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给乔凌丢来个烫手山芋,但乔凌是女生的辅导员,不管怎么说,她都得接住。
女生刚上大一,晚上这么闹腾,把宿舍同学吓得不轻,自己这会儿也很累,没多久就在病床上睡着。
女生情况其实已经稳定,可以出院,乔凌便让宿管阿姨先回去。
乔凌坐在硬硬的板凳上,盯着小姑娘看了会儿,略为难地捏了捏鼻根。
作为老师,她自然清楚学校的处理方式并没有什么过错,只是情上还是免不了为这女生可惜。
发生癫痫这样的情况,不论后期休学、退学或家长陪读,从他们的专业来讲,女生已不适合再就读。
癫痫有复发可能性,作为个未来要拿着手术刀的外科系医学生来说,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缺陷。
即便证明病情能独立上学也不行。
试想下,万一在手术台上,医生病况发作,这打击于病人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乔凌几乎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两三个小时都没怎么动过。
早晨六点多的时候,天还未大亮,女生父母亲终于匆匆从隔壁省赶来。
乔凌陪他们聊了会儿,之后去给女生办理出院手续。
乔凌不知道女生家里的情况。
女生的癫痫是原发性的,她家族里其实有遗传病史,她的父亲也在成年后发作,她父母却刻意隐瞒这一事实。
在出了医院大门,准备去学校之前,她对女生家长委婉地提及了学校这边可能的处理方式。
“你们别担心……学肯定还是能照常上的……就是专业这块儿……”乔凌轻声说了几句,话还没有说完。
男人的拳头已猛地朝乔凌挥过来,乔凌躲闪不及,生生挨了一拳,却远没有结束,她被男人一脚踢跪在地。
“我家孩子好好的,什么癫痫,我还没找你们学校算账呢,好好的孩子到你们这儿就出问题了!”
男人的妻子和孩子想伸手去拉,但根本抵不过男人的力道。
这会儿时间段,京市友谊医院的大厅外,只稀稀拉拉几个人围在附近,但谁都不敢上前,直到远远巡逻的保安发现异样,往这边跑来。
乔凌疼得说不出话,她闭上眼,手臂捂着头避免更多的伤害。
然而下一瞬,男人的动作并没能再继续,乔凌感觉落在身上的力道骤然消失,她听到刺耳的尖叫及“扑通”重重坠地的声。
很快,她被人小心翼翼地抱起来。
来人身上的味道很熟悉,伴着隐隐的香水味窜入鼻尖,虽不至于令人安心,她还是兀自松了口气。
“别怕。”他轻拍着她的肩膀。
乔凌闻言睁开眼,她不自在地挣扎着从男人臂膀间下来,退后步,与他隔开距离。
何曾因着先前跟男人的撕扯,脸上口罩早被拽落,周围已有人认出了他。
“何曾,这不是何曾吗?”
刹那间空气凝固。
何曾恼怒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不安的神色。
事情很棘手,终归还是他太冲动了。
李明怎么都料不到何曾会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王生青更是想不到,自己前一天刚租好房子,扭头就出了问题,视频里的女人很是眼熟,不就是他昨天刚见过的。
现场事情并不难还原。
原本可以简简单单圆成件善事的戏码,毕竟对方动手殴打人在先,如果何曾只是拉开打人者的话。
然而坏就坏在,何曾那会儿的反应太过激动,下手忒狠了点不说,他抱着乔凌那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还有那句安抚式的“别怕”,楞谁也能瞧出不对劲。
视频记录得一清二楚。
说他们之间没奸情估计没人会信。
李明从业生涯近二十年,怕都不敢相信,自己见惯风浪,临了临了竟被个年轻人给啄了眼。
李明看了眼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视频,直接甩出一叠纸在桌上,“五页第一段,自己读。”
甲方应听从乙方安排,向乙方提供真实可靠的资料,接受乙方为其安排的各项宣传活动。
“何曾,你和那女的是什么关系,你知道给公司、给你自己带来多大损失么?”李明坐在椅子上,陡然正了色,面上浮现出怒容。
他也不是非要从何曾嘴里套出什么话。
不管怎么说,社会舆论导向对出轨几乎抱着零容忍的态度,一旦牵扯上这些,对何曾事业的打击避无可避。
如今的焦灼点在于,秦溪方面根本不同意发声明承认与何曾的恋情只是双方炒作。
这也怪不了对方。
这事情本就是何曾的过错,如果秦溪方面真发了这样的声明,对她的影响定然少不了,她没必要冒这个险,她只需要当好一个被男友瞒在鼓里的受害者便好。
况且秦溪没那么好忽悠,被拍到一次还能说是因为什么鬼扯的阳痿问题,那么第二次呢。
秦溪不是傻子,更不想被人当傻子耍。
这圈子里僧多粥少,向来都是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
走相似路线的小生并不只有何曾一人,得利者为利图谋,这事并不是只有何曾会做。
乔凌的身份被人扒出来。
不过似有人成心护着她,充其量只曝光了她所在学校及公开的联系方式。
站在正义制高点的路人及粉丝们,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她冠上了“小三”的名号。
学校那边见事情发展成这样,院长碍着乔凌身后的人,倒没多说什么,给她放了半个月的假,算病假。
乔凌暂时搬离了租的房子。
她这几天都住在附近的酒店里,手机里的各种电话一直没停过。
除去那些乱七八糟的骚扰来电,还有关心的,疑惑的,连从来都没什么联系,逢年过节祝福短信都不会有的蒋凡也给她打来了通电话。
乔凌别的还好,只担心乔父那边,庆幸的是,乔父向来都不怎么关心网络上这些东西,如今身体不大好,出门也少,看着还不知情。
哦,还有何曾。
何曾电话打来的时候。
乔凌正站在窗前,她住的酒店客房在35层,也就只有这么高的楼层,她才敢光明正大地拉开窗帘。
京市冬天雾霾严重,外面雾蒙蒙的,能见度很低。
室内暖气够足,窗上同样起了层薄薄的雾。
乔凌考虑了半分钟,方接通他的电话。
“嗯。”
女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萎靡不振,这两天于她而言太过煎熬,她对站在人前都心生恐惧,何况还是聚于悠悠众口下。
这种难堪,或更甚于当年。
她的精神状况很糟糕。
“娇娇……”何曾看不见女人的脸,不过听着她低低应了声,准备好的说辞生生堵在喉口,一时语塞。
在这之前他完全没把事情当成多大的问题,名声他是真不在乎,慌乱之后,静下心来的何曾还在暗自窃喜,一切都将好解决得多。
热度总会被新的新闻给取代。
无论如何,乔凌已经和他牢牢绑在一起。
至于经纪公司那边,一个坏了名声被迫雪藏的过气明星解约,自然比如日中天的当红小生要容易得多。
何曾或许还没发觉,比起医生,他的性子更适合在这行业里打滚,他能屈能伸,善于演戏,精于算计。
这男人生于山野,无人理会和制约,他在社会的最底层如杂草般疯长,他考虑的,永远都是如何在事件中最大化获利。
这会儿乔凌便是他的利。
何曾的心是真的,他孑然一身,他完全可以说,这世上除了乔凌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所以那时见乔凌被打,他才会那般失去理智。
然而现在,男人迟疑了。
他斟酌好一会儿。
“娇娇,你还好么,下午我要开记者会……你希望我怎么做……”何曾压低了音开口。
乔凌没作声。
她对着窗户轻哈了口气,原本被她比划在薄雾上的字迹逐渐消逝。
乔娇。
那两个字是,乔娇。
乔凌知道当时那种混乱的情况下,何曾出手是为了护着她,最后那女生的家长也被刑事拘留,可她还是免不了迁怒。
她的人生乱糟糟一片。
她遇到他之后,顶多不过来了那么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她的憎恨一直埋在心底,那道口子被扎得紧紧的,未曾释放过。
“何曾,以前喜欢你的那个人是乔娇,只会是乔娇,是你亲手杀了她。”
谁说这姑娘不会伤人,她仿佛不知道他的心思,莫名提及这,几句话却将手机那端的男人戳得鲜血淋漓。
乔凌不会爱你,不会跟你在一起。
更不想同你再扯上关系。
“娇……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是乔娇,不是我,何曾……你好好过你的日子……”
话听着苦口婆心,乔凌的意思,何曾懂。
半步差错,满盘皆输。
雾霾下的京市,距离乔凌二十多公里外的居民小区里,那个被乔凌写在窗户玻璃上又拭去的“乔娇”,再次出现在男人手下。
何曾同样站在窗边,低唤了声,“娇娇……”
一时竟无话。
那句看着俗气,能叫人轻易就承诺许下的话,他蓦地说不出口。
他爱这个女人。
自他十五岁起噩梦连连,自他跑到她说会下雪的这个城市,自他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进入这圈子里。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停止过爱她。
何曾头一次先挂断了电话。
年轻的男人背靠着窗坐在地板上,身前很快湿了一大片。
如果你能遇到那个在大山里苦苦挣扎过活的少年,烦请告诉他,不要伤害她。
李明一直都很看好何曾。
便是现在也并未放弃过他。
这事充其量需要时间沉淀,圈子里多得是当初在婚姻里行差踏错,等风头过了,照样出来捞金的男艺人。
尤其何曾与秦溪对外宣称只是男女朋友,没有涉及婚姻,他也不是真的脚踏两条船,未必没有澄清的机会。
况何曾还有不少死忠粉。
李明看着何曾好一会儿,最后长叹了口气。
“你真想好了,这事我也做不了主,得跟上面通报。”
何曾对着他的眼,忽笑道:“李哥你记不得,半年前我毕业答辩那会儿,我说等再赚个两三千万,这辈子不用愁了,我就退出这圈子,这不真一语成谶。”
演艺圈里的钱好赚,可大多数还是老天爷眷顾赏饭吃,这是前提,其他的,就是各凭本事了,努力也好,豁得出去也好,其内心酸苦楚常人根本不能想象。
李明竟然语塞了。
不知说什么好。
年轻人不晓得天高地厚,三千万的违约金,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可偏偏他才二十三岁,还有未知的可能。
比那三十万金,一朝散尽的游侠儿李太白还要年轻两岁。
何曾终究是个特例,就像当初他直言不讳地说,能赚钱么,我要赚很多钱。
现在他也这样做出常人看着疯癫、放荡不羁的事,神情却没一丝玩笑成分,比谁都要认真。
“为了她?”李明试探着问出口,分明不太敢相信。
陈叙以前问过同样的问题。
何曾捏着手心,隔了会儿,摇头,“不是……为了我自己。”
下午的记者会照常举行。
记者们见惯了套路。
这种情况,无非男方痛哭流涕道歉,对不起女方,对不起双方粉丝,伤害了大家的感情。
最后通稿头条:何曾道歉。
然而,何曾没有。
记者会简短的只有一句话。
我会永久退出演艺圈。
没有打擦边球,没有解释,甚至连一句对秦溪的道歉也没有,何曾说完直接离开了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