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又恰逢创业上升期,近来柏舟总是回得很晚。江缘每晚都固执地等他,小小一团缩在沙发里,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便睡眼朦胧地冲着门口傻笑。柏舟心疼,劝哄了无数次也没用,只好随他去了。
今晚的酒局太折腾人,站在家门前,柏舟低头闻到身上浓烈的酒气,握着钥匙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退了两步,转身走了。
街上没有人影,高楼上一格格亮灯的窗都渐次熄灭,唯独月亮仍然明净,寂静地悬在天穹。柏舟沉默地倚着墙,摘下眼镜,随手别在领口,曲起指节按揉眉心,臂弯里搭着刚脱下的西服外套,眉宇间倦怠难掩。晚风如水,他的影子孤零零的,被街灯拖得很长。
马路对面,江缘隐在路口的阴影里看他,小圆眼耷拉着,短发蓬乱,似乎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不久。
今晚他往常一样蜷在沙发上等柏舟回来,不知不觉睡着了,半夜因心慌而惊醒。他摸摸旁边,空的,冷的,睁开眼睛,窗外漆黑一片。他想给柏舟打电话,又知道他忙,担心打扰他,一个人跪坐在沙发上捏着手机发呆,鼻子忽然一酸,片刻后拎了袋垃圾下楼,全当排解情绪。
也许真是心有灵犀,撞见了那个梦里抱了好久、醒时又找不到的人。
远远望去才知柏舟真的清减不少,原来不是错觉。他看起来好疲惫,每天夜里江缘一遍一遍辛苦抚平的眉头,此刻又微微地蹙起,似乎总有太多烦扰着他的事情,令他永远不能安稳。
街道寂寥无人,可是连月光都不愿落他身上。
江缘短暂地讨厌了一会月亮。
不久,他看到柏舟直起身要走,也慢吞吞地转身,不成想刚动一下,两人便鬼使神差对视上。柏舟整个人僵住了一般,定定地望着江缘,然而江缘没有像从前那样飞奔着扑上去,只是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扱拉着拖鞋走了,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抱住。
“宝宝……宝宝。”柏舟喘着气,灼热的呼吸洒在江缘耳后,胸膛也是滚烫的。他先小心翼翼地握着江缘的手,再一点一点收拢扣紧,生怕把人放跑了,“……不生气了。”
他被江缘转身离去的情形刺伤,今天受了许多委屈都没有怨过,此刻却变得尤其脆弱,半晌没听到回应,竟霎时眼眶酸涩,垂头埋进江缘颈窝里。也许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内心深处掩埋着的不安全感一瞬间如岩浆喷涌,他焦虑于不能立刻给江缘优渥的生活,更恐慌于江缘从未展露过的冷淡背影,追上去的那几秒,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停跳。
江缘被他的眼泪烧痛,难受得说不出话。明明那么累,每天回到家里还要作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给谁看呢?他又难过又生气,喉头心口灌了苦药,咕嘟嘟冒的全是涩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堵得他心口发闷。
他想回头,柏舟不让,于是他反握住柏舟的手,默不作声地牵着人回家。柏舟很乖地跟在后面,偷偷用脚尖去踩江缘的影子,眼睛还红着,不太敢说话。凌晨街道静谧,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响。
一进家门,柏舟就借洗澡躲进浴室,站在淋浴头下抬手狠狠揉了两把眼睛。等再出来时,江缘已经背对着他躺下,床头亮着一盏幽黄的小灯,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小雨。
左哄右哄,江缘还是不肯搭理人,结果柏舟想通了似的,一改方才的作派,居然借机大耍无赖,霸道地压着江缘不许他动,不断地摩挲他细软的头发,啄吻他裸露出的一截象牙白的脖颈,叼着人细嫩的脸颊肉嘬,舔他的耳垂和嘴唇,手摸到衣服下挠他痒痒,和小时候两个人在床上闹着玩一样,二十几岁的人了,在江缘面前活像一只赖皮狗。
江缘烦他又绷不住咯咯笑,推也推不开,打又不舍得,反倒被亲得手心手背湿哒哒,心口却真的没那么堵了。
后来闹得太厉害,江缘受不了,翻过身掐住柏舟带着水汽的脸,气喘吁吁地扬言要反制裁,自以为很有杀伤力地揪他的鼻子和耳朵,钻进他怀里拱来拱去,嘴里哼哼地不知道咕哝什么,柏舟巴巴地凑上前问,被他装傻充愣糊弄过去。玩了好久,江缘终于安静下来,闭着眼躺在柏舟怀里,静静地不说话,就在柏舟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没头没尾地喊了一声:“哥哥。”
柏舟低头注视着他,目光温驯而柔和,听他半睁着眼含含糊糊叫了好多声哥哥,窗外雨声潺潺,江缘的声音也如同被雨水泡过,字和字黏连在一起,尾音软塌塌的。柏舟耐心地一一答应着,心里觉得江缘很可爱。
江缘在他怀里动来动去,倏尔撑着他的胸膛直起身,跪坐着,用拇指和食指圈了个圈,套住柏舟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蓦地弯了弯眼,仿佛玩套圈游戏时一举套住了最心爱的玩偶,抱着不肯撒手。柏舟温和地看着他动作,配合地把手抬起来。
“哥哥,”江缘坐直了身子,逐渐收紧了手,纤长的眼睫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勾勒出扇形的影子,“我们结婚吧。”
柏舟怔怔地看着他,疑心自己听错了,表情显得很傻气。江缘见他没有反应,不满意地皱了皱鼻子,捉起他的手指偏头一咬,留下一圈小小的牙印:“喂,我在向你求婚哦。”
话音刚落,柏舟便猛地弹起来抱住江缘,手肘砸到了床板,发出“咚”地好大一声,看上去有些慌乱。江缘看不到,那双俊秀的眼睛泛着不明显的水光,好像又要哭了。
“我可以吗?”
柏舟的声音低下来,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似乎割裂成了两半,一半被澎湃的喜悦吞没,一半如堕梦中,密密匝匝的忧惧从不知名的裂缝里渗出。他突然得到了太好的东西,要隔远了才敢细细端详,生怕一靠近它就云散烟消。可是此时此刻,他最想要的宝物,就在他的怀里了。
“还有谁可以呢?”江缘温柔地反问他,稍稍往后坐直了身子,双手捧起柏舟的脸,爱怜地亲他的眼角和嘴唇,声音如同春日的泉水,裹着足以破冰的温度:“哥哥,我只有你了,你不可以不要我。”
江缘以为柏舟还没想通,正要说些别的哄他,却听柏舟很冷静似的问:“民政局半夜不上班吗?”
他哑然失笑,劝了半天,才让柏舟勉强同意明天早上再去领证,又见柏舟腾地下了床,一阵翻箱倒柜,把两个人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接着拉开衣柜,将衣服一件一件取出来熨,简直像在梦游。
江缘侧躺着,看着柏舟的侧影微笑,笑着笑着,眼睛又有点酸。柏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起来好忙,后来终于肯消停了,慢慢走到床前蹲下,黑黢黢的眼睛注视着江缘,捉起江缘垂在床边的手,轻轻地用脸蹭,仿佛有一根毛茸茸的长尾巴在身后晃啊晃,让江缘觉得自己正在抚摸一只大狗。
柏舟将另一只手展开,露出一个蓝色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对很早以前就买下的戒指,样式简单,但内圈细致地刻上了两个人名字的缩写。他们之间的爱语太多,到了这种时刻,反而一句都说不出来,只是安静地对望,安静地亲吻,安静地相拥,空气中满溢着饱涨的甜蜜与安宁,弥合了柏舟心底的裂隙。
第二天早晨,他们一从民政局回到家就开始接吻做爱,犹如急切到要以这种方式确认对彼此的完全占有,两个红壳小本被江缘收进宝贝盒子里,成为这个家的一部分。
结束之后,江缘浑身汗津津的被柏舟搂着,鼻尖挨着鼻尖,额头抵着额头,戴着戒指的手十指相扣,听柏舟说以后要给他更漂亮的戒指,要一起住进更宽敞的新房子,安上江缘喜欢的落地窗,小露台种满三色堇和石竹花,江缘的小盒子单独放在保险箱里,谁来也偷不走。
他向江缘保证以后会尽量早点回家,电话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打,即使没有接到,过后也会回拨,一个人在外面一定用心照顾好自己,不叫江缘担忧,因为还要长命百岁和江缘在一起。他们像小时候一样拉钩上吊,然后大拇指接吻似的一碰,哄得江缘眉眼弯弯。
直到最后,柏舟才说了好多好多句“爱”,好像不放在这时候来讲,就没有那么值得相信。他说一句,江缘乖乖应一句,忽地,两个人同时笑成一团。
“哥哥,这是公司新开发的图灵测试吗?”江缘故意逗他,随即语气变得认真,“这里有一道程序,你有没有摸到。”
他牵着柏舟的手放上自己心口,说悄悄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