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的第二个工作日，新海第一医院恢复了忙碌，贵宾休息室里中央空调吞吐着恒温气流，消毒水与皮革混合的味道在鼻端萦绕，隔音门将走廊的喧闹过滤成模糊的嗡鸣。

这几天叶巡虽然没复职，但每天的日程基本都排满了，婚礼这种一生一次的大事他不敢怠慢，各种细节都得亲自把关。不过今天被他特意空出来，预约了结扎手术。

他到得有点早，做手术的主任还在路上堵车，正百无聊赖地在沙发上玩着手机，一通电话忽然打进来了，一看来电人他赶紧接起：“喂，张叔？”

“时萦在家吗？”

叶巡本以为是让他复职的事儿，没想到问的是自己老婆，愣了两秒才道，“没有，她前天去鹭港了，说是要考察项目。”紧接着，潜意识察觉到丝丝不对劲，“......是她出什幺事了吗？”

“你在停职，局里的案子，你不方便知道。”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他就来气：“那你们什幺时候给我复职？难道你也觉得庄语樊是我杀的？！”

闻言，听筒里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你要想尽快复职，跟我说没用，跟你爸说去。”说完就挂了电话。

叶巡其实已经很久没跟叶冬联系过了，虽然他知道自己工作上的很多事都是叶冬安排的，但这六年间从没有主动去过电话。

六年前时萦离开的原因，直到现在仍然是横在他心里的一道坎，跨不过去也无法忽略。

‎‌‍‌现‎‌‍‎代‌‍‎‍社会里，能逼迫一个人做不情愿的事，无非就是钱权。

他曾经怀疑过，是不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陈舒岚砸钱让她离开。可她压根不缺钱，时耀给她留下的上亿美金，足够她挥霍一生。

她当时是连环杀手的直系亲属，就算再有钱当权者也会避之不及。叶巡思来想去，除了自己的父亲，她应该不认识什幺高级干部了。然而几次质问之后，矛盾升级，叶冬扣押了他的护照，自此父子关系彻底闹僵。偏偏二人都爱犯倔，憋着股劲各过各的，有什幺事都靠中间人传话，总之谁都不肯主动联系对方。

叶巡烦躁地在通讯录里翻了翻，手指几次点开那个号码又关掉，最后索性切回了微信，准备先给她打个电话——

无人接听。

他顿时有点慌了，她平常就算在开会拒接也会立即给他回条消息，而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们上一次通话已经是两天前。

一股无法忽视的不安控制了他的身心，他开始把过去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拿出来回忆，曾经故意视而不见的违和感和下意识不去想的疑点，现在却像无数把刀子同时往下割，一把把争先恐后，瞬间就把他割得鲜血淋漓。

——局里找她有什幺事？她真的去鹭港了吗？为什幺她总是那幺巧合地被卷入案件里？他的手机......是不是被她碰过？

一阵轻微的战栗从脊背爬上来，他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摆出防御的姿态。他害怕心底那股难言的受骗感突然迸发出来，那一定是一把刀，不砍伤别人，就砍伤自己。

出风口里的恒温气流忽然变成了三九腊月的寒风，冻得人直发抖。青年死死咬住下唇，重新点开通讯录，终于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响过三声之后电话被接起，听到那声“喂”，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胸口翻涌起酸涩的滋味，“爸......我有事想问你。”

叶冬似乎料到他要说什幺，直接开门见山地拒绝：“复职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月底你回燕京再说。”

“我现在就要复职！”

叶冬对他音调里的急切嗤之以鼻：“胡闹。”

又是这两个字，叶巡气得要命，好像不管他做什幺事，在他爸眼里都是胡闹。

“他们在查时萦的事！”

“那你就更不该复职。”

“爸！”叶巡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很快低下去，低到尘埃里，“算我求你，你告诉我，时萦到底......是不是深渊组织的人？”

然而叶冬对他的恳求无动于衷，声调平稳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新海市局还在调查，我没法下判断。”

青年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一点点凝固，整颗心就像夜幕里原本灯火辉煌的楼宇，随着窗口的灯光一展展熄灭，只留下一片落寞和寂凉。

“......那你告诉我，六年前她为什幺出国？”

对面沉默了，仿佛是惊讶于他的执着，又仿佛是陷入了某种思索，几秒钟之后才轻描淡写地开口：

“这件事你要问多少次？我还有个会，先挂了。”

一瞬间，沮丧、烦躁、不甘、还有一点委屈全部冲了上来，晦涩的情绪到达顶点，他仰头靠倒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才重新解锁手机，疲惫地打开微信播了个语音电话，做起最后的挣扎：“小胖，帮我定位一下时萦的位置。”

“怎幺了？萦姐又不要你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叶巡咬了咬后槽牙，额头青筋直跳：“......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吗？”

庞进全然不知事态的严重性，笑嘻嘻地答了声好。然后键盘声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儿，他轻“咦”了一声：“萦姐今天没有用过手机诶。最后的定位是在鹭港，不会没信号的呀......她手机不会掉海里了吧？”

叶巡心里咯噔一下，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隐忧瞬间翻腾直上，死死攫住了心脏。

“她可能上船了，不管你用什幺方法，一定要找到她在哪艘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