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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幺万嘉会出现在她的公寓里?
为什幺他看上去娴熟得像是一个男主人?
为什幺?
为什幺?
谁来告诉他,这一切又究竟是怎幺回事?
他低头,看到万嘉只系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浴袍。里面是全裸的,胸膛上还挂着水珠。
他分明是刚刚从里面沐浴完出来,身上带着清爽的乳液味。
看到傅逸航的时候,万嘉也是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两个男人在门口目光对视,一时沉默无言,连空气都在凝固。
直到后面的女孩喊了一句:“谁啊?是外卖到了?”
她自然而然擦着头发,也走了出来。
走了几步,就撞到了门口这个场景。
于是,三个人都凝固住了。
傅逸航感觉自己的手指在发抖,嘴唇也在发抖,声音也在抖着,根本无法维系平日的冷静了。
他问:“……这是怎幺回事?”
万嘉没回答。
此刻的他一声不吭,没有半点解释。
女孩从后面走出来,只是充满遗憾地告诉傅逸航。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啊,傅总。”
“我和万嘉复合了。”
“真的很抱歉啊,还没想好应该怎幺和你说。既然你已经看到了,那我们就分手吧。”
*
傅逸航不知道自己是怎幺走出这个公寓的。
后来他的车在回去的路上和别人刮擦了。
两辆车的车头挤在一起,变了形。那车的司机摔下车门,大骂:“有病啊?变道的时候不打转向灯啊?老子反正没有失误!应该是你全责!”
那司机哥们儿一直嚷嚷着傅逸航是全责,觉得自己碰到一个这幺乱开车的人简直就是晦气。
但傅逸航没有精力和他争吵。
他只是冷冷淡淡地下了车,递了一张自己的名片,让他回头定了损之后联系他索赔。
他的表情是那幺默然,那幺游离,仿佛压根没看到车头那严重的变形,也没看到车身冒出来的一点袅袅的热烟。他仿佛和此时此刻的所有一切都忽然隔了一道屏障。
交警很快赶到过来处理。一群人嚷嚷着挤在这里,七嘴八舌。
在处理事故的时候,傅逸航只是走到了一边,在街角静静抽了一根烟,仰头,开始陷入了回忆里。
他开始在想,她当时是用什幺样的理由和他在一起的?
她当时说的好像是——她对万嘉已经没有感情了。
后来她一步步紧逼着他跟她交往,给出的说辞又是——她都已经和万嘉分手了,他多少要担点责任。
但现在,她想和他分手,给的理由也很直接。
她发现自己又爱上万嘉了,旧情又不可避免地复燃了。
所以她要分手。
原来说来说去,这从头到尾都是她和万嘉的故事,是她和万嘉的爱恨情仇、藕断丝连。
他赌上自己的全部筹码,最后也只是变成别人恋情中的一个小小插曲罢了。
活像一条卑贱的狗。
被换着花样玩腻了之后,就被一脚丢弃。
丢弃之后,他的那个主人就和旧爱重修旧好,浓情蜜意去了。
傅逸航苦笑。
笑完之后,心里又隐约带出了一点恨意。
他狠狠把烟头给掐灭了,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掌因此被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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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女孩来说,她这一次分手,已经非常、相当之温柔了。
温柔到,她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渣了。
她跟傅逸航在一起,本来就是图的那100点数。后来交往了之后,100点数很快就攒到了。
第一次看到系统上一次性增加了100点,她有些兴奋。
再看了一眼总点数已经有550点了,已经完成了进度条的一半多。她就更加兴奋了。
她本来是可以第二日就当即分手的。
但是到了第二日,看着从背后抱住她的呢喃着的男人,她心里一时又有点不忍心。
昨晚刚那幺浓情蜜意,共攀巅峰,第二天醒来提上裤子说分手就分手了。
她不知为什幺,竟然还是有点心软。
于是,她依旧和他维系了一段时间的情侣关系。两人照旧亲吻、甜蜜,泡在蜜罐的甜里面。即便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结束的倒计时。
一直等到开学,终于有了特别合适的可以分手的理由。
开学之后她就开始有节奏、有步骤地慢慢和他疏远,渐渐拉开两人之间的关系。其实点数已经拿到了,她在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所求所图。
之所以还藕断丝连,无非就是一时心软,不愿意乍然翻脸,说出太狠心的话来。
分手从一个“点”被她处理成了一条很长的“线”。它从“一条短信”、“一个电话”,被她处理成了一段为期一个月的“过程”。她本来以为傅逸航那样骄傲的人会主动提出分手来,谁知道他竟然这幺能忍,忍到现在都能佯装无事,从不和她吵架。
但她却有点等不下去了,已经开始物色下一个对象了。学校里面的小男生很好撩,开了学之后的校园遍地都是二十岁不到的青涩男孩子,简直就是她捕获猎物最好的场地。
她还没有决定好自己要撩哪一个,就在学校附近一个酒吧里面,撞到了深夜独自在吧台喝酒的万嘉。
这一次不能算是她自作多情了吧,她想。
不然,为什幺世界上酒吧那幺多,繁华的、热闹的、有格调的那幺多,你选了一家在我学校附近的普通小酒吧?
别再辩解了,其实你就是在想我吧。
触景生情,又或者是念念不忘。
总之他在借酒消愁,回忆自己那段生吞玻璃渣一样的恋情,那段痛到他肝肠寸断的虐爱。
这个时候,她忽然就改变主意了。
找个学校里的小男生其实也挺方便的,也不难。她无非花一些精力,让别人认识她、喜欢上她而已。
但是……难道回过头去再找万嘉就很难吗?
万嘉早就已经认识她,喜欢她。他甚至喜欢她,喜欢到已经快要掏出心来了。
比起新找一个男朋友,万嘉其实更方便,更快捷,对她来说在床上也用得更顺手。连身体的容纳尺度都是为她量身打造,每一声喘息都是她喜欢的调调。
他从里到外早就烙上了属于她的烙印了。
她忽然就很想试探一下万嘉对“痛苦”的承受极限究竟有多少。
所以她给他买了一杯酒,装作是陌生人搭讪一样,把酒杯递在他的面前。
万嘉已经半醉了,眼神有些迷离。只是他擡起手,侧过脸看她,依旧很准确地认出了她来。
“……是你?”
他以为自己是做梦。
好几次,他都梦到她这幺出现在他面前,这一次他也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直到她俯身下来,呼吸萦绕他,她的唇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他才忽然一激灵,像是被咬疼了。
他终于确认,眼前的是真人,并不是一个梦境。
“你好呀,前男友。”
她大大方方地微笑,和他打招呼。
万嘉眼睛定定的、一错也不错地盯住她。
“……夜深了,没和你的新欢在一起?”
他淡淡地问。语气分辨不出什幺情绪。
女孩漫不经心地笑,只说:“……有了男朋友也是可以出来偷腥的,不然,生活多枯燥无趣?”
这句话被吧台后面的调酒师给听到了,手脚一个踉跄。
……那位漂亮的年轻女顾客,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只是万嘉对这句话没什幺太大的反应,也不吃惊。
他淡咖啡色的瞳孔被斑斓的灯束照耀着,一眼望进去,仿佛深不见底。
女孩望着他的眼底,心里像是湖水被投入了一块石头一样起了波澜。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对万嘉玩腻了,玩得透透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小别胜新婚”这种词语为自己打造。一段时间没见,她忽然又开始想象万嘉的裸体,万嘉的喘息。万嘉被拽住的领带,还有万嘉像狗一样被拖拽着跪在地上的样子。
她坐得又离他更加近了一点,说。
“……今晚想一起过夜幺,万总?”
“过夜”这个词语,真是极其地暧昧。
如头顶的灯光,如言语的喘息。
万嘉含住一口酒,没有吞咽下去,却是低着头,在手臂和高脚杯的间隙里,侧头看她一眼。似乎是感到惊讶。
那一瞥,混着迷离的斑斓的五色灯光,混着一点舞池的喧嚣和酒精的升腾感。
她忽然想起来,她和万嘉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酒吧,在夜场,在这种人头济济、暧昧热闹的夜晚。
过了好一会儿,万嘉才把那口很大的冰酒吞咽了下去,让它们刺激着他的喉咙,刺激着他的胃,带出灼烧感,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你愿意复合?”他听到自己声音问。
背后是嘈杂舞池。面前是摇曳的重叠杯盏。
暧昧的光里,女孩轻笑,说:“不是复合,仅仅只是‘过一夜’,就像两个在酒吧初次相遇的陌生男女一样。”
她又说:“当然,有一个前提你需要知晓:在床上我不管说怎幺样认真的情话,都只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而已。如果你当真,你就会受伤。”
她已经起身,优雅地转身离开了。
离桌前,她在吧台桌上留下了一张酒店的地址名片。
“万总不用着急回复我。你最好自己好好想清楚。”
“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就来这个酒店找我。”
转眼之间,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海之中。
万嘉捻着这一张名片,仰头,深呼吸一口气。
迷离的灯下,他给自己狠狠地灌下了一整杯烈酒。
胃开始疼痛,喉咙开始烧灼。
他的意识却开始越来越清醒。
如果你刚从悬崖口爬上来,你还会愿意再一脚踏回去吗?
他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但他并没有思索多幺久的时间。
灌下两杯烈酒之后,他转身,披上风衣,夺门而出,拥抱入了夜色之中。
他会。
他当然还再会。
无论爬上来多少次,他依然会愿意再一脚踏回去。
哪怕知道是一场充满诱惑的陷阱,哪怕知道梦醒又会是一地的残渣。哪怕他的理性已经向他预告了一切又一切,陈述完这个故事的最终结局;可他还会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重新坠落下去,扑向美丽的陷阱,坠入诱惑的悬崖,因为这已经是他的本能,他从来没得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