到比我更好的。”
那是他的问题,就算不为了岳燃,他也必须解决,否则他这辈子不都没办法跟真爱的人在一起了?他无权要求岳燃陪他一道煎熬。
对许谨的答复,岳燃沉默许久,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苦笑着同意:“好吧。赌了,要是你做不到……”
“我不会去找你。”许谨温柔地道。
“……许谨,”听到这句话的岳燃霍然抬头,“如果你做不到,我会尽我所能安排好我家里人,包括常襄。只是常襄大学要读四年,这段时期大概是走不了,但我告诉你,一旦我可以确保我家人都不在原与明的威胁中,我就会去找你。我和你一样,没办法接受这种不明不白的分手。”
许谨有种在大庭广众下亲吻岳燃的冲动,他略略低头,掩饰着自觉脆弱的表情,笑道:“我也能骑驴找马不?”
“可以。不过也必须比我更好。”岳燃也笑。
两人做出这样的约定之后,自那夜分手,便真不再有任何联系。
要让原与明相信两人确实分手,没有藕断丝连,他才可能重新在许谨面前现身,他清楚许谨,就如许谨知道他,许谨不会因为一段已经消逝的激情而轻易放弃掉一个极其有用的资源与人脉。
许谨有信心,原与明会主动跟自己联系,只是他不知道,时间要多长。
但他只能等。
转眼又过了两个多月,公元纪年的新年眼见也要到了,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傍晚,暮色霭霭中,留在办公室的许谨终于接到了原与明的电话。
“许谨。”原与明在笑,“好久不见了。”
“阿明,你玩够了?”许谨冷笑,他没有试图掩盖自己的怒气,他知道原与明不会介意。
“你知道你那个情人岳燃搬走了吗?听说回他爸老家去了,许谨,你看,那个人还是不能把你放在第一位啊,我只是稍稍威胁一下,那胆小鬼就落荒而逃了。”原与明大笑起来,不无得意。
许谨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原与明笑声停歇,淡淡地道:“谢谢你特地来通知我一件我并不关心的事情。要是没其它事的话,我挂了。”
“等等!”原与明果然如许谨所料,大喊了一声,“许谨!岳燃会为了别人跟你分手,但我不会!我答应你,我再也不会跟任何人乱来,你给我一个机会,可不可以?就一个!”
许谨不假思索地道:“不,我拒绝。阿明,我说过我厌恶背叛,作为情人,你背着我偷腥,当你是朋友,你用最卑鄙的手段破坏了我的感情,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值得我交往的价值。”
这段能刮下一层霜来的话塞得原与明一时无话可说,当许谨再次声明他要挂电话时,原与明再次开口时已经没有了适才的得意忘形,显得心慌意乱:“许谨,许谨,你给我一次机会,我,我要是还达不到你的要求,你下次不管跟谁在一起,我都绝不会再阻挠,这样可以吗?”
许谨依然没有说话,原与明恳求了两声,终于沉默下来。
没有挂断的电话里一片死寂。
从办公室的落地窗向外望去,夜色已经吞没了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许谨的手指间玩弄着一只白金钢笔,缓缓地开口:“你要怎么保证?”
原与明明显松了口气:“你说,我都答应你。”
许谨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才沉声回答:“我没想好,给我点时间考虑吧。”
“好……我等你。”原与明的语气透着失望。
这回许谨没再多话,直接把电话挂断。
终于来了,他想,这段节外生枝是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地实施计划,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许谨凝了凝神,暂时把原与明和原家的事搁置脑后,继续手头没有完成的工作。
他必须在春节假期前把这堆积如山的公事解决完毕,为了他自己的未来。
忙碌到晚上九点多钟,许谨关掉办公室内所有的电器和照明,离开已经空无一人的事务所,走出办公楼,向停车场走去。
他刚走到车边,冷不丁一个人从车的另一面跳了出来,纵到他面前,叫了声“嗨”。
许谨认出了原与明,不禁皱起眉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尽管此地仍算南方,但十二月的夜晚,寒意刺骨,即便原与明穿着一身长羽绒,在室外久待,滋味也不会太好受。
原与明笑道:“等你。很久没有见你了。”
许谨扬起嘴角,笑容冷若寒冰:“不要乱煽情,阿明,是你不肯见我的。”
第七十一章、
自原与明重新与许谨联系上,时间又匆匆过了一周。
这个星期里,原与明几乎天天来找许谨,在他的坚持不懈下,许谨从最初的冰冷彻骨,进阶到不冷不热。
原与明没有怀疑过许谨是在猫玩老鼠,这不能怪他。
毕竟打两人相熟之后,原与明了解的许谨,对待感情宛若春风拂柳,唯他能动人心,他本人却是穷尽软硬方法,天罗地网亦难挽留。
许谨的绝情,原与明是深深领教过的。
所以他不相信当岳燃主动向许谨提出分手后,自尊心堪比珠穆朗玛峰的许谨会屈尊挽留。
以己度人,他到底是不懂岳燃的特殊,一叶障目,从而预料不到那两人的坚持。
何况许谨同样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不急不缓,不紧不慢,他的每一步,无论疏远还是接近,都保持着以原与明熟悉的节奏。
在周末的那天,原与明甚至为许谨终于答应晚上到他店里一聚而欣喜若狂,在辗转折腾这么久之后,许谨终于同意和他重新开始。
原与明憧憬着和许谨的未来。
他一切的甜蜜想像直到许谨与他共进完晚餐,都还在沸腾与膨胀。
他们两人都喝了不少酒,在醉意熏然中,原与明靠近许谨,试图拥抱这个他梦寐以求的男人。
许谨没有拒绝,他主动上前,接受了原与明的亲昵之举。
原与明的笑容在那一刻炽烈到巅峰,然而稍纵即逝,他蓦然地圆瞪了双眼,震惊的表情一闪而过,他泫然垂下双目,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许谨。
许谨一时也没有动,他空出一只手,抚摸着原与明的后背,轻轻地道:“阿明,我们暂时两清了。”
原与明没说话,身子微微一晃,许谨撑住他,将他慢慢地扶到刚才两人进餐的座位上,视线落在原与明小腹处,赫然露出小刀刀把上:“我尽量地避开了所有的器官,如果操作没问题的话,你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我还是建议你赶紧找人来……”
“为什么?为了岳燃?”原与明痛得吸气,他死死地抓住许谨的手,在他手背上抠出了血痕。
许谨面不改色,沉默了须臾,他柔声和缓地回答原与明:“不完全是,阿明。无论你信不信,我曾经真的打算和你走下去,你问我为什么不再给你机会,我告诉你,你现在的感受,大概便与我当年撞破你的时候差不多。”
与此前不同,许谨的眼中流露出了真切的怜悯,“我已经很努力地不去恨你了,阿明,你逼岳燃离开我,搅黄我和他的关系,你怎么会觉得,我还会原谅你?”
原与明松开许谨,空暇的手游移到许谨扎入的小刀把手上,喘着气,嘴角抽动着,勉强地向许谨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所以你……在我以为你终于能再次接受我的时候,报复我?许谨,你确实够狠……”
许谨直起了身,从原与明那痛苦中依然倨傲的表情中,他知道对方已经接近绝望,已经不再需要他的怜悯,他也无意再掩饰下去,淡淡地对原与明道:“我们本来没必要走到这一步。这里只有我跟你,没有别人,你可以选择马上把人找来,把我刺伤你这事发酵,甚至让我坐牢,我都不在乎。”
原与明茫然看着许谨,眼中血红一片。
“你也可以放我离开,我们就此两不相欠,从今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许谨道。
“要是我说不呢?”原与明咬牙切齿,他扶着餐桌,费劲地站起来,“我不放过你呢?”
“阿明,”许谨微笑起来,“我们不是仇人,没必要你死我活。你该知道我是什么个性,你这样逼我,我们最有可能的,就是同归于尽,但这不是我想要的,也不会是你想要的——你为什么,不选择缓一缓?”
“缓一缓?”原与明呆呆地跟着喃喃,“缓什么?怎么缓?”
许谨一时没有开口,他默默地凝视着原与明,那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脸颊上挂着的两行泪,有那么一刹那,许谨心软了,他不忍对一个真心爱着他的人这般残酷。
只是这种动摇,在岳燃在脑海中现身的时候顷刻消失,许谨笑了起来,他往后倒退了一步,在胸前交叉着双手:“给你自己时间,也给我时间,未来始终是不确定的,不是吗?”
原与明的表情从迷离到恍然大悟,他向着许谨的方向走了两步,到底还是没能走到许谨跟前便半跪了下去,他大口喘气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空间,断断续续地问:“你…… 你是说真的?我等……等着,再也……不……你也许还会……”
他抬起头来,痛楚令他满脸混杂着汗液和泪水,但他眼里仍挣扎着希望的光芒:“原谅我?”
许谨再次沉默,他微垂下眼帘,深吸口气,道:“是。”
原与明终于无力地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许谨将他扶起,察看了伤处,刀子止住了出血,但是现在时间也已经拖得太久,许谨不是外科医生一类的专业人士,他不敢保证自己真的没有伤到原与明的任何要害,他从原与明的裤袋中掏出手机,拨打给其中一个保镖,在听到对方三分钟内赶到的保证后,他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原与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此以后,原与明即便不从他生活中消失,也不会再来打扰他了,许谨最后丢出的一个模糊的许诺,足够原与明怀揣希望,忍耐到许谨将未来的生活重新安排妥当。
他并不担心原与明看破他的心思,许谨依靠的就是这样一个悖论:原与明放不开许谨,他就会继续安静地等待许谨的原谅;原与明最终把他们的这段过往彻底放下,他便再也不会打扰许谨。
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岁月够长,时间够久,未来总有不可确定的一面,令人心怀期待,又心生敬畏。
再接下来,许谨还有最后一步要走,迫使原家对原与明起保险栓的作用。
他还没有决定哪一天、以什么方式和原老伯联系的时候,原老伯先沉不住气了,在原与明受伤的第三天,原老伯的秘书将电话打到了许谨办公室,告诉许谨,原老先生想见一见他,请他晚上过去一趟。
许谨平淡地回答,他的工作很忙,没有时间专程跑一趟原家,如果原老伯打算和他聊聊天,不妨请他现在亲自大驾光临自己的办公室。
秘书大概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复,一时间噎住了,半晌才带着难以置信的口气问许谨,这样做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许谨笑了笑,绵里藏针,“按照道理,作晚辈的是该听从长辈的招呼,只是您看,我实在抽不出时间,要么等我有时间了再登门拜访?若原老先生着急要见我,那真的只好请他迁就晚辈了。”
秘书还想说什么,许谨彬彬有礼地表示自己马上要去开会了,二话不说地挂断了线。
他不是没给过原家警告,只是原老伯他老先生没有放在心上,那也怪不得他不讲情面。
许谨倒没想到,原老先生当天下午还真的就“大驾”到他办公室,兴师问罪来了。
招来秘书泡好茶,许谨吩咐暂时不再见任何人,也不要把电话接进来,请原老先生就坐后,许谨自己重回办公桌后面的靠椅,双手搁在桌上,含笑对一脸怒气的原老先生道:“原老伯,这么急匆匆地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原老先生猛一拍沙发扶手,冷哼了声,斜乜着许谨,嗤笑道:“许三小子,你这家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吧?是仗着我跟你爸几十年老朋友就敢乱来?”
许谨笑容大减,神情无辜而莫名:“乱来?原老伯这是哪里话?我做错什么事了?”
“阿明再怎么得罪你的相好,你都该看在我们两家的交情上算数!再说,阿明对你真是一往情深,他到底是哪里配不上你,要你把他当个破烂一样踢开?”原老先生喝下一杯热茶,眼神阴寒,“你真当我碍着你爸,拿你没办法是不是?”
“不敢。”许谨此时笑容尽失,他边答边起身,走到办公桌边的大保险柜边,用密码和指纹打开柜子,从中取出一份不太厚的文件夹,两手捧着,递给原老先生,“请您过目。”
原老先生疑惑地瞅了许谨两眼,很快地将文件夹打开,眼光扫过第一页后,面色大变,他抬头剜了许谨一眼,急急忙忙地往后翻去,脸色愈发铁青,到后面,连手都有些发抖。
许谨笑了笑:“原老伯,这是许多年前,您和银行的某位高层,通过抵押大楼获得贷款,再通过收取银行管理大楼费用,最后低价重新购入大楼,转手两回便从银行获得上千万利润的全部书面材料,您仔细看,里面还有许多您与高层互惠互利的账目证据。”
原老先生“啪”一声合上文件夹,从嗓子深处挤出“嘿嘿”两声干笑:“这又怎么样?那么多年前的事了,谁还会去查!查到了又怎样?还谁能扳倒我么?”
“一件事当然不行。”许谨镇定自若,不经意地走到保险柜边,“但是几十年来,原老伯您可不止做了一件事啊。”
他见原老先生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继续笑道,“原老伯,您没发现,我给您看的全部是复印件么?您也不要觉得,这个地方您真做得了主,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再说了,您现在可不同于当年,您是海内外知名的大慈善家,xx委员呢,如果我把这些材料,全部交给境外的媒体,您觉得,有没有人会当回事呢?”
“你在威胁我?这些东西,都是你爸给你的吧!他,他居然——一直在背后阴我!”原老先生的眼中爆出鹰隼般的利爪,抓向许谨。
许谨平静地道:“我没有威胁您。我只是要您,以及您的宝贝儿子,不要再来干扰我和我的家人。原老伯,我知道父亲和您的私交很好,本来这话也轮不到我这个作晚辈的说,但是我请您谅解我的父亲,他和您一样,将守护自己的家人视作男人至高的职责,而我也继承了他这个观念,为了家人的安全,我照样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