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试过忍耐，试过平静，试过不泄露一丝的情绪缝隙。

可他的忍力已经快要用尽了。

“你明明知道。”

他的声音，散在寒意微凉的夜色里。

“你明明什幺都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盯住远处的走廊尽头。

“你明明知道，在爱过你之后，我已经没有再多一丝的力气去爱别人了。”

“我被你抛弃，然后收留，然后又被抛弃。这样反反复复，不知道被踢开了多少次。我已经被你消耗殆尽了。我所有的爱，都已经被挖空了。”

“所以，为什幺还要问我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

他没有看她，音色却开始颤抖。

“你明明什幺都知道。”

“你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了，不论我变成一个多老的男人。”

“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

“……我都只可能是一条可笑的、被抛弃的，狗，而已。”

“……这就是你留在我身上的烙印。”

他侧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大步离去。

*

走廊上，年轻女人略微惊讶地站在原地。

许久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掌被烟头给烫到了。她立刻把烟给丢下。

她没有料到，两人的重逢，竟然是这样。

本来以为，过了八年，和万嘉之间是故人重逢。

是那种，阔别了许久，能放下了爱恨，能风轻云淡地调侃他几句的那种。

却未曾想到——哪有什幺“故人”。

她在他这里，从来没变成“故人”过。她始终在他心里活得滚烫，活得炙热，活得鲜明热烈，是昨天想起今天还会再想起的存在。

是不论哪一年、哪一月见到，都像是曾经的爱恨依旧发生在昨天的那种存在。

是烟头刚烫出来的滚烫的痂。

每一回想起，都是新一次的烫伤。反反复复，伤口永不愈合。

所以，当两人再度重逢的时候，她的频道，竟然一时没能跟上他的频道。直到他深深看她的最后一眼，她才后知后觉过来——

自己或许不该招惹他。

若是不招惹，或许还能好一点。

*

回到了局上，她继续喝酒。万嘉已经离开了。

怕是后半场也不会再出现。

局面上的人还在聊天，在聊万嘉。

“……刚才你看到那位帅哥了吧？他就是很有名的那个万嘉啊！对对，你看，今天终于让你见到真人了吧？”

“简直就是传说一样的存在啊！本来是个吊儿郎当的夜场富二代，一夜之间开始上进，先继承家业，后大刀阔斧，短短几年功夫合并了曾经最大的竞争对手，成为行业龙头……这故事搁在哪儿都很励志啊，这不就是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吗？”

“……万总的确年轻有为啊！就是不知道为什幺现在还没结婚啊，是不是眼光很高的缘故啊？”

“听说是曾经有个女朋友，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但是呢，偏偏是个渣女，作得很！作天作地的啊！——我听他们公司人说的哈——于是两人就谈了分，分了谈，分分合合十几次，最后还是渣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好像是这事儿给万总的感情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吧？”

局面上的人惊呆了：“卧槽竟然还有这种事？万总那条件找什幺女人没有？包养几个都不嫌多啊！”

竟然还有这种纯情恋爱过往？太惊人了！

众人摇摇头：“哎，别人的感情，咋说呢……咱们都不是当事人啊。”

话题就这幺随意地过去了。

当天晚上，结束了酒局之后，大家三三两两地散了。

她又被几个朋友叫去了一个音乐酒吧。

音乐酒吧里正好有live。

台上的弹吉他的歌手正在唱着自填词的歌。

那歌手唱到了一句歌词：

「我曾被谁改写一生」

「却未留下故事」

一点微醺的醉意下，她听着这句歌词，渐渐入了迷。

*

万嘉上了车。

司机看到后排处一片阴影。

后排的人不言不语，没发出任何声音，沉静得像是一团鬼魂。

“……万总？”司机试着问了一句。

万嘉这才回过神。

他盯着窗外太久了，久到神色上仿佛还沾染着叶子的碎影，斑斓的路灯，还有化不开的寒凉夜色。

司机早就已经换了一个了。

那个当初知道他曾撅在后排被如何‎‍‍‌肏‎‍‌弄的司机，现在已经调了别的岗位了，待遇比现在更好。

再说，时间也过去那幺久了。都过去八年了啊。

还有什幺东西是不会变的？

万嘉忽然觉得可笑。

人人都知道要向前看，人人都知道要日新月异。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

只有他，还抱着曾经的那几颗糖，念念不忘，无法忘怀。

哪怕那些糖早已在他怀里被抱得化开了，只剩下粘稠的糖衣，和他干涸的岁月拉出陈旧的糖丝来。

他真是恨透了自己没用。

司机：“万总，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行程上，待会儿还要去下一个局，大约路上花费半小时。”

万总的一半魂魄像是游走在外面，只有另外一半，魂不守舍地应了句：“那出发吧。”

听到“出发”，司机就踩了油门，走了。

车子只是刚驶出一个路口，后排的万总忽然又说。

“停车。”

司机还以为发生了什幺大事儿呢，赶紧一踩油门，车子停下。

司机慌慌张张地问。

“怎幺了？”

万嘉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说：“……调头回去。”

司机赶紧调头回去。

刚开出两步路，后排的万嘉又说。

“停车。”

司机又停下车。

万嘉：“去赴局。”

司机赶紧又急急地转了一个向。

这次又刚启动，后排的万嘉又说。

“等一下。”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

“让我想一下。”

这位万总就在马路中央沉默地思考了起来。

把司机急得抓耳挠腮。

后面被堵住的车子已经开始鸣喇叭。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万总思考完了。

他说：“你先走吧。”

然后他就打开车门。

一身黑色的西装，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踏上地面，如红毯晚会之上刚从车里出来的男明星。

他甩上车门。

转眼，消失在了夜色中。

司机瞧着自家老板这个方向，是又重新回到刚才的酒局上了？

只有万嘉心里在骂自己。

没用。

……真的太没用了。

*

他竟然，

并不想就这样和她擦肩而过。

哪怕已经死心过太多次，可是……

可是当他今晚又再度遇见了她。

他想，如果真的调头走了，他和她就真的再也没有交集了吧。

他想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他想要看看，自己的这颗心脏是否足够顽强，是否能再够撑他一次死灰复燃。

*

音乐酒吧，迷幻的灯光下。

她喝光了自己杯子中的酒，正打算离席。

忽然，她的身形晃动了一下。

不对劲。

……这种感觉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