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日一日过去,五界在没有「恶意」的百年和平中,早已习惯了无争、无恨、无灾的生活。
善与爱,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基调。
但正因如此,世界也失去了最基本的——抵抗力。
当白笙的傀儡军悄然扩张,人界首当其冲。
最初只是几场零星的暴动,但很快,这场骚乱如烈焰般蔓延。
妖界、仙界、精灵之森、甚至连沉寂百年的血族领地皆被波及。
傀儡军如潮水般肆虐而至,夺走了土地、信仰、爱人与亲人。
而在和平驯化下的众生,早已忘了如何战斗——
更可怕的是,他们连「愤怒」与「仇恨」的本能都一并失去了。
在失去「恶」的世界里,没有恨,就没有反击。
直到那股从不属于五界的黑色怨意——白笙对魔玥幽的恨,撕开了第一道裂缝。
恨意的气息,如病毒般潜入每一个受害者的灵魂。
被夺走一切的人们,终于在绝望与屈辱中感受到久违的——恨。
但那并非能够激起战意的怒火,而是失控、崩坏、扭曲的负面情绪。
没有力量的恨,只能化为悲鸣。
世界秩序开始瓦解。
和平的假象破碎,爱与善良不再是盾牌,而成了最脆弱的枷锁。
—
高空之上,浓雾缭绕。
白笙身着黑袍,立于夜色之中,静静俯视着地面上四处逃窜的人群,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扭曲的笑。
远处的城镇在焚烧,傀儡们如幽灵般穿梭,攫取一个又一个灵魂。
他的双眼闪烁着幽灰光芒,如地狱的深井,毫无情感。
忽然,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从他口中响起,语调阴狠:
「哈哈哈哈……真有趣……这才是世界该有的样子……」
紧接着,一道柔媚女声取而代之,声线细长,语气妖娆:
「果然……这些哭喊的声音真动听呢……妳听见了吗?这才叫活着的声音呀……」
白笙低低笑了,声音混浊而邪恶:
「呵呵呵……这只是开始。」
「魔玥幽……等着吧……本座会让妳的魔界成为下一个坟场……」
「让妳——亲眼看着妳曾守护的一切崩坏、燃尽、哀号——!」
他双手微张,灰气在掌心翻腾,如恶梦般吞噬星光。
「哈哈哈哈哈——!!」
—
而此刻,魔界——
却意外地成为五界之中最安稳的所在。
傀儡军尚未入侵,魔界边境依旧宁静无波。
魔兵们回归日常,后宫也只剩七妃与小蟒在日复一日的守候中度日。
没有人察觉外界的混乱。
也没有人知道,风暴,正在靠近。
——
魔界书房内,七妃与小蟒围坐一室。
与往昔热闹谈笑的氛围截然不同,今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低沉静默的压抑感。
每一位女子虽仍风姿绝艳,却皆神情冷淡、眼神空洞,仿佛情感与信念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离,只剩彼此之间模糊而残留的联系。
幻岚端坐在主座,浅赤色长发披散于肩,狐耳微抖,冷然的眼眸中泛着一丝警觉。
她手中握着一册厚重的卷轴「魔妃记录卷册」,封面以黑曜石片镶嵌魔纹,边缘烙印着银色符印,光芒时隐时现,散发着沉稳而冷峻的气息,正是她亲笔所写的纪录。
她语调冷静而无波,逐字念出那段记载:
「魔玥幽——魔界之主,恶与恨的化身,而我们七人,皆为其妃。因墟界战争,七妃为魔尊牺牲。魔尊为救回我们,与创世神交换,使自身消散。」
「唯一留下的,是上官栩儿手上的幽魔神戒。」
「魔尊的消散导致我们记忆逐步崩解,关于她的一切正在被世界遗忘。此纪录乃我幻岚所写,为提醒将来可能失去记忆的自己——『幻岚,妳必须相信这份纪录。』」
话音落下,空气一片凝滞。
惜雪斜倚于一侧,她银白长发垂落肩侧,身披冰蓝色素袍,衣袖间透着薄霜之气。她微蹙眉宇,眼神如冰湖般淡然:「本仙怎可能堕魔?」
黎曦静静坐于书案旁,一袭圣袍覆身,白纱垂肩,圣徽隐约浮现。她的气质依旧圣洁而自持,语气却毫无情绪波动:「本殿虽不排斥魔族,但也不可能沦为魔妃。」
艾芮丝背脊挺直,一身翠羽长裙衬出她精灵王族的尊贵,淡金长发在烛光下闪耀微芒。她轻启朱唇,冷冽开口:「本皇更不会抛下子民,与魔为伍。」
薇莉丝则倚坐于窗边,黑发如瀑,红瞳微闪,穿着绯紫紧身长裙,苍白肌肤映出一抹危险妖异的美。她冷哼一声,语带讥讽:「成为魔妃也罢,竟还与你们共处后宫?可笑。」
栩儿低垂着眼,懒懒倚靠书架边缘,一袭艳红织锦软衣映衬她娇俏的容颜,指尖摩挲着那枚幽魔神戒,语气却难得平静:
「但……这枚戒指确实存在。而且……我们之间的回忆,也是真的。」
白浅静静坐于一隅,雪白发丝束起,衣着简素却不失雅致,神情冷淡寡言,双眼却闪着幽光。她轻声开口,语气如流水低吟:
「墟界战争是真的。我记得我们一起作战、一起训练,这些片段……都是我亲身经历的。」
幻岚轻轻合上纪录纸页,垂眸沉声道:
「这确实是我的笔迹,无从否认。而栩儿说得没错……我们在这里一同生活多年,彼此熟悉、情感交织,这些感受并不虚假。」
她顿了顿,紫眸扫过众人,语气变得低沉:
「只是……我们忘了,到底是什么让我们……聚在一起。」
这句话,如同一记沉闷敲击,落在每人心头。
空气再次陷入静默。
此时,小蟒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粉嫩的脸颊皱起,赤红的月牙瞳闪着不悦的光,气鼓鼓地开口:
「喂!女人们——上面到底有没有写到本皇的事?本皇可是堂堂上古魔兽裂天蟒皇,怎么可能是妳们的宠物?荒唐!」
幻岚连眼皮都未擡一下,眼眸微冷,语气不带情绪:
「注意你的口气。」
尾巴微微一扫,语调转冷:「否则,我不介意今晚炖蛇肉来吃。」
小蟒一愣,小小的身子猛然一抖,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是蛇蛇错了!魔妃娘娘别生气啊……!」
语落,众妃齐齐一顿,愣在原地。
连小蟒自己都呆住,满脸茫然,喃喃低语:「……本皇刚才……真的称自己蛇蛇?」
牠愕然地捂住嘴巴,仿佛不敢相信刚才的语句真是从自己口中蹦出的。
那句潜意识中的口头禅,却比千言万语更具说服力——妃子们神情微变,眼底浮现一丝难以否认的既视感。
幻岚勾起一抹冷笑,将手中厚重的黑曜魔纹卷册重新摊开,指尖在细密的文本间迅速滑动,翻至最后一页。
「……找到了。」
她语调低沉地念出那段文本:
「小蟒——真身为裂天蟒皇,为魔尊亲手封印万年,后为训练妃子之用,封印被解。于墟界大战中为守护妃子们忠诚殉葬,战后被魔玥幽一同救回。现为后宫宠物。」
幻岚视线下移,补道:
「备注:此段内容由本人认可,并由小蟒亲自签章。」
她指尖点向卷册角落,那处赫然印着一枚红色手印,边缘模糊,正是属于小蟒孩童形态的小手印,再无置疑余地。
白浅微微点头,语气平静:「这样……我们当初一起训练的理由就说得通了。」
小蟒呆愣地盯着那手印,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喃喃自语:
「本皇居然……曾为你们牺牲……?」
幻岚轻轻阖上卷册,眼眸微沉:
「看来,这份纪录的真实性……已经不容忽视了。」
此时,栩儿缓缓开口,语气淡然,却透着一丝哀伤的柔软:
「……就算这份纪录是假的。」
她擡眼望向众妃,指尖轻轻摩挲着幽魔神戒,眼神微垂。
「妳们……真的想离开这里吗?」
「栩儿虽然忘了自己为什么会留在这里,但只要一想到要离开……心口就像被撕裂一样痛。」
她轻轻按住胸口,语气微颤却极力压抑情绪:
「妳们……难道都没有这种感觉吗?」
她擡起眼,目光逐一掠过每一位妃子,声音愈发低沉。
「还有这留影石……妳们也都看过了吧?」
她顿了顿,伸出手拿起自己的留影石,灵力微注,淡淡的影像浮现——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影,轮廓模糊,却令人心悸。
「……里面那个人……应该就是……魔尊吧?」
她说得迟疑,语句中带着自我怀疑,但眼神却闪烁着隐隐的悸动。
「虽然……虽然脑海里没有印象,但栩儿……」
话未说完,晶莹的泪珠倏然滑落。
她微愣,仿佛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
她怔怔地擡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这是……泪……?」
她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栩儿低头凝视掌中的留影石,眼泪未止,指尖紧紧抓着衣角,声音颤抖如风中低语:「……妳们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一句,终于击溃了众妃心底最深处那道坚硬的屏障。
惜雪垂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银白长发落入肩前,掩不住她微颤的睫毛。她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曾以为自己很冷静……但现在……」
她话未说完,目光落在那枚戒指的微光上,心头一阵难言的悸动涌起——那不是记忆,而是本能,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牵引。
黎曦攥着袖口的指尖已深深陷入掌心,圣袍垂落,却再无昔日那份神圣从容。她眼神有些涣散,仿佛正在与某个模糊的身影拉扯。「……若那这些是假的……那为何我心口会那样疼……」
她低声自语,话落时,眼角已有泪光润湿。
艾芮丝轻抚自己胸口,指尖颤抖地压住心跳,「我……我甚至不敢承认……这样的悸动从哪里来……但……栩儿说的没错……只要想到离开,我就像被抽空了什么……」
她一向温和清冷的语气,此刻已浮上惶然,像是精灵林间的风,轻微却让人无法忽视。
薇莉丝沉默许久,一言未发,直到此刻才低声啐道:「该死的……我竟然在动摇……」
她一向冷峻刚硬,指尖却不自觉摸向脖颈,像在寻找早已消失的魔印。
「……可恶……这种情绪到底是哪来的?明明根本没理由……」
她不肯承认,却止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白浅则一动未动,静静看着栩儿,眼底映着那抹眼泪的光。她抿唇不语,脸色平静如水,唯有指尖轻颤泄露了她的失控。
她低声喃喃:「……若我忘了……那这泪……是为谁而落……」
幻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却发现自己胸口的闷痛早已无法压抑。
她终于承认:「……我们都以为自己冷静、理智、不被情感左右……但栩儿的一句话,却让我……」
她睁开双眼,眼眸中浮现一丝哀伤与决断。
「……再也无法否定那段回忆——哪怕我们忘了名字,忘了声音……,那个人却仍深埋在我们的心里。」
幻岚语落,室内静默如止水。
小蟒终于回过神来,赤红瞳中仍闪着几分困惑,但语气已不再张狂,只余冷硬:「……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话落,众妃的视线下意识地一同转向幻岚。
即使记忆模糊,理智尚存,她们却仍不由自主地依赖着这位曾经为她们掌控全局的存在——那是刻印于灵魂深处的习惯,仿佛冥冥之中,她们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幻岚的决定便是最稳妥的选择。
意识到这点,众人皆微微怔住,随即沉默。
幻岚并未表露出惊讶,而是低垂眼帘,眼眸幽深如雾。她指尖轻抚过魔妃记录卷册,指腹触碰着那些仍带余温的墨迹,似是感受着自己曾亲手留下的笔触。
片刻后,她语气平稳而坚定地开口:
「既然已证实这册《魔妃记录卷册》的真实性如此之高,那么……至少我们不能再自欺欺人。」
「与其四散离去,不如留下来。守着魔宫——守着我们最后的根。」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也许……如卷册所言,有朝一日魔尊会归来。那时,一切疑问……自会揭晓。」
她语调平静,但每一字每一语都像落在众妃心上的石子,激起细密波澜。
虽然她们内心仍难掩茫然,但那句「守着魔宫」却不知为何让人莫名安心。
一瞬间,那些逐渐模糊的情感与过往,仿佛被再次勾起微光。
此时,栩儿缓缓站起,长发微垂,幽魔神戒在她指间闪着微光。她望向四周,语气不再如过往那样撒娇戏谑,而是意外的冷静:
「……栩儿本来就没想离开。」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落在每个人心底。
「从那天开始……不管记忆还剩多少,只要一想到要离开这里……心就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握紧拳,眼中浮现隐忍的泪意,但依旧扬起一抹笑意。
「所以……我愿意留下,守着这份痛,也守着那个人回来的希望。」
她说完,低头看着幽魔神戒,柔声道:「……栩儿会等妳的。」
最终,妃子们纷纷点头。
白浅微抿唇角,低声道:「……我们留下。」
黎曦也点头:「若这是唯一还能相信的线索……本殿会守住它。」
艾芮丝轻声回应:「……魔宫,是我们仅剩的牵绊。」
薇莉丝哼了一声,语气冷淡却无异议:「留下总比空虚地游走好。」
惜雪语气平静:「不留下……心里反而更不安。」
而此时,幻岚终于撇向角落的小蟒,语气淡淡地开口:
「至于妳……就随意吧。」
小蟒瞬间炸毛,跺脚怒道:「什么!?居然那么不看重本皇!?」
她叉腰昂首,一副气恼又不甘心的模样,赤红瞳孔闪过一丝顽强:「哼!那本皇偏要留下!不仅要留下,还要当这座宫殿最威风的存在!」
幻岚轻哼一声,眸底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的冷淡:「随妳。」
小蟒气得小脸胀红,然而看着幻岚的神情,却反倒心安理得地蹲在原地不再吵闹,仿佛这句「随妳」就是她最大的认可。
最终,这场凝重的聚会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