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会帮我上药呢。”

简玬说完这句话之后，梅斯柴尔德的腿就刹住了。

简玬抬头看着梅斯柴尔德，嘴角依旧挂着营业式的笑容。

他说：“塞尔斯本来可以把我培养成一个类雄，但是他没有。”

“他很清楚我有这样的天赋：迷惑虫族，让他们知道我毫无裨益，却又在我身边魂不守舍；他们在陪伴在我身边的时候极其爱慕，却又在清醒的时候厌恶我厌恶得彻彻底底：因为他们清楚我最擅长挑拨离间、蛊惑人心，可当他们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却完全拒绝不了这一切。”

简玬看着梅斯柴尔德，“我们都很清楚我有这样的天赋，不是吗？塞尔斯却把我打造成了一个纯正的继承者，继承家业的后辈，而不是一个阅后即焚的漂亮幻觉。”

“他是一位很棒的父亲。”他评价道。

简玬评价塞尔斯的时候总会给其他雌虫带来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简玬真的是在评价一位严肃正直的雌虫父亲。

一位最漂亮、富有而强大的雄虫，和一位最受人尊敬的雌虫将军。他们之间本来应该发生点儿什么：也确实发生了点什么……他们之间建立了坚不可摧的父子情谊。

梅斯柴尔德走回到简玬身旁，打开药箱，再去洗了个手，折返回来取出药品。

听到简玬总是在评价其他雌虫，他看上去并不是很开心。

他看向简玬手上的伤口，皱了皱眉，半跪下来，托起简玬的手。

虫族皇室的外貌优越，从近处看，梅斯柴尔德的五官极其立体，让人错觉自己其实是看到了一个高大的实体建模，而不是一个真实的雌虫。

简玬只开了灯，夜晚的房间里没有阳光。

简玬瘫在椅子上看着梅斯柴尔德为他上药。他即使现在就在敌人的领地内也表现得很放松。

或者说，他就应该在这个地方放松。

“皇室和圣虫合作，在外部散播这个系统的负面消息，近期已经造成了不小恐慌。”

简玬的手还放在梅斯柴尔德手上，对方的动作很轻柔，简玬再开口：“你涂重一点，不然没效果。”

“圣虫是一个很聪明的角色，不是吗？”他笑着问梅斯柴尔德，话语里似乎带了一些诡异的自豪。

梅斯柴尔德却没有注意到这点：“他行事风格确实很利落。”

他没有对简玬的伤口下重手，也没有选择听从简玬的意见。

“不利落怎么和皇室合作？如果没有我，他迟早会成为虫族的统治者之一。”

简玬的语气很悠哉。

“但就算他成了统治者，这个文明也只不过是又多了一个统治者罢了。循环往复，像一个圈，永远难以有实质性的改变。他们都以为自己攀登到了顶端，其实只不过是在一个庞大的结构里一次又一次地转着圈，从一个零件成为下一个零件。”

“虫族文明已经获得了足够多的进步，他们还会继续进步，简玬。”梅斯柴尔德抬起头看简玬，“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虫族都必须服从于你行事。你几乎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但你的理想太激进，会遇到很多阻力，包括我。”

简玬低头看着梅斯柴尔德的眉眼，皇室是数千年前被基因选择出来重新建立秩序的佼佼者。多么英俊，多么高大。

皇室的身份为他加冕，仅仅是一个头衔，就是绝大多数被困在地底的虫族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虫族总喜欢仰望。不断焦虑，不断仰望。

但对于简玬这种天生就坐在高位的家伙来说，他根本无法理解虫群到底在仰望什么。

简玬问：“你知道我在这里杀死那么多皇室成员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梅斯柴尔德没有回答。

简玬继续自言自语地聒噪：“他们太脆弱了，我总是会想，把他们抬起来会怎么样，让他们跟着我的想法做出动作会怎么样，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会摆出什么表情……我靠近他们，观察他们，触摸他们，控制他们，伤害他们，一遍遍地确认他们会对任何刺激做出什么反应。

所以他们死了。”

“我对他们的死亡没有任何感觉。”

简玬还是看着梅斯柴尔德，睁着眼睛看着对方的反应。

“我至今没对他们的死有任何情感，除了惊讶。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开始尖叫，为什么要攻击我，为什么在我靠近的时候会满眼惊恐，为什么会厌恶我，为什么会拼了命地离开我。我尝试弄清楚这些问题，所以他们又死了。”

“……”梅斯柴尔德的咬肌绷紧，许久，才诚恳地说出一句：“你真是个混蛋。”

“对啊，所以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简玬依旧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只要你能办到就可以。”

他煽风点火地又补了一句：“你很清楚该怎么杀了我。”

梅斯柴尔德顿了一下，摇摇头，显然没有被简玬激怒：“我不会这么做。我不会让你出去，至少现在不可以。”

他为简玬上完药，再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伤口。

简玬继续评价对方：“你的生命力很强悍，梅斯柴尔德，你有自己的獠牙，和帕卡德一样。你们的獠牙让我忌惮，这个时候我不敢轻易杀掉你们。塞尔斯和卡莱沙的生命力也很强悍，他们根本死不了，我很喜欢他们。”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根本没有顾及到梅斯柴尔德的情绪，就像真的在点评一个不值得被尊重的客体。

他也感觉不到“别人的情感”这种东西。

简玬继续引诱：“你应该恨我，现在就杀了我，像我杀了你的盟友那样。”

梅斯柴尔德起身收拾药箱：“我要走了。”

那群家伙被简玬耍得团团转，但梅斯柴尔德看上去不吃这套。

几年前是这样，几年后或许也是如此。

简玬最擅长蛊惑情绪，有情绪就有破绽。

他把收拾好的药箱放到了简玬的床头柜。

简玬问：“你现在就要走吗？”

梅斯柴尔德点点头。

简玬说：“好吧，你走吧。”

刚刚的絮絮叨叨一下止息，简玬又恢复了往常的沉默。

他的眉眼看上去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一言不发的沉敛。他也不做其他动作，只是把视线从梅斯柴尔德身上移开，无声地询问对方什么时候走。

这个刚刚还在喧闹的房间一下就变得极其安静。

梅斯柴尔德也跟着沉默了一下，踌躇了几步，还是开口：“……几年不见，你变了很多。”

简玬：“嗯。”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坐下，看着窗外的星空。

没有脆弱，而只是一种近乎冷漠的沉敛。就像吃过了无数遍别人认为是琼浆玉露珍馐佳肴的美味，再一次坐在饭桌前的时候只有沉默的疲倦。他的眼前重复过太多次相似的事件，所以他懒于开口。

梅斯柴尔德可以现在就走开，这对他来说是最理智的选择。

他静静地看着并没有看着他的简玬。

氛围感太过强烈，光影将这个画面渲染到美学的极致，就像一台舞台剧演到‍‌‎高‍‎‍‌潮‍‌‎。

没有谁舍得退场。

梅斯柴尔德踌躇了片刻，还是走到简玬身边：“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带来。”

“我想要圣虫的头。”简玬嘿嘿一笑。

梅斯柴尔德：“我做不到。”

“我知道你做不到，所以我给你带来了。”

简玬拎起他一直带着的密码箱，指纹开锁。

锁开之后，冷气弥漫在这个房间。

圣虫的头被切割得完好，睁着眼睛，安静地、保存完美地躺在箱子之内。

像是还活着，运用了最先进的尸体保存技术，仍然栩栩如生。

但只剩一个头了。

活着和死亡的强烈割裂感共存在这个小小的密码箱之内，让人作呕。

简玬饶有兴致地盯着梅斯柴尔德骤然变化的神情。

梅斯柴尔德下意识开口：“这件事情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们已经知道了。”

简玬强调：“从我打开箱子的那一刻起，圣虫的身体就会从地面上最热闹的商业区掉下来。你放心，我把他的身体做了防腐处理，它保存得很好。他们会看到他身后的尾勾的。”

简玬看着梅斯柴尔德，笑意越来越深：“圣虫给了我一份不错的礼物：他找到了我这几年来灭杀敌人的证据，并散布了他们。不过事实上，军火贩子们的杀人数量可能都大差不差，而像你们皇室那样，他们只是需要找个证据来证明我有罪而已。我确实有罪，和你们一样。”

“很有趣，是吗？视圣虫为命的愤怒的雌虫们会把我抓出来烧成灰烬。我在不知不觉间杀了他们的缪斯，用一台电脑模拟了他的所有行为，而他们居然不知道自己在和一个AI谈恋爱和做交易——”

梅斯柴尔德转身就要走：“你需要在这里好好休息。”

他要去处理这场乱局，这场彻彻底底的荒诞游戏。

为了破局，简玬一开始就埋下了伏笔，也一开始就把他们，甚至是自己，都置于死地。

彻彻底底的疯子。

“不，你今晚才需要留下来。”

下一秒，简玬被锁住的尾勾猛然弹开束缚，伴随着铺天盖地的信息素一起扎进了梅斯柴尔德的后颈。

白色猎豹一般的雄虫用血红色的眸子锁定了身前体型比他庞大上数圈的猎物，抓住了雌虫的身体，伴随着古董花瓶碎裂的声响，重重地把他按倒在地。

“咚！”

“和我做爱吧，梅斯柴尔德。”简玬用四肢牢牢锁住身下的雌虫，眼神疯狂而愉悦。

他要在这里困住最强大的对手，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事情一分一秒走向崩坏。

抛弃雌虫恐慌的乱局，无视双方对峙的情景，逼着皇室被彻底打散，看着高贵的上等虫族们陷入疯狂。

这个世界会陷入混乱。

而他可以来一场浪漫而血腥的杀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