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嫡妻，瓜尔佳氏上承天恩，于龙裔有功，康熙帝亲册立为太子妃。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毓庆宫忙忙碌碌一片，产房里女人声嘶力竭的惨叫传到外间等待的太子爷耳朵里，俊朗的面容黑如锅底。

康熙坐在他身旁，还拉着他的手，不时安抚着他别着急。不知情的外人看过来还要给他们的天家父子情深抹一把感动的泪来，真是难得。

实际上不过是演戏演全套，康熙当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弄到他的宫里来生产，那床上躺着的是不是太子妃，自然不会有这种质疑的声音出现。

太子爷冰着脸，不说话，他很想揭穿此人，却被逼着不得不陪他演完全程，若是他不干了，齐墨，太子妃，还有他的叔公都没好下场。

至于血脉纯度的温度，太子爷冷眼一扫康熙，既然他都不在意，自己又何必放在心上，反正死后去九泉之下，也不干他的事。

女人的叫声慢慢弱了下去，稳婆满手是血跑出来，焦急地问：“皇上，太子，太子妃难产，这，还请拿个主意啊。”

“保孩子。”康熙毫不犹疑地道。他好不容易才凑巧了这一出戏，要是孩子没了可都前功尽弃了，绝不允许失败。

“大人孩子都要保住。”太子爷冷声命令，若是里面的女人死了，瓜尔佳氏也肯定活不了。

康熙不高兴的捏了一把太子爷的手，声音更冷，“尽量都保。孩子要是有什么意外，朕要你们都陪葬！”

“是，奴婢遵命。”稳婆苦着脸，又进去了，她还不如不出来问。

又是一阵人仰马翻之后，室内一声响亮的啼哭，令很多人都松了口气。

擦洗干净，包裹在软棉被中婴儿被抱了出来，顿时响起一片恭贺声：“恭喜皇上喜得皇孙，恭贺太子喜得麟儿。”

“好，好。”康熙龙颜大悦，抱过小孩子仔细看了看，丑巴巴的，幸好是个男孩，他的计划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已经完成了。

“回皇上，太子妃她……”

不待来人答话，太子爷立刻说道：“传令下去，太子妃诞下皇孙，母子平安。”他这是要保瓜尔佳氏，看情形里面的女人留不住了，总不能让瓜尔佳氏给她陪葬。

康熙深深的看了太子爷一眼，按了按他的手背，说道：“保成，朕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你放心。”说完他便将孩子交给了太子爷，转身离开了。

太子妃已安全生产，忙碌一阵后，不相干的人全散了出去，寝殿里空荡荡的，弥漫着一片刺鼻的血气，太子爷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走到床边，躺在床上的女子已经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你的孩子，会是孤的嫡子。”太子爷俯视着她，眼里露出嘲讽，“你说，孤会认他么？”

虚弱的母亲艰难的伸出手，朝向她用命换来的孩子，干哑的声音轻微得好似被一阵风就吹散了，“给我，看看孩子。”

太子爷抿着唇，弯腰将婴儿放在她身边，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婴孩的小脸，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她由衷的对太子爷道谢：“谢谢你，让我的孩子来到了世界上。”

“你为什么要和康熙做这笔交易？”太子爷不解地问，就为了这个孩子，她搭上了一切，虽然她原本也没有什么。

“不，是他给我的孩子一个机会。”人之将死，所有的虚礼也都不必要了，她轻拍着婴孩，哄着他入睡，眼神无比温柔，“太子爷也知道，我的丈夫，他是罪臣……”

“不错，孤还以为，康熙将他们全杀了。”这女子是罪臣的丈夫，被下令诛九族，他因怀着孕走入康熙的视线里，留下了一命。

“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反正都是一死，只要我的孩子可以活着，还是以最尊贵的身份活着，我就可以心满意足了。”

她轻拍着血脉的延续，手一下比一下缓慢，最终停了手，太子爷盯着她闭上眼睛时，嘴角勾起的微笑，她是真的很满足了。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答应了参与到康熙的计划里，不管是不是难产，她都活不下来，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康熙不可能给自己留下这么大把柄。

而且，恐怕在一开始，康熙就把瓜尔佳氏也算在里面，让她同样“难产”去世了……太子爷猜想的不错，阴暗的康熙帝就是如此打算的，还希望用所谓少年夫妻情深的借口也用在他身上，让他不再娶。

瓜尔佳氏从暗室中走了出来，抱起了酣睡的婴孩，那孩子被移动了感觉不舒服，她爱怜的轻哄着他重新入睡。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若非太子爷抢先说出母子平安，她的下场就和这床上的女人一样了。

“你不必谢我。终是孤没用，不能保护好你。”太子爷颇有些无力，叹了口气道：“你记着，你要是想活命，就好好养大他吧。”

“臣妾会的。”瓜尔佳氏一直在暗室后面听着这个女人艰难产子，她本性善良，又无法生育，既然上天赐予了她一个孩子，且是她的未来的依靠，她别无选择。

这一场闹剧，收场了。

康熙未表示对小皇孙的重视，下令大办满月宴，早在太子爷成亲之前，就修葺了太子府，太子爷渐少待在毓庆宫，很多时候都和太子妃住在宫外。

所以太子爷这次满月宴也理所当然的在太子府举办，因有康熙的到场，本就十分热闹的宴会上更加人声鼎沸，气氛高涨。

瓜尔佳氏慢慢的真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视为己出了，只是太子爷每每看着他都觉得不舒服，这种阴谋的产物，固然是无辜的稚子也让他无法真心欢喜的接受。

太子爷很是郁闷，借酒浇愁，胤禛面目表情的夺走他手里的酒杯，“二哥，醉酒伤身。”

“也对。”太子爷也不执意喝醉，支着下巴问胤禛：“小四，你日后想做什么？”

“辅佐二哥做个明君。”胤禛毫不犹豫的回答。

太子爷笑出声来，这位未来的皇帝居然要辅佐他做个明君，真不知道前一世的胤禛要是听到这一世他自己说的志向后会有什么举动。

“二哥为何这样问？”

“没什么，孤出去醒醒酒。”

“臣弟陪你。”

胤禛扶着微醺的太子爷走到后院，夏末的尾巴，荷塘里残了些枯枝败叶，清新的空气稀薄了酒气，太子爷坐在凉亭的石凳上，远离了喧嚣，难得的安逸起来。

“二哥好像一直不开心。”胤禛忽然开口，“从臣弟认识二哥开始，你就一直不开心，虽然你没有表现出来，可臣弟还是感觉到，二哥活得不开心。二哥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太子爷凝睇着枯残的荷叶梗，忽然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写照，他虽披着年轻的皮囊，但深藏的灵魂却是疲惫不堪，苍老无比。

“什么样的生活嘛……”太子爷的眼睛暗了暗，“孤能选择么？”

上一世他没有选择，身处高位，不得不拼尽全力去争那个位置，稍有懈怠就被那群如狼似虎的兄弟们拖进地狱，永不翻身。

这辈子是不会出现九子夺嫡的局面了，虽然康熙承诺会把江山给他，可帝王生性多疑，绝不可能完全信任一个人。

太子爷很清楚，前一世康熙也是眷顾他的，可那又如何，君心莫测，两人之间又太多太多不可调和的矛盾，每一个都给他们日后爆发埋下导火索。

只要一想到那人字字锥心，称忍受了他十几年，再无包容，他便觉得深入骨髓的冷，还有恐惧和难以置信。若不是到最后，他都不知道康熙能记着他的过错记到死。

沉吟良久，太子爷淡然一笑，似真似假地说了一句，“天家富贵，可是富贵难消受，孤倒是觉得，小桥流水人家的生活也很值得羡慕。你说对吗，小四？”

偏头一看，坐在一旁凝望着他的人不知不觉就换成了康熙，太子爷惊讶地问：“怎么是你？胤禛呢？”

“看见朕你好像很不高兴？”康熙往他身边靠了靠，一把拉住他的手，薄怒道：“保成，你还是不相信朕？”

“皇阿玛为何说儿臣不相信皇阿玛？”太子爷挣脱掉手，淡声道：“儿臣的确是觉得，寻常百姓家也有普通的乐趣，至少，儿臣不用活得那么累。”

康熙不明白这孩子在纠结什么，“朕让你很累？”

太子爷轻声反问：“皇阿玛，你不累么？高处不胜寒，皇阿玛万人之上，站在所有人的头顶，无人可与比肩，不寂寞吗？”

君臣父子，包括枕边人，都是不能足够信任的对象，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怎么会不累？是个人都会觉得疲惫，但又不得不疲惫下去。

权力可以扭曲一个人的欲望，也可以扭曲一个人本心。

康熙将太子爷揽入怀里，“保成是距离朕最近的人，朕很幸运。”

一步之遥，又如天堑，太子爷绝不敢迈足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