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藏室内的温度保持在五度左右,成排银色储藏箱在冷光下泛着青灰,呼吸一出口就结成白雾,发梢都被这股寒意浸染得湿润冰凉。
程鑫机械地把那人拖进冷藏室内,扯过挂在墙上的一副防冻手套,飞快地检视起箱子左上角统一打好的标签。华瑞生产的那批货是丙烯酰芬太尼,有易挥发的前体,会有特殊的标签,他没费太多功夫就找到了那个箱子。
箱子内壁涂了一层刺鼻的化学制剂用来干扰缉毒犬的嗅觉,表面两层铺的是赫赛汀和卡莫司汀,再往下就是一包包化学结晶。晶体色泽清澈,接近无色,像一颗颗凝固的泪滴,只有高纯度的丙烯酰芬太尼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然而这种看似无害的晶体却有剧毒,他不能将它们一一拆开,时间也不允许。不过货量似乎比他想象中要小得多,冷藏舱常备着大量干冰保温袋,目测只需要三个来回,就可以搬运完毕。他进入船舱前已经观察过,大部分工人在右舷和前甲板聚集,左舷是无人的,可以从那里将毒品全部扔进海中。
缉毒支队从东兴开车到长洲码头,第一站一定是1号泊位,即便他们分组行动,等查到17号泊位,也至少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理论上足够他将这批毒品销毁。就算后续警方真的下海打捞,也无法强行将这批货与华瑞联系在一起。只要把这条制毒链保住,后续一切都好说。
但他忘了,那些船员都是不可控因素,等他第二次折返冷藏舱时,舱底忽然乌泱泱聚集了一大片人。有举着手机的,有探头往里看的,还有忙着擡担架的,七嘴八舌乱成一锅粥。
“卧槽,老杨这后脑勺全是血!好端端穿这幺少跑冷库里干嘛去?”
“还有气儿呢,先叫救护车,东西搬完了吗就来看热闹?!都给我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那边箱子被动过,这事儿不对,咱们得报警!”
——完了,他搞砸了。
某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沉重,每一下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着他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直至濒临断裂的边缘。
周遭船员来来往往,有人路过他,无意间瞥见他的眼睛,惊诧不已:那双眸子太浑浊太复杂,里面的绝望、愤怒、不甘和痛苦,只应存在于临终之人的眼中。
“同志,你是不是吓着了?”
男人身体抖了一下,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仓惶地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转身迈入浓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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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调的嗡鸣和键盘的敲击声充斥在监控中心里,张怀礼的保温杯被他随手搁置在一旁,杯盖掀开,里面的水早已冷却,他却连一口都顾不上喝。
“张队,鹭港警局接到报警,转到咱们这儿来了。”
张怀礼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倏地一跳:“出什幺事儿了?”
通讯员压低了声音:“远洋船业17号泊位的货轮疑似遭遇抢劫,值班船员受轻伤。”
“调监控。”
三个字落地,整个指挥中心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技侦人员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调取出17号泊位各个角度的监控画面,放在正中心最大的那块屏幕上。
画面里人头攒动,原本想要锁定一个人是无异于大海捞针的,但今天有大雾情况特殊,所有准备出海的远洋船业员工都穿着荧光马甲,没穿的人就显得格外突出。
与此同时,张怀礼在指挥频道要求所有警员上报自己和同伴的行动位置。华国警方要求警察在执法时至少是双人行动,现在出事实在是太敏感也太有指向性了,他几乎在内心祈祷,不要有落单的人员。
可惜事与愿违,很快他就接到了人员失联的消息,而失联的人,恰恰是他现在最不想听见的名字——
程鑫。
这位刑侦副支队长让下属开车离去后,整整二十分钟没有返回队伍,七分钟前彻底失联。按照时间线,技侦很快在监控录像里捕捉到一个与程鑫身形相似的人进入17号泊位的货轮,但并没有发现相似人员离开。
“他可能换了装扮。”张怀礼的眉头越皱越紧,“不要局限于没穿马甲的人,重点关注那些低着头走路的可疑人员。”
十分钟后,技侦成功锁定了一个身影,戴着口罩,穿着荧光马甲,在鹭港警局接到报警后的两分钟从货轮离开。那个身影包裹得很严实,裸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眼睛。技侦人员尝试将画面放大比对,但其实根本不用比对他也知道,那就是程鑫。
张怀礼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的身影,荒唐、讽刺和无可奈何同时涌上咽喉,让他几乎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从程鑫初出茅庐,怀揣着对警察职业的憧憬与热情踏入榕城市局,再到他们携手侦破八二七案,他亲眼见证了这个年轻人的成长与蜕变。如今却如同泡影一般,被这残酷的现实戳破。
——他不仅失去了一位得力的下属,还失去了一位值得信赖的朋友。
丁广白脸色也很难看,程鑫这几年一直是局里的顶梁柱,这会儿说他有问题,谁都难以接受:“小程他......唉......”
这种事张怀礼经历过一次,所以没有激动失态,也没有刺痛和酸涩难言,只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面部的线条瞬间变得刚毅而冷峻,像寒风过境后的荒原。
“通知所有特警,立即展开搜捕行动。”他快速穿上外套,转向丁广白,“丁局,我去趟现场,这儿就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