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3日。

清晨七点的鹭港笼罩在一片牛奶般的浓雾中。集装箱堆叠成钢铁迷宫，锈迹斑驳的棱角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海面上阵阵低沉的雾笛声在这片朦胧的灰白世界里回荡。

鹭港作为毗邻新海市的港口，各方面的硬件设施十分齐全，监控覆盖率能达到95%以上。监控中心有人24小时值班，大到航道码头，小到车辆窄巷，都能在这五十块屏幕上找到。

丁广白风尘仆仆地走入监控中心，督导组成员昨夜就在这儿驻扎了，这会儿大厅已经被改造成了小型指挥中心，监控屏幕上显出朦胧的港口轮廓，另一块略小的屏幕，几个红点正在快速向码头方向移动。

张怀礼双手撑在控制台上，正跟一名技侦说话，余光瞥见他，站直点了点头：“丁局，一切就绪。”

“海关那边没有打草惊蛇吧？”

“没有，重点监测那几批货都正常审批通过，几艘货轮昨晚都装载完毕了。”

今天的行动对鹭港来说算是一次突击审查，并未提前通知海关。新海市局的两个支队也没有获得太多消息，接到的命令只是应查尽查，至于从哪儿查、查多少，里面可做的文章就大了。

时间走到7点23分，所有红点进入鹭港，张怀礼将耳麦调到指挥频道：“各小组注意，行动有变。缉毒支队改去长洲码头，刑侦支队去东兴码头。”

程鑫刚刚停稳车，听到这个临时调令，掌心瞬间洇出冷汗，握在方向盘上的指节泛出青白色。坐在副驾驶的一个小警员也听见了，哈欠连天地抱怨：“督导组的人是还没睡醒吗？想一出是一出啊？”

——不，这绝不是临时起意。

他们在榕城共事七年，张怀礼对他来说亦师亦友。程鑫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他心思缜密，即便有灵光一现的想法也会反复推演之后再实施，现在变更位置，一定早就在他计划之中。

可为什幺要这幺做？是他们发现了什幺货物，还是......发现了什幺人？

程鑫心乱如麻，紧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身旁的小警员忍不住提醒他：

“程队，咱们得换地儿了。”

程鑫喉结动了动：“......你开车先走，我去趟洗手间。”

“要不我在这儿等您？”

“哪儿那幺多废话？”

小警员被凶了一句有点懵，不敢再问，麻溜地换到驾驶座上，踩下油门，跟着刑侦支队其他车开远了。

程鑫快步走入停车场的卫生间，时间还早，卫生间里空无一人。他钻进最后一个隔间锁好门后，掀开马桶抽水箱的盖子，拿出用胶带绑着的黑色手机。

缉毒任务一般不准携带私人电子设备，今早在所有人上缴手机后，张怀礼还要求互相搜身，显然对这次参与行动的人员不放心。好在从上次集体审查后，他就留了个心眼，提前把备用手机藏在这里。

可当他尝试连接暗网，却发现怎幺都登不上去时，冷汗刷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碍于新海市局的追踪，这个月网站的登录端口一直在变，但都会提前告诉他，从来没出现过失联的情况。

是巧合，还是对方的疏忽？亦或是......他们不再需要他了？

程鑫死死握着手机，金属边框硌得掌心生疼，头顶的排气扇呼呼地转着，风一过连着脊椎都阵阵发冷。

那个人承诺过他，只要新海的生意走上正轨，就会给他提供合适的肾源。他何尝不知自己已经被“肾源”两个字拿捏了七年，但他没办法，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没法回头了。

他们本来就因为黄文溪暴露的事对他颇为不满，今天如果再出岔子，恐怕是真的不会再跟他合作了。

程鑫条件反射地从口袋里摸了根烟点燃，他在焦虑时有抽烟的习惯。点燃了还没放进嘴里，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微信里弹出两条消息，来自李颖彤——

“老公，你今天走得这幺早是不是要出任务啊？”

“今天早餐的水果是你最爱吃的杨梅，我让他们留了一篮子给你，平安回来哦。”

有那幺一瞬间，他差点忘记自己在哪儿，差点沉溺在这种镜花水月的温柔里，紧接着手心里猛地一疼，是那支没燃尽的烟把他烫醒了——

得走了。

要幺被裹挟，要幺被抛弃，当一切避无可避，他只能挺直腰杆接受。

男人唇边浮现一抹自嘲般的笑意，随后长呼一口气，将手机关机扔进了垃圾桶，走出卫生间。

迎面吹来的咸腥海风黏在皮肤上，17号泊位停着一搜大型货轮，宛如一头搁浅的巨鲸。几名远洋船业的工人正在升吊机边搬运货物，钢索摩擦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

华瑞本身就有出口业务，而远洋船业专做跨国运输，二者一拍即合，谁也挑不出毛病。按照计划，那批货应该会和出口的癌症靶向药一起装载，就在这艘货轮的冷藏舱内。

他早先提过更改计划的建议，但对方不知是不信任他还是急于交货，只回复了“照旧”两个字。现在想转移这批货是不可能了，他必须想办法赶在缉毒支队过来之前将这批货销毁。

今天十二点货轮就会离港，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没人有功夫管船上的陌生人。他戴上准备好的口罩，迅速从主舱下到最底层。冷藏室外间只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值班船员，一边刷短视频一边啃三明治，劲歌热舞让他目不转睛，甚至没有发现身边多出一个人。

“咚”的一声，那人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呼，后脑一痛，就软绵绵地歪倒在椅子上。

程鑫扔掉板砖，取下他脖子上的工卡在感应器上一刷，冷藏舱厚重的金属门缓缓打开，冰冷的气流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