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没有人可以预料到原与明的破坏力，许谨没有料到，是情理之中。

他做了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防备，当晚从原与明的店里出来，他先给父亲拨了个电话，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说：“爸，我要找一找原先生。”

父亲许尚安一愣，试探着问许谨：“怎么了？这么突然？”

“有点事。”许谨含糊敷衍，“是你先给他一个电话，还是我直接去找？”

许尚安想了想，没有追问，平静地道：“谨三，给我五分钟吧，我跟原伯打声招呼。”

许谨应了声好，收了线，在车上闷坐。

“原伯”是原与明的父亲在许家‎‌‍‎兄‌‎妹‎‌‌前的自称，后来两家来往得少了，仨‎‌‍‎兄‌‎妹‎‌‌‍‎‎成‍‎人‎‌以后，即使偶然遇见，也全都改口称“原先生”，不复当年的无拘无束。

但许谨知道原伯和父亲的关系一直很好，家庭之间已经不大走动，但父亲经常单独请原伯吃饭，原伯也欣然赴约，两个将近七旬的老男人常常会找家装修朴实无华、性价比不低、比大排档要高那么一个档次的饭店，小酌几杯。

没什么世俗的理由，也不出于不好出口的企图，就是单纯吃吃喝喝。

家里真正的家长张敏行不太喜欢“原伯”原丰，但也从来没有对许尚安的这种行为表达过异议，许谨一直觉得，母亲不愧是干了一辈子人事工作的老江湖，这般张弛有度的管理，丈夫服服帖帖不论，三个孩子各有各的精彩，却谁也不舍得累母亲劳神伤心。

姻缘一事除外。

许谨承认自己有些自私，他顾虑到父亲，纵使岳燃决心追究，他大概也会说服岳燃放弃——如果原与明愿意就此罢手的话。

只是如今看来，单方面的退让没有用处。

五分钟又过了五分钟，许尚安终于再次打电话过来，给许谨一个地址，顿了几秒，还是忍不住道：“小谨，你，你到底是为什么事，不能说吗？”

“不是什么坏事，爸，别担心。”许谨无法多说，十几岁开始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情史没有影响到家庭，现在算是走的路多终遇鬼吗？

他再次向父亲保证不会惹事，把电话挂断后，开车前去和原伯见面。

和许多老而弥坚的男人不大一样，原伯没啥事一般也不大出门享受声色犬马，晚上找人，大多数时间在他家里就能找到。

当许谨找到原伯家，是原伯母亲自到小前院来开门，显然是在等着许谨。

满头银发的原伯穿着和街上寻常老头没两样的白色背心把许谨拉去小书房，寒暄过后，许谨开门见山地把来意说明，在老人追问的目光中，极为精简地把和原与明合而又分的事情说明白，最后道：“原伯，您就管管阿明吧。”

声音和神态里仿佛有无限委屈，许谨自我定位为被前任渣男纠缠不休的苦命人，这个尺度很到位。

原伯笑了：“原来就是为这事啊，好说，好说。你让你爸在电话里转告一下就行了，还特地跑过来……不过也正好，陪我们孤独的两老人聊聊天。”

许谨不推辞，他知道原家也是三小孩，三个都是儿子，三兄弟狡兔三窟，难得一聚，不象许谨父母，老大和老三日常另有住处，到底还是在本地，老二现在回来，家里堪称热闹。

聊了一阵，原伯笑问许谨：“侄儿，是什么人让你那么紧张？”

许谨不答仅笑。

原伯见状，宽慰许谨：“这样吧，我明天就给他打个电话，叫他过来，这样行不？”

“多谢原伯。”许谨适时感恩。

等许谨走了之后，原伯几乎立刻打电话给原与明，劈头盖脸将他痛骂了一顿，末了拉着脸粗着声道：“你这小混蛋别给家里惹麻烦，赶紧住手！人家找个对象怎么了？是偷你的抢你的，还是给你戴绿帽了？混蛋！”

原与明冷笑，他看透父兄的两面人生，并不怎么服气，听老爹这般训斥，好笑地道：“什么叫给家里添麻烦？原大善人，您放心，许谨的心肝宝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牵扯不到我。”

原伯咬牙切齿：“你小子！到底想做什么？老许……许家那老三不比他爸他哥，人脉很广，真把他惹急了，有你好果子吃！”

“爸，不会的，你相信我。”原与明轻笑，他清楚只要事情做得扯不上自己和家里，不管他干什么，父母都不会有真正的意见。

听他说得这般自信，原伯将信将疑，不放心地嘱咐了好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原与明久久不能平静，他此时的心情实在是糟糕到了极点，他万万没想到，许谨居然还会跑去把他父亲搬出来当救兵，以图束缚住他的手脚。

许谨对岳燃的重视，在原与明的心头点燃了一把熊熊燃烧的妒火，他抓起酒瓶，烈酒入喉，高度的究竟和恨意将他的神智摧残地支离破碎，他在呛了一口的连声咳嗽停止后，掏出手机，打给自己的跟班，把事情交代了一番后，在空无一人的酒吧中痛快地大笑起来。

岳燃当然没有不知道这件事，他以为许谨在去向原与明摊牌的时候，一定会带上他。

尽管后来他也承认，也许他当时在场，只会更加火上浇油，保不准让原与明做得更绝更狠，但，理智清楚是一回事，感情上能不能接纳，往往又是另一回事。

原与明没有直接向岳燃发难，他很明白许谨，而且通过前期许谨委托的调查，也多少了解岳燃，他晓得两个人的软肋所在。

比如岳燃，毫无疑问，他的软肋就是常襄，他的家人。

所以原与明的首个行动针对的对象，自然非常襄莫属。

事情就发生在许谨和原家父子分别交谈过的第二天一大早。

第五十五章、

常襄从初中开始就养成了晨跑的习惯，不是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一天开始。

和岳燃无所顾忌地倾吐完后，一觉醒来的常襄觉得好受了许多。

认清事实，就如同当时在海边小旅馆他告诉罗乐乐的那般，他们两人现在太年轻，太无力，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等。

幸好岳燃是支持他的。

岳燃没有嘲笑常襄的天真，就算少年时的爱情再不堪，也轮不到一个成年人以庸俗的、蒙尘打灰的心态去讥讽，奋不顾身并不可笑。

生活里没有那么多可笑的事情——常襄带着这句话，尽管心情依然沉重，却还是按时地起来，开始晨跑。

他的路线也是固定的。

从家门口跑出小区，再跑个十分钟左右就有早餐档，偶尔吃腻自己做的早餐时，常襄就会在那里买点粉啊面啊什么的回去。

一大清早，上班上学的时间未到，这里也不是什么交通要道，尤其是小区里，更少有车来车往。

但那天就不大一样。

常襄还没出小区大门，第六感就告诉他有些不大对劲，他边跑边回头，一瞅之下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他后面跟着一辆蓝色的奥迪小车。

小车在常襄十几米远的地方，开得很慢，以常襄的视力，他能清楚地看见前座的两个人，驾驶位上好像是个年轻姑娘，副驾座似乎是个男的，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挺低的。

常襄心里嘀咕了一声，都在车里了戴什么帽子啊！

他没多想，很少人在这种场合会多想，加上那车开得不比自行车快，常襄便转过身来，继续跑。

几秒钟后常襄听到身后的异响，以及席卷而来的一股不祥的风，他几乎是本能地往旁侧花圃一纵身，但是即便他反应再快，他仍觉得背后像被某只巨掌狠狠地一推，整个人凌空摔了出去。

常襄落到地上之后有十秒钟左右的时间整个脑袋是懵的，眼前一片迷离，耳中嗡嗡地像打翻好几个蜂窝，接着他感到全身剧痛，不管他怎么尝试，都无法动弹分毫。

再接着，他的听力恢复过来，一个年轻女孩带着哭腔在尖叫，这份清醒持续了极短的瞬间，常襄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被送到医院后，常襄恢复了神智，经检查，他运气算好，除了脑震荡需要静养休息，身体其它各处都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甚至危及要害，主要原因是当时那奥迪撞到他的时候，速度不快。

肇事司机是个刚满十九岁的女孩，也是小区住户，出事之后没跑，交警后来调查的情况是这女孩刚刚领到了驾照，偷偷开自己家的车玩，然而没想到那车的刹车出了点小问题，女孩遇险则慌，本来想避开常襄，不料却依然撞了个正着。

这则交通事故算得上事实清楚，责任明确，交警很快就做出了女孩负全责的定论。

常襄在医院里听了岳燃从交警那得到的报告，脑袋虽然还晕着，却仍是深感奇怪，他告诉岳燃，车里应该还有个男人才对，那男人到哪去了？

岳燃说警察就没提到过什么男人，会不会常襄当时眼花了。

但常襄觉得不应该，他清楚地记得那男人不同寻常的打扮，车里戴帽，印象深刻。

直到此时，舅甥俩仍没多想。

因为据交警说，那女孩身家清白，也是个大学生，还是第一次惹出这事。

之后那女孩和她父母还上常襄家里登门道歉，及时补偿了医药费，又额外赔了一笔五位数的钱款，算是诚意到家，私底下和解了。

常襄突兀地问那女孩车上的另一个人去了哪里，女孩当时脸色剧变，但仍然一口咬定就只有自己一个，再无旁人。

纵使心中怀疑，常襄也没有证据，这件事本来就该这么不了了之。

毕竟那辆车的刹车的确是出了问题。

这些都是事后岳燃听常襄说起的，自从常襄离家出走再回来后，常老爷子对岳燃连表面客气都不大做得到了，摆明了不大欢迎岳燃和常襄再有什么来往。

他老人家的心脏毛病成了最好的挡箭牌，常襄稍微强硬一点，常老爷子就开始捂胸口，这让常襄再大的不满，也只能憋回去。

这次常襄再次出事，常老爷子直接挑明了对外公告，媳妇那一家就是常家的灾星，他在常襄的忍无可忍辩驳下，肯定岳燃将常襄养大的功劳，话锋一转，却又说若非岳燃，常襄的父母又怎么会死？

胡搅蛮缠到最后，还是常襄无话可说，差点没给常老爷子气得当场哭出来，还好奶奶见势不妙，赶紧打了圆场。

而岳燃也是反过来安慰常襄，没事，没关系，老人家了，就让着他好了。

常襄这么多年没有承欢老两口膝下，现在老两口终于下了决心搬过来，也正好是个机会，毕竟两位老人家年事已高，要孝顺得抓紧。

他们还是没往这桩意外可能并不是意外那里想。

岳燃甚至没有把常襄的遭遇详细告诉许谨。

那晚之后，许谨像是陷入了忙碌的漩涡，以前近乎天天来与岳燃相见，偶尔还会共度一晚，也成了每日只有电话和短信联系。

主动询问过一次的岳燃得到了许谨工作极为忙碌的答复后，并没有穷追不舍，不管是为了许谨，还是为了金钱，他都得尽快拿出点像样的书稿来。

自从网络将他传得恶形恶状之后，岳燃时不时会接到污言秽语、甚至存心威胁的电话，逼他不得不更换了手机号码，这事不大不小，却也令素来好静的他饱受打扰。

许谨的电话倒是每天都会来，叮嘱他小心，尤其是出门的时候。

岳燃几次问起许谨要什么时候去见原与明，许谨都是笼统含糊地带过。

常襄的意外之后不到两天，岳定邦和岳宽同时出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