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只相处三年的连德在重逢的那刻都能一眼看出宋绍棋和宋公子的差别,何况是怀胎十月辛苦生育的宋太太,从宋绍棋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看着他,看着他从小宝宝一天一天长大成人,她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答案显而易见。
宋绍棋看着连德,说出他最不想听到的话,“妈妈当晚就走了。”
“......”连德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宋绍棋从始至终没有提到他自己,母亲被父亲活活逼死,弟弟上位取代,他被远逐出故里,他怎么熬过的......
“如果没有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一直保持冷静的宋绍棋,声音在此刻泛起哽咽。
“父亲所有私生子的年纪都比我小,我是父亲第一个孩子,如果我是正常的,如果我再聪慧几分,再圆融一些,爸爸妈妈的感情不会破裂,父亲不会在外面找情人,我的弟弟不必收拾我的烂摊子,被迫用另一个人的脸度过几乎整个人生。”
“如果我是正常的,妈妈不会这么痛苦,活着的时候难过,死的时候也不体面。”宋绍棋眉头皱得死紧,牙齿咬着腮帮内侧的肉,话语带着血腥气,“是我害死了妈妈,都是我的错。”
怎么会是宋绍棋的错?明明千错万错都是宋先生的错!
连德是旁观者看得清楚,但宋绍棋身处其中,难以置身事外,很多事情可能在宋绍棋小的时候就发生了,在他还不具备成熟自主思考能力的年纪,被灌输大人用于掌控的扭曲思想,即使长大之后也无法逃脱。
“母亲的葬礼,本该是宋革回国后第一次在众人前亮相,或许是父亲想让我安心离开,所以那天的宋绍棋还是我。”
连德听起来可不是那么回事,这分明是宋先生威胁宋绍棋,要是他不自愿去边陲之地关着拘着,就不让他送母亲最后一程。
葬礼上极有可能出现宋太太那边的亲戚,宋绍棋的姥爷姥姥估计比宋先生更精,哪会认不得自己的外孙?让宋革去,风险太大,一不小心就搞砸宋先生顾忌的宋太太背后的势力,宋先生才不会那么做。
宋先生本来就计划让宋绍棋出席葬礼,那一番说辞不过是骗他哄他,乖乖去外面待着,再也不要想着回来。巧立名目,又多一个可以交换的条件。
“除了我,宋革,父亲,其他人都以为妈妈是等到宝贝儿子从国外赶回来,见到了最后一面,才放心阖眼。”
宋绍棋眼眶很红,却一滴眼泪没掉。
“这样也好,妈妈爱面子,这样的说辞、谎话或许是她最想要的结局。”
那你呢,这不是你想要的结局吧,连德想问。
“两个月后,尾七做完,我被送走,父亲给宋革,也就是新的宋绍棋,办了归国宴,宋革表现得很好,既保留了几分我自命清高的可笑骄傲,又风度翩翩,游刃有余地在那些人之间谈笑风生。他们跟父亲说国外的教育当真不一样,内向的出去个几年回来都能变得落落大方,没有人怀疑壳子里已经换了新的芯。”
“小革很厉害,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替我尽到儿子的孝道。”
宋绍棋弯弯嘴角,低头眨掉眼底的湿润,“你还不知道小革的革是哪个字吧。”
“嗯。”
宋绍棋以手沾取雪水在桌案上写下一个革字,“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以为是改革的革,后来才知道是易经的革卦,说的是君子豹变,父亲希望有一天他取代我的时候,人们会说,小时候那个丑陋平凡的崽子,终于在学习和修养后,成长为美好的君子。”
“小革没有辜负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寄予的厚望。”宋绍期在笑,漆黑的瞳孔却水汪汪的,“小革是个好孩子。”
连德不关心宋公子是不是好孩子,他只在乎宋绍棋。
“他没有跟着宋先生一起欺负你吧?”
“你说的什么话。”宋绍棋责怪地看他一眼,“小革能欺负我什么?”
连德:“那些宋宅的监控,不是给他用来模仿你的吗?”
“你连这个都猜到了。”宋绍棋神色淡淡,“我不喜欢被拍,却没有想过小革要花两倍的时间去看去复盘那些录像,有多枯燥,有多无聊。他是不是会想,如果第一个孩子是他,他根本不用做这些事,不用仿效一个无能的哥哥,不用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听起来宋家兄弟俩感情不错。宋革面对这么不公平的命运,很难不愤世嫉俗怨恨宋先生吧?连德开始思考策动宋公子扳倒宋先生的可能性,他不想等到宋先生自然死亡,那要等太久。
“宋先生没跟他说,为什么需要他来取代你吗?”他问得隐晦,想知道宋绍棋的秘密在宋革那还是不是秘密。如果宋革知晓,那他们合作的可能性会大许多,宋革清楚宋绍棋不可能抢回那个位子,那交涉会顺利很多,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对宋绍棋至关重要的秘密,连德仍然希望宋革并不知情。
“就算没看到我不正常的身体,他从录像里也看得出我不是做继承人的料。”
宋绍棋望着连德的眼睛,“我说过的,他很聪明。”
多聪明?聪明到不会联合连德一个外人对付棘手的宋先生,连德听出这层意思,还没开口,宋绍棋就看出自己的意图,哪里是他口中不够聪明的表现。
连德颓然松下肩膀,凄惨一笑,“宋家专出聪明人,是不是?”
“呵。”宋绍棋轻笑,“知道里面一团糟,你还要来吗?”
“这话问得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连德握上他冰冷的手,“当年站在楼梯上,亲口欢迎我来到宋家的,不是你吗。”
他们都身在局中,自愿的,不自愿的,都逃不开,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