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郑惟送她到机场。

孟初以为自己演艺事业要因着网上的舆论而就此终结，正与孙眉商议着提前准备毕业综述，答辩必须要的东西。

来年的毕业大戏，倒不是人人得参加。

谁料秦则竟在这当口突然向她抛来橄榄枝。

他正在筹备中的电影《惊弓之鸟》的女三号。

秦则这两年步子很稳，拍过几部电影圈内圈外口碑都不错，俨然已成为新晋导演中的佼佼者。

虽说是女三，然而戏份不少，配孟初这个咖位是绰绰有余，尤其还是在如今的境况下。

签合同时，秦则与孟初还有剧组里另外几个工作人员碰了个面。

两人其实自从当年那档综艺节目后就再没见过。

按照规定走完合同流程后。

“一起吃顿便饭？”秦则站起身，于他而言能说出这番话已是不易。

孟初面露难色，女演员和导演私下互动是大忌，稍不留神就能传出绯闻来。

哪怕两人真清清白白，到时候也有解释不清的情况，何况秦则已有了些名气地位。

依着秦则通透的性子，他也不该不明白这点。

孟初偏首看了眼秦则，却猝不及防对上男人含笑的眸子。

瞧着自己的目光，孟初毫不陌生。

她印象里秦则却是个慢热的人，他们这些年几乎毫无交集，孟初想不通哪里出了差错。

秦则不知道，他虽什么都未说。

可是孟初懂。

她懂秦则，她知他的喜怒哀乐。

命运似乎又转回原点。

然而她下意识选择了逃避。

孟初瞬间胡乱想了无数句拒绝的话，甚至打算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秦则似已看透她的为难，“那孟初，我们剧组见？”

“秦导，剧组见。”

这情绪持续发酵，前两日与秦则见面的事终究还是影响到孟初原本就纷乱的心境。

电影定在新年前一个月正式开机。

前期部分内容在距京市不远的影视城拍摄，孟初和冯珊参加开机仪式后第三天坐车前往影视城。

到了拍摄剧组，除了片场的群众演员，大部分面孔孟初都很熟悉。

只是没料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他。

孟初坐在休息椅上，怔怔看着向她走来的那人，几乎以为自己眼花。

那人穿着白大褂，不同她之前所见惯的，这副清冷而禁欲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孟初骤然失神，心脏不受控制跳得厉害。

“初初。”来人已经在她跟前站定。

她脸上终于有了丝血色，“郑惟，你怎么在这儿？”

她还觉得人是特意追到这儿探她的班来。

郑惟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自然地在她身侧的小凳上坐下，他这么高的个子挤在这儿，显得滑稽而可笑。

其他演员及工作人员已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

“医院那边年后才去，正好遇到剧组招随行医生，倒是不知道你也在这。”

孟初讪笑，“确实是巧。”

相较于郑惟的旁若无人，气氛尴尬得孟初坐不住，幸而冯珊及时过来通知她。

她头也不回跟着人走了。

郑惟站在人群里，艰涩难懂的眸子直直盯着不远处，面上永远是这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他第一次见到摄影机下的孟初。

截然不同的她。

孟初背对身后的女人轻轻击打拍子，不急换个，他不缓，一下又一下，稍稍上扬的嘴角卷起抹诡异的笑容，整个人透着股阴森而邪魅的气息。

她状态很好，几令人觉得或许这才是她的本性，饶是郑惟也禁不住晃神。

那边这场景镜头结束。

场记举着牌子高声打板，“咔嚓”一声，自监视器镜头内一闪而过。

秦则站起身，对镜头内的演员比了个手势。

现场死寂般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场务们忙跑来重新布置现场，灯光组开始调试各种机位。

孟初与另外两个演员走到导演机位上，弯身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正与秦则低声交谈。

秦则不知说了些什么，眼见着笑意渐现在女孩脸上。

不过几十米的米距离，却似隔了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们同是戏中人，而他在戏外。

他们似乎已不是第一次如此。

郑惟若有所思，想起S大门前的那晚，只静默地站在原地，眸间隐隐酝酿着狂风骤雨。

旁边人已经在叫他，“郑医生，我家李媛感觉不太舒服，麻烦你帮忙看一看。”

回应她的是郑惟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冰冷态度，男人连客套的话都懒得说，“这不属于我工作范畴。”

《惊弓之鸟》前期拍摄中有不少危险系数较高的场景，按着合同来说，郑惟确实没错。

只他如此直白，未免太给对方下脸。

何况李媛还不是什么流量都没有的十八线，跟着她的助理平时自也是被人捧着得多。

这不气不过直接找上秦则，孟初几人还在呢，倒是同听着助理好一番牢骚。

秦则本身倒不会觉得郑惟做错，可他既在导演位置上，自要以大局为重，统筹规划好各部门人员间的关系。

刘明生忙跑去喊郑惟。

郑惟这辈子恐都没有遇到过这种境况，便是人走过来了，偏半点欲要与对方和解的意愿都无。

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完全不理那义愤填膺的助理，连看秦则时的神色也是淡淡的。

郑惟瞥了眼站在监视器边的孟初，不着痕迹地向她走近了些。

孟初带着妆，身上脂粉味很重，不过幸而隐隐闻到熟悉的味道，郑惟好歹耐下性子，敷衍重复了句，“我按合同约定。”

与对着孟初时完全两样。

孟初之前臆测过他或许性子清冷，却没见过他如此。

她想起那个守在她家门前，从未如那些追求者们般，轻佻说着我爱你，又轻易放弃，只以灼灼目光注视着她，说你考虑一下我的郑惟。

他似横空出现，却绝非雁过无痕。

孟初不是傻子。

郑惟并不缺钱，怎么着都像是会为了赚这几万的外快而特意跑到剧组来。

秦则没能劝服郑惟。

反是整个剧组都认识了这位长得不错，连导演账也不买的郑医生。

不过他不是圈内人，只打算着银货两讫却也没啥。

大家只会私下聊几句，郑惟性子难处，太过固执，未免不近人情之类的。

直到孟初吊着威亚落地时不小心崴了脚。

众人脸打得啪啪作响。

剧组工作人员放威亚时力道没掌握好，孟初身子被迫重力不稳，偏离方向，她最后还是好好地着地，开始谁都未注意到她脚受伤。

道具组帮她取下身上的绳索及安全带，孟初刚试着走了一步，面上不由地露出狰狞的表情，只觉脚踝处钻心刺骨般的疼。

孟初抬头看向冯珊，对方还未反应过来，她就被贸然闯入拍摄现场的人打横抱起。

剧组一干人都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怔住了，就见着众人眼中冷心肠的那位郑医生，急匆匆将人抱至休息区的躺椅上，蹲身在小姑娘面前，殷勤地替人揉捏着。

说好的清冷呢，说好的不近人情呢。

这样子的两人之间要说先前没有什么猫腻，谁信？

女明星这处于上升期的年纪，纵有了对象，哪个不是藏着掖着，见过谁这般大张旗鼓地秀恩爱的。

不过孟初的情况太复杂。

这位从走入大众视线伊始，作品没见多少，倒是一直凭借着感情史屡上头条。

听说这次进组可还是他们一向公事公办的秦导力保。

大家皆不约而同地想起孟初那位惊采绝艳的前男友，兀自感慨了番。

这世界太过现实残酷，对漂亮的姑娘似乎总是善意满满。

孟初发现一旦遇上郑惟，事情似乎总是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冯珊从道具组那里取来冰块，孟初欲收回脚，“郑惟，我自己来敷就可以了。”

郑惟头都没抬，“我是医生，肿成这样，单冷敷没用。”

这会儿倒记得自己是医生。

孟初以为自己对拒绝人这事儿已是驾轻就熟了，但她实不知如何拒绝郑惟。

尤其他这么一个人，许内心是比谁都骄傲的，却跑到剧组，在众人面前屈尊纡贵地全蹲在她面前，说不尴尬是假，说没半分动容更是假。

因着这变故，秦则让剧组暂时中止，亲自来过问了下情况。

说到底还是节目组的过失。

伤成这样，继续拍摄肯定不现实，秦则叮嘱了她几句：“孟初，你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看恢复再说。”

即便秦则不说，孟初也呆不下去，郑惟在现场这拉拉扯扯的委实不像话。

临走时，秦则看了眼男人明目张胆搁在女孩身上的手，倒是什么也没说。

“初初，我送你回去。”郑惟站起身，向她伸手过去。

女孩儿仰头对着男人，没有任何动作，片刻后她听到了自己飘忽的声音：“你去跟剧组请个假……”

……

秦则一整天都不太在状态，别人看不出，刘明生心里却门清。

秦则其实是个很被动的人，恐唯一破的例，就是在孟初身上。

他或许有些后悔，自己未曾更主动些，他对那小姑娘有好感是肯定的，也许还没到那么执着的程度，你让他去死缠烂打追求小姑娘，他做不到。

郑惟却没想过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这些所谓世人在意的束缚，于他而言没有半分约束力。

他的心思虽迥异于常人，实则并没有那么难猜。

郑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谓的“爱”亦或是“喜欢”于他而言都太过浅薄。

他或许一辈子都理解不了这两个词，可是他臣服在自己的欲望之下，甘愿为了自己眼中猎物而不惜违背本性，甚而不吝于伪装成为另一个身份。

他试着应和那些所谓帖子、影视中‎‌男‌‍‌‎‍女‌‎关系的走向。

似乎时时刻刻将孟初放在心上，他做的很好，这对他来说并不难。

孟初不想要他，郑惟却未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也不会有世俗观念中他这番堪称做小伏低的念头。

他单纯地想孟初陪着他。

你让他如秦则那般轻易就退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郑惟或许不是做不到，只他根本再不想重复，这于他而言太过糟糕。

孟初的话事实上泄露她内心的松动，郑惟很快就发觉她对自己的态度隐隐变了。

郑惟于这方面，总有自己的判断。

他反不动声色地规矩起来。

剧组众人留意后，回过神来，郑医生大概就是为了孟初才进组的。

毕竟这位的车就停在影视城停车场里，连剧组里负责卫生的阿姨，都能看出那车子，绝非一般医生能买得起的。

剧组里人多口杂，孟初好歹前段时间累积了些流量，还是有人偷偷拍下照片传出去，将消息卖给娱记。

结果出乎意料之外，最后网络上什么水花都没能溅起来。

电影拍摄进度很慢，秦则有套自己的规矩准绳，甚至一整天都未必能过几个镜头，就便是孟初饰演的女三号，近一个月，戏份也没拍完。

尤其戏份最多的‎‌男‌‍‌‎‍女‌‎主演，仅单单一个吻戏，就“咔”了数次。

郑惟这段时间都呆在剧组，留在现场随时待命，因为孟初的缘故，他反有些适应了剧组环境。

如今乍瞥见拥抱在一起耳鬓厮磨的两陌生人，男人猛然清醒，眸子里那么点光亮顿时敛迹。

他扭头看过眼在休息区躺椅上晒着太阳，舒服得几乎昏昏欲睡，手中剧本掉在地上而不自知的孟初。

此时冬季虽冷，然阳光和熙，从薄薄的云层间照射下来，似将一切都笼罩在其中。

除了郑惟。

孟初电影中扮演的是个亦正亦邪的角色，不涉及任何‎‌男‌‍‌‎‍女‌‎CP，郑惟先前完全忽略了这点。

一想到哪天个陌生的男人也这样搂着她，亲着她，郑惟闭了闭眼，骨子里溢出的亢奋近乎炸裂。

孟初初。

男人心情糟糕，一直持续到了年三十，非但没能得到宣泄，倒愈演愈甚。

“我妈说晚上请了郑爷爷和小何叔一起去家里吃年夜饭。”孟初抽空跟家里视频聊了会儿，告诉郑惟。

郑惟的母亲是郑老爷子的独生女，长年定居在外，满世界各地跑，不怎么回来，好在还有个孙子，却不能陪着，也是可怜。

剧组场地人工费都是按天计，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处于开机状态，不存在临时停机休息的情况，他们今年注定得在剧组度过。

电影组人员编制要比综艺节目组更多，三十晚的年夜饭热闹的堪比杀青宴。

剧组在附近的酒楼包下能容纳200人的宴会大厅。

座位自然都是早分配好的，制片、导演、几个主创一桌。

孟初及几个演员另一桌。

郑惟么，和后勤部门的同事们坐在近厅口的位置。

离孟初远远的。

郑惟疏懒于处理人际关系，桌上几位同事基本上都没与他打过交道，但虽没交集都在剧组听过他的名声，医术不错，据说还是个二代，这是特意窝在剧组追女星。

郑惟平时看着冷漠疏离，如今上了酒桌大家喝多了，戒备感不自觉便降低了几分，说起胡话来。

负责剧组餐饮供应的小哥甚至调侃道：“郑医生不简单啊，我们私下都说，孟初可是比圈中那位花瓶女星还要美呢。”

他旁边的人打趣：“郑医生，听说你是特意为了孟初才来的剧组？”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

郑惟面色不变，看着丝毫不在意这些话，跟着哄笑的众人后面勾起唇，“是啊。”

临近席散。

推杯换盏几番酒下肚，周围觥筹交错互相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