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醒,悟
就在急诊室里一片混乱之时,谁也没有想到,有一个人紧贴着急诊室门口的墙壁,拼命想看清里面是什么情况,吃力的想听清医生说的话,但又害怕被里面的人发现自己,就这么小心翼翼的,一颗心悬在半空起落高低,心如刀绞。
当他听见医生说蒋鸣欢有生命危险,能不能挺过去要看今晚的情况时,急诊室里的闫桂霞不省人事,急诊室外的他也双腿一软,就像踩在散架的高跷上,整个人脱力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根本不知道痛,两眼空洞浮乏,看着寡白的墙壁,浑然不觉眼眶里翻滚出两行热烫的泪水,像拉开的闸,停都停不住。
闫燨被吓傻了,张着嘴坐在地上呆若木鸡,像个只会流泪的木偶。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蒋鸣欢竟然会用自虐的方式来报复他,他以为蒋鸣欢只是在逼他、吓他,他怎么可能想到一个人能疯到这种程度?!
他认输了。
路过的护士看见这个少年手足无措的瘫坐在地,忙走过来扶起他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闫燨这才堪堪回过神来,待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护士的意思。他谢绝了护士的帮助,推说自己没事。
就在这时,急诊室里几个医护人员推着病床匆匆从他身边擦过,争分夺秒的往电梯方向疾走而去。他看见病床上的人挂着水,上了监测仪,双眼紧闭昏迷不醒,就像个空有皮囊却失去生气的躯体,让他愈加内疚、痛苦。
在睨见蒋新志憔悴的脸的一瞬间,闫燨手慌脚乱的转身面向墙壁,回避一切有可能被揭穿的目光,整个人趴在墙上,手指抠挖着冰冷的墙体,失控的眼泪顺着掌心滑向掌根,颤抖着,抽噎着……
他就是过街老鼠,连他都恶心自己。
人存在的本身就是极度不公平和两极分化的,有人的出现让周围都变成了良辰美景,而有人的出现却像是飞来横祸,闫燨属于后者。
欠蒋鸣欢和小姑的债,他终其一生都偿还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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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鸣欢一睁开眼就知道自己在医院,这种环境他太熟悉了,只是站在病床边的不是老妈和老爸,而是崔晴。
他的头痛还未完全散去,全身酸痛体力不支,连说话都差了一口气。他暗叹一声,有点沮丧,他居然没有死在诊所里。
无助的崔晴一见他醒了,眼中闪过一抹激动的神色,但随之就冷漠下去,跟他对视着不说话。
“几点了?”蒋鸣欢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喉咙像是堵了口痰,发声都困难。
崔晴慢吞吞的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清晨,六点。”
蒋鸣欢诧异,今天应该是星期二,崔晴怎么会……
“怎么会是你在这儿?我爸我妈呢?”
崔晴面无表情,无比的镇静:“闫姨突发急性心梗,手术去了,现在还在ICU观察,蒋叔守着她。”
崔晴的话开门见山,没有作多余的前因后果说明,但蒋鸣欢什么都听明白了。
“我妈……我妈怎么会……”他情绪一激动,监测仪上的心率就跟着上升。
“这很难猜吗?你酮症,闫姨被你骗天骗地的帽子戏法给刺激大发了,你他妈在一楼急诊大厅抢救,我闫姨在三楼手术室抢救,”崔晴非常鄙视的瞟了呆滞的蒋鸣欢一眼:“蒋鸣欢,我太瞧不起你了,老子瞎了屁眼才会信你那些糊弄人的鬼话!”
蒋鸣欢是想闹事,但他只想闹自己,不想带害其他人。他以为自己两眼一闭就能一了百了,让闫燨这辈子都活在自责自悔的痛苦中,他的计划里满满都是报复,却从未分神想过身边除了闫燨之外的人会受到什么打击。
以上这一丁点儿领悟,蒋鸣欢是刚刚才萌生出来的。
显然这两句指责远远不能让崔晴解恨,他才不管蒋鸣欢现在精神状态好不好,反正医生说过他现在已经度过危险期,血糖控制住情况也稳定下来了,崔晴一肚子邪火,就等着他醒过来大骂一顿呢!
“你说你怎么能自私到这种地步?”崔晴也顾不上急诊大厅还有其他医生病人,指着蒋鸣欢厉声质问:“我对你掏心掏肺,这几年来什么事都以你为先,书包里天天给你背着士力架,就怕你一不小心低血糖;见你穿多了怕你热着,穿少了怕你凉着,我对我爸妈都没这么上心过!作为哥们儿我只差没把心给你掏出来,可你呢?你到底是揣着多少优越感,还是觉得你那点刚萌芽就被摧毁的小爱情高尚过世间一切?藏着掖着不说,失个恋还要死要活,一副非闫燨不可的可笑嘴脸,你也就那点出息……为了他连你爸妈都欺骗,这还不够,以耽误学习为幌子说要住校,但你住校的原因无非是为了摆脱闫姨他们监视,好让你作妖是吧?不然……你这酮症哪有发作的机会?”
面对崔晴的斥责,蒋鸣欢张口结舌。
“身边人都在关心你,但你却把关心你的这拨人全骗了,这叫不知好歹;为了个连前途都是未知数的男人,把你亲妈气到心肌梗塞,这叫忘本负义。不仗义和忘本你都占齐了,蒋鸣欢,你还算是个人吗?读书不是渡劫,不要以为自己脑子好使就自觉高人一等,你为所欲为的资本不是因为你是学霸,只是因为身边的人都善良,不屑跟你计较那仨瓜俩枣的,可你瞧你……还真是给屁股化妆,好大的脸啊!”
“我真那么惹人讨厌吗?”蒋鸣欢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崔晴瞅着他,静静道:“一个发起疯来连别人死活都不管的人,你说讨不讨厌?”
蒋鸣欢眼中盈了一圈雾气。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咱俩只是朋友,随时说不联系就不联系,”崔晴叹了一口气:“我就是同情我闫姨和蒋叔,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蒋新志接到护士的电话,得知儿子醒了,从楼上匆匆跑来急诊室。一夜未合眼,男人一边挂着孩子一边挂着妻子,心力交瘁,眼睛都充血了。
当蒋鸣欢看见老爸匆忙走到自己病床边时,刚要开口喊一声“爸”,那个字却在嗓子眼戛然而止,紧接而来的是毫无预警的一巴掌。
啪!
蒋新志怒击心脑,顾不上时间地点,当场就扇了这个孽障一耳光。
护士见状,急忙过来拉住这个病人家属,急诊室的人都亲眼目睹了这家人昨晚发生的不幸,能理解这个背负全部压力的父亲此时焦虑的心情。
“家属冷静点,病人现在才刚稳定下来,你不能这么粗暴。”护士拖住蒋新志,生怕他再呼两巴掌上去。
蒋新志没有失控,他只是冷脸看着这个躺在床上偏执且不懂事的儿子,他很失望,心也凉了,他才知道自己根本不了解他亲儿子,甚至才发现原来养了十八年的儿子是个疯子,还是个极端的疯子!
身体虚弱的蒋鸣欢被扇的眼花缭乱,他定定神,颤颤的问了一句:“爸,我妈还好吗?”
蒋新志抬手阻止:“别叫我爸,我算老几,我不配,闫燨才是你爸。”
这个名字对这一家人来说已经变成一把刀的存在,一旦提起,就犹如在心上剜了一块肉。
蒋鸣欢的眼泪就像开闸泄洪,蜂拥而出。十分钟前还在为自己没死成功而懊恼,但现在已是伤心欲绝,哭的满脸是泪。
“爸 ,我妈她……”
蒋新志稳定了一下情绪,没回答他的话,只是声明一般说道:“蒋鸣欢,从现在开始,你爱干嘛干嘛去,反正我和你妈的脑子加起来也没你好使,毕竟我还有良知,知道世界上谁对我最重要,不忍心欺骗每天起早贪黑为我忙碌的人,而你的良知没有体现在我和你妈身上,不知道跟谁一起跑了。”
“爸爸,你告诉我妈妈……”
“你妈妈怎么样不用你管,有我在。”蒋新志说完,转身就走出急诊室,整个过程停留不到三分钟。
蒋鸣欢从未见过这样的老爸,莫名让他有种被放弃的恐惧感。
崔晴从护士站走过来,说:“我帮你问医生了,闫姨的心脏搭了两个支架,现在已没有生命危险,在ICU观察二十四小时,没事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
“谢谢你……”他虚弱的呼出几个字。
大概是因为情绪透支的原因,蒋鸣欢累极了,在听到老妈情况稳定的消息后心里才踏实下来,瞌睡接踵而至,昏昏沉沉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下午,蒋鸣欢从急诊室转到了内分泌科住院部,崔晴的爸爸正是这个科室的护士,有什么检查和医嘱之类的他直接就帮蒋鸣欢处理了,多双熟人眼睛照看,蒋新志也不用两头跑,但好歹是四十几岁的男人,熬了几天精疲力尽,整个人都憔悴得很。
蒋鸣欢一个人在病房的时候,他会发呆,老看着窗外的树,数着有几片枯叶挂在树枝上一直摇晃,却舍不得掉落。春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摩擦在耳边,让他大脑里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一点一点松弛下来。
他问自己,什么叫喜欢?什么叫值得?若是二者放在天秤上,哪个比较重?喜欢就必须倾其所有吗?倾其所有又值不值得?如果你要追的人像个风筝,注定不会为你停留,那……还要不要追?
最后,他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失去爱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