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争吵

韦乐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跟踪的事情了，他尽可能地藏身在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街灯的阴影下，与对方保持十来二十米的距离，目光牢牢地锁定着前方三人，他右手插兜，握住手机，左手空着，以便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离开酒吧的汇聚地后，人烟渐渐稀疏，路边摊贩已收摊，只剩几个醉汉倚在墙角。傅应和与安牵着手，走得不紧不慢，傅应和高大的身影在街灯下拉出长影，安低头走着，手不时抖动，像在压抑什么。小混混在前，偶尔回头瞥一眼，确保两人跟上。

韦乐生靠着街边停放的几辆车子掩护，步伐轻快但无声。很快，他发现小混混开始左顾右盼，像在确认周围是否有尾巴。韦乐生放慢脚步，侧身贴近一处关闭的店铺卷帘门，假装低头玩手机，用眼角余光继续追踪三人。

三人拐进一条更窄的小巷，巷口堆着垃圾袋，路灯坏了一盏，光线昏暗。韦乐生停在巷口，等了五秒，听到脚步声渐远，才探头跟进。他踩着巷边干燥的地面，避免踩到水坑发出声响。巷子两侧是老旧居民楼，墙皮剥落，偶尔传出电视声。

小混混停在一栋三层楼房前，楼道口没灯，黑漆漆一片。韦乐生躲在巷子拐角，靠着墙，屏住呼吸，观察三人。傅应和与安都靠上前去，混混对两人说了什么，但他听不大清楚，就见傅应和点头，安抖着手从口袋掏出一包烟，点了一根，烟头红光在黑暗中一闪一灭。

不一会儿，小混混进了楼道，上楼脚步声回荡。

傅应和安慰着安：“很快就好了。”安没说话，吸了口烟，吐出一团白雾。韦乐生皱眉，判断混混可能去楼上取货，傅应和与安在等交易。他掏出手机，调成录像模式，从墙角探出镜头，录下傅应和与安的背影。

楼道传来下楼脚步声，混混走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小纸袋，他递给傅应和，又说了些话，傅应和很快从口袋中取出一叠东西，塞给小混混，又把纸袋交给安。

小混混朝两人点了下头，又隐回楼道中。傅应和牵着安往外走，边低声问：“Is it enough？”

安点点头，却没再说话。两人都没有留意到暗处默默录下了全部交易过程的韦乐生。

直到傅应和和安走出了小巷，韦乐生才从拐角处闪出，继续沿着阴影快步地离开，走上几步，他就看见正在路边拦车的两人，他放慢步伐，等着两人上了车，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车牌号码。

回到车旁，洛冰梦正等得焦急万分，看见韦乐生来，忙拉开车门让他上来，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韦乐生关上车门，摇头：“那米奇没现身，只拍到那俩跟个小混混买药的场景。”

洛冰梦张了张嘴，懊恼地用拳头砸了砸方向盘：“现在怎么办？还蹲吗？”

“不了，今晚估计没戏，毒老鼠最警觉了，今天估计是丢个诱饵出来看警察吃不吃，还得等——洛冰梦我警告你，你别自作主张乱来，你不信警察是一回事，要是弄砸了人家的线头，你的宝贝酒吧更是别想开下去了。”看着洛冰梦焦躁不甘的样子，韦乐生的语气不觉严厉起来。

洛冰梦皱眉，拳头紧了紧，憋了半晌才闷声道：“知道了。”他靠回座椅，长吐一口气，显然不甘心却也无奈。

两人没再多说，回到酒吧，韦乐生再一次叮嘱洛冰梦不要擅自行动，叫上车回家去。

他一路上心事重重，虽说傅元嘉和傅应和的关系不好，可到底血亲关系摆在那里，更何况还牵扯了个前男友的妹妹，前男友现在还跟傅元嘉有生意往来，自己当然不能作壁上观——可今晚这趟私查，又得怎么解释？

到家后，韦乐生推开门，客厅灯亮着，傅元嘉坐在沙发上，衬衫领口微敞，西装外套搭在靠背上，脸色有些泛红，眼神略带倦意，显然在酒店应酬时喝了不少。他抬头看到韦乐生，眉头一皱，声音低沉：“你回来了？去哪儿了？”

韦乐生进了屋，关上门，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截了当：“跟洛冰梦喝了会儿酒，后来……陪他去香河街查了点事。”

傅元嘉脸色沉了沉，起身走过来，语气冷硬：“查什么事？我发了好几个消息给你，你一个没回，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你又插手洛冰梦的麻烦？”

韦乐生一愣，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有五条未读消息，从十点半到十一点十五，都是傅元嘉发的，问他在哪儿、怎么不回。他当时正忙着跟踪和录像，没留意到这些消息，他心里一紧，忙解释：“我没看到，手机静音了。洛冰梦非要去查那个给他店里捣乱的人，我怕他乱来，就跟上了。你先看这个。”他打开录像视频，递过去。

傅元嘉接过手机，低头看视频。屏幕里，傅应和与安在巷子里跟混混交易，傅应和递钱，安接纸袋，动作一清二楚。他脸色更沉，攥紧手机，低声问：“这是傅应和？他跟安买药？”

韦乐生点头：“看样子是。我没追下去，怕出事。”

傅元嘉猛地抬头，眼里怒火翻腾：“没追下去？你跑去香河街掺和这种事？我一个晚上不在，回来你又不在了，给你发消息给你没回，结果你又去管洛冰梦的烂摊子？上一次的是还不够吗？”

韦乐生被吼得一怔，不由辩解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也没打算掺和。可洛冰梦是我兄弟，他非要去，我怕他一个人出事，才跟上的——”

“怕他出事？”傅元嘉打断他，声音拔高，“那你呢？你上次差点没命回来，我跟你说过别再管这些，你当耳边风？现在还告诉我傅应和在买药？你让我怎么做？他是我堂弟，安是Ethan的妹妹，这事你要我怎么办？”

韦乐生只觉得傅元嘉有些胡搅蛮缠了，他握紧了拳头，盯着傅元嘉那双充血的眼睛，但一想到他独自在屋子里等待不知去向而且不回消息的自己，心里又软了下来，叹了口气说：“我就是让你看和你商量的，毕竟是你堂弟和他的妹妹，你难道要不管吗？”

没想到傅元嘉却是不依不饶，冷笑一声：“你都拍了视频回来了，我还怎么不管？”

“你……”韦乐生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他本来就不擅长口舌之争，面对咄咄逼人的傅元嘉，脑子一阵生疼，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压抑着声音，“你想管就管，不想管就当我没给你看过，反正那俩也是成年人了，随便你。”

“我可以不管，那你呢？洛冰梦是你什么人，你就非要管他的事？”傅元嘉双手抱在了胸前，韦乐生甚至能看到他额角跳动的青筋。

“我说了是我兄弟，我发小！而且我没有做什么越界的事！”韦乐生也快要炸了，从来没有人这么对过他，包括父母，他们从来不赞成他选择那个危险的职业，但是始终理解、支持，可傅元嘉呢？他却把对自己的担心转化成了喷射过来的熊熊怒焰，在这沸腾的情绪下，连心平气和地说话都做不到，遑论商量事情。

“为你兄弟你发小，你就可以在明知有可能会遇到危险的情况下，不，甚至在上一次就已经遇上了危险，仍然不管不顾地去做本来该是警察做的事，韦乐生，你在乎过我的想法吗？在乎过我吗？”

傅元嘉把音量也压了下来，但却更加字字如尖刀，戳着韦乐生的心脏，直把他疼得有点发懵，他睨着傅元嘉，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我不在乎你？”

见傅元嘉没有吭声，他又问：“如果今天遇到事情的是元应，你又怎么办？是陪着他去，然后你能阻止他做危险的事，还是任着他去，出了事再和他说‘我早就告诉过你’？”

但这话却在瞬间把傅元嘉给点燃了，他同样握紧了拳，双眼发赤地盯着韦乐生：“不要拿元应当理由，你没有救下元应！”

韦乐生愣住了，傅元嘉的话像一记重拳砸在他心口，堵得他喘不过气，他盯着傅元嘉充血的双眼，喉咙发紧，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他才发现，元应的牺牲，依然是他碰也碰不得的伤痛，傅元嘉却不带一丝怜悯地撕开了它。

他眼眶一热，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却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身走向客厅角落，背对傅元嘉，低声道：“你说得对，我没救下他。”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丝颤抖。他不想让傅元嘉看到自己眼里的水光，背过身，手撑在沙发靠背上，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平复胸口的起伏。沉默几秒后，他转回头，语气硬邦邦地说：“我管洛冰梦的事，是我自己的选择。你要生气就生气，要不管傅应和也随便你。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说完，他径直走向客房卧室，关上门，他靠着门坐下，双手抱头，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那直到今天还偶尔折磨他的梦魇再一次血淋淋地出现在他眼前，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却还是忍不住低声骂了句：“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心跳恢复了常规，重新冷静下来，一摸口袋，蓦地想起手机好像是被傅元嘉放在了茶几上，万一洛冰梦那没太多脑细胞的家伙半夜发消息甚至打电话过来，被傅元嘉看到，只怕更要爆炸，尽管百般不情愿，韦乐生还是站起身，硬着头皮打开房门，打算去客厅取回手机。

熟料门一开，他却愣住了。

傅元嘉正背靠着墙坐在门口的地上，他听到开门的声音，也抬起头来，他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胸前的衬衣上也看得见水渍，眼中的血色却退去了不少，他看着韦乐生，嘴唇动了动。

韦乐生别开眼：“我、我手机忘客厅了。”

傅元嘉点点头，声音沙哑得像喉咙被砂纸打磨过：“对不起，我今晚喝了不少酒，脑子不清楚了，对不起。”他没有再多话，重新垂下了头。

韦乐生喉间一哽，快步去客厅取了手机，回头看傅元嘉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他紧攥着手机，慢慢地走过去，在傅元嘉身边坐下。

两人沉默地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过了好一会儿，傅元嘉微微侧过身，缓缓握住韦乐生的手，韦乐生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没有说话。

“你会走吗？”又过了一阵，傅元嘉低声问，韦乐生转头看着他，平静地回答：“不。除非你赶我走。”

他话音未落，傅元嘉已经紧紧地把他抱了个满怀，两人的身体挤在了一起，韦乐生感到心口处传来有力的鼓动，刚才几乎堵塞了胸膛的块垒随着傅元嘉的心跳、呼吸和体温渐渐地消融，他不觉将额头抵在了傅元嘉的肩头，喃喃地问：“其实你还是在怪我的，是不是？”

“不是！”傅元嘉哽咽起来，“不是，乐生，我……我刚才的脑子里乱得要命，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指紧紧扣住韦乐生的后背，仿佛怕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

韦乐生只感到傅元嘉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傅元嘉的衬衫，布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他们就像把彼此当成溺水的人的最后一块浮木，牢牢地嵌住了彼此。

所有的情绪尽数转化作心疼，韦乐生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也不禁哑了：“我不会有事的，也不会离开你。”

傅元嘉没有马上回应，好一会儿，他也像是平静了些许，低声地道：“你记着，你要是有事了，我一定不会好。”

“元嘉……”敏锐地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韦乐生的心脏猛然一抽，但傅元嘉却用唇封上了他的嘴，绵长的一吻过后，韦乐生明白，这是傅元嘉的决心，他同样无力阻止，他只有捧着对方的脸，轻轻地道：“我们先去睡觉好吗，其他事情……都等明天再说……”

傅元嘉看着他，微微点头，嘴角终于扬了一扬：“今晚就睡客房吧，主卧的床已经被猫占据了，现在打扰他们也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