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被烹制成合适的状态，是塞尔斯习惯烹饪的全熟，但与口感发柴完全无关，塞尔斯的烹饪技艺出神入化：肉块锁汁，韧而鲜美，肉质饱满却不过量，堪堪停留在令人享受美味的临界线。

简玬咽着口水坐在餐桌前等吃的上桌，看塞尔斯肩宽腰细的背影。

他亲爱的养父烹饪技术比机器人更为精细，而且比机器人更为赏心悦目。

就在塞尔斯准备餐点的时候，他的电子通讯响起。

塞尔斯一般不戴电子终端，也少有谁能联系到他。电子通讯响起后自动接通，传来一个简玬并不算熟悉的声音：“塞尔斯，你今天有时间吗？我们许久没见了。”

简玬想了一下，这应当是塞尔斯之前的战友。

“你在做饭？”对面讶异地问道。

“嗯。”塞尔斯控制好火候结束烹饪，端着餐盘上桌，宽厚的大手将餐盘摆在简玬正面前。再去拿水果布丁。

“我们叙叙旧如何？听说你的孩子也上大学了……你应该可以有更多的私人空间了吧？”

简玬的尖耳朵动了动，看向通讯发声的方向。

不过塞尔斯没有开视频投影，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对方的通讯身份信息。

塞尔斯将水果布丁也放在简玬手边，再去问对方：“什么事？”

对于“应该有私人空间”这件事，塞尔斯不置可否。

中年老处雌，简玬默默想道。

不过也是，绝大多数时候塞尔斯不是在实验基地就是在家，至少他在家的时候，塞尔斯基本都在家，还真没见过塞尔斯有什么私人空间。

至于会不会给他找个后爹回来，这个话题似乎根本没在他们之间出现过。

看上去比机器人还机器人。

秘书至少还会强调他不愿意加班而且想涨工资，塞尔斯绝大多数时候什么都不会说。

准备好一切之后，塞尔斯在简玬斜对面坐下。

对方仍然在尝试继续和塞尔斯谈话，讨论一些关于他们过去的事情。

就在简玬认为这个通话至少会在吃完早餐之后才结束的时候，塞尔斯在对方说完一句话之后开口了：“我需要挂了。”

“什么？”对方愣了一下，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塞尔斯为什么会那么快挂断这段通讯。

塞尔斯看了简玬一眼：“我需要陪简玬吃早餐。”

吃早餐不能分心，也不能和其他虫族通讯，不然会给孩子一个不好的榜样。

隔着电波，简玬都能感受到通讯对面的无语。

但始作俑者装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捣蛋小孩兴高采烈地围观比他年长上二十多岁的雌虫吃瘪。

简玬的表情依然纯良，一如既往。

“我今天的安排……”塞尔斯没有忘记这个话题，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简玬。

简玬眨眨眼：“我要找卡莱沙来家里玩。”

搞笑，他根本不会找卡莱沙来家里玩，卡莱沙就是个工具人兼任挡箭牌而已。

他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塞尔斯约会了。

这会很有意思，和他操盘股市和黄金一样有意思。

看着眼睛亮闪闪的小孩，塞尔斯沉默了下，回答对面：“时间和地点给我吧，我准时到。”

如果简玬需要和他的未婚夫一起的话，他确实需要给他们留一些空间，简玬喜欢有自己的空间。

说完这一切之后，塞尔斯就挂断了通讯。

简玬还想听到更多却没有得逞，他切下牛排，嚼嚼嚼。

咸甜配还带水果，外人看来奇怪的口味，但塞尔斯从他小到大都不会说什么。

他只会准备好简玬想吃的东西，无论那是什么。

简玬吃东西几乎算是狼吞虎咽，没多少时间就吃完了塞尔斯准备的早餐。

他能感觉到塞尔斯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那样的视线并不是审视，时有时无，带着少有的犹豫。

塞尔斯似乎打算和他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简玬并不是全然不知道塞尔斯打算和他说什么。

毕竟，虽然外界现在已经因为面具人巨大的名气而将“雄虫面具人”和“塞尔斯的孩子简玬”分开来认，但只要是简玬身边的虫族，都相当清楚简玬做过了什么毁天灭地的好事。

而且从梅斯柴尔德的通讯记录里来看，他显然已经联系过塞尔斯了。

紧接着，梅斯柴尔德就被他给杀了。

如果他们已经联系过，塞尔斯会很快清楚简玬的计划。

以梅斯柴尔德的聪明程度，一定会已经料定简玬打算把他除之而后快，也一定会清楚地告诉塞尔斯他会做这件事。

他唯一并不清楚的意外，就是简玬在杀了他之前已经将圣虫的脑袋整整齐齐地割了下来。

塞尔斯肯定也已经知道过这一切。

毕竟论行军打仗，收集信息，没有人比得过曾经的虫族将军，现在的军火帝王。

从简玬刺杀总统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开始知道简玬到底想干什么，比那群将死或已死的上等虫族要清楚得多。简玬杀了梅斯柴尔德，可以正好坐实梅斯柴尔德对他计划的推断。

但就是这样的塞尔斯，他的养父，还在挂断了和其他虫族的通讯，陪他吃水果布丁。

就像他们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等虫族家庭里一对相当普通的父子，父亲还没有去上班，而孩子暑假放假了，这只是一顿相当普通的早餐。

一切都温馨、平淡而自然。

简玬的电子终端里统计着昨夜的伤亡数据和被取代的虫族网络覆盖范围，这个数字在不断地摇摆、加大。

对于简玬而言，活生生的生命只是数字和数据而已。

只不过它们会移动、有一定的随机性。

这个坏蛋可能会被打脸，也可能不会。换作其他人的故事线里，他就会被打脸。但一个遗憾的事实是，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宠爱他。

数据显示，虫族终于开始意识到这个天降的小雄虫准备做什么了。

在巨大的伤亡面前，他们开始恐惧了。

有上等虫族已经连夜开始到其他星球藏匿，因为他们根本不清楚简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在他们眼中，简玬是一个严苛地给员工贯彻八小时工作制和巨额福利以至于在幽灵区被所有虫族歌颂，却在以一种诡异的超越了当代科技文明的方式屠杀虫族高层的疯子。

祂无处不在，而他们逃无可逃。

当然这是最顶尖那批亿万俱乐部的事情，和更下层阶级的上等虫族现在还没有什么关系。死掉的虫族对于上百亿的总体基数来说还是极少数，更多的上等虫族只是被寄生了。

简玬和他手下的团队在幽灵区简直成了真正的神化。

当然，简玬自己不会这么认为的。

他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很快，简玬就听到桌上的智能显示屏提示塞尔斯收到了一条新的讯息。

但塞尔斯没有去看这些讯息。

简玬开口：“塞尔斯，把那条讯息给我看看吧？”

他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智能显示屏，塞尔斯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当默许。

基本只有在塞尔斯面前简玬才会恢复话痨，因为他养父的话实在是太少了。

简玬打开塞尔斯的讯息，迅速地把时间和地址记下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集群商业区，时间挑得很好，正好在塞尔斯空闲的时候发出的邀约，今晚还有烟花秀表演，即使被邀请的塞尔斯可能不知道这点。

他的早餐也吃得差不多了，就把餐具一撂，下了凳子。

在简玬离开之后，塞尔斯关闭了智能屏，将简玬用过的餐具端起。

这是简玬十年前最喜欢的餐具，款式放到现在，对一个成年虫族来说已经稍显幼稚，但仍然被塞尔斯仔细地保存得很好。

“塞尔斯先生，请问需要我帮您处理家务吗？”秘书走到塞尔斯身边，微笑地问道。

“不用，谢谢。”

塞尔斯将自己的餐具放到自助洗碗机，却将简玬用过的餐具亲手洗净。

轻拿轻放，专注无比。

岁月在他的手心留下老茧，却没有在别人对他的印象里留下多少痕迹——他的面容确实也没有多少变化。

在所有虫族眼中，他依旧是那个强悍而如铜墙铁壁般的塞尔斯，真正的虫族将军，最强大的虫族个体。

他不可能有破绽，也从不会有弱点，从来都无坚不摧。

真的是这样吗？

橱柜上摆着简玬十几年来一件件挑的家具，简玬的生活其实并不算挥霍无度，至少在金融之外的地方是这样。

有的餐器被简玬摔破了口，其余的几乎都完完整整地用了几年甚至十几年。

被外人尊称为军火帝王的塞尔斯将这些脆弱易碎的东西一件件妥帖地收好，无一例外，像是所有最普通的爱着自己孩子的父亲。

有的家具被他修修补补，重新喷漆，依旧完好如新。

简玬喜欢星空，于是这幢别墅在夜晚几乎随处都能看到星空。

简玬喜欢独处，于是他有自己的卧室和书房。

天外来物般的孩子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个文明。他如一颗行星，恒久，稳定，永远按照自己的轨迹行走。没有任何人能试图改变一颗行星的轨迹。他们只能跟随，或是远离。

那也是真正的永恒。

而虫族的生命，包括塞尔斯自己的，也仅仅是茫茫岁月里稍纵即逝的东西罢了。

它脆弱、渺小到不值一提。

阳光落在塞尔斯的身上，再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失去了简玬的餐厅很空，空得很安静，只留下哗哗的水声和轻微的碗瓷碰撞的声音。

在收拾好餐具之后，塞尔斯去准备今天与友人见面时的着装。

回去的时候他路过了简玬的房间，那里的房门依然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