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饭开席之前,秦家按照辈分依次入座,只剩白年自己在院子里闲逛。
因为没有他的位子。
进不去祠堂也就算了,竟然还没有吃饭的位置。白年被连续羞辱两次,有苦不敢言,只能站在山楂树下暗生闷气。
“白先生,爷爷叫您过去。”此时,一个柔弱的女声打断他。
白年闻声望去,是他从未见过的面孔。少女略显病态,长得秀丽,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瞳孔更衬得深沉难测。
“爷爷……?”
“对。您还没见过我爷爷吧?”秦暖笑时眼角的黑痣也在闪烁,“忘记做介绍,我是秦厌的女儿,我叫秦暖。”
秦厌……
他认识她,是秦厉钧唯一的亲妹妹,这些年一直在法国经商,很少回国。他只在秦厉钧的书房匆匆瞥过一眼,女人盛气凌人,不像善茬。
想不到,她的女儿却如此乖巧。
那么也就是说,她的爷爷是秦厉钧的亲生父亲?
操……
老爷子叫他是要把他轰出去么?
白年强颜欢笑:“你好你好,那那我们赶紧过去吧。”
“好,您跟我来。”
说完,秦暖转身带路,白年紧随其后。
——
正房。
北朝南向阳开门,以示权重,正红朱漆大门大敞,神祇像挂于墙上。
白年刚迈进门槛就闻到淡淡的苦艾味,他没敢抬头,只用余光瞟到正座上坐着一个人,杵着拐杖,黑色拐杖泛出锃亮的锋光,不看其人却能料到他的威严。
次座低正座一阶,秦厉钧正坐其上。
自他进来,交谈声戛然而止。房里的气压顿时降到最低,凝固成霜。
“秦,秦……”白年拘谨地开口,将脱口而出“爸”的咽下去,却又不知怎么称呼,“……”
关键时刻,秦厉钧替他解围,温声道:“白年第一次见您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白年趁这时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秦凌云一头白发,但精神矍铄,脸上的皱纹也不影响五官的端正,不怒自威。
正看着,男人已沉声道:
“嗯。随你叫吧。”
白年松口气:“爸、爸爸……今天不知道您也在这里,所以没买礼物孝敬您,下次一定拿着礼品拜访您老人家。”
“没事。”秦凌云看着他,“早就想见见你,今天终于有时间。”
白年受宠若惊:“是我没考虑周到,应该早一些登门拜访。”
“一家人别这么拘谨。”秦凌云露出笑容,“你今年多大?”
“26了……”
“嗯。家中状况如何?”
白年自卑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家里只剩我和妹妹。在三城的老楼区。”
很拿不出手的家。
秦凌云点头:“嗯—可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弟弟。”
“有……是有的。但因为吸毒进戒毒所了。”
“妹妹现在自己在家?”
白年点头:“嗯,她今年高三,学业很紧。”
秦厉钧补充道:“还住在老楼区。”
“把她叫过来一起吃,让后厨添双筷子。”秦凌云抿茶道,“别站着,坐下吧。喝茶。”
白年连忙摆手:“您不用惦记我妹妹,她在家里随便吃点就行。不碍事的。”
让妹妹来?
他自己吃饭都没地方,白怡然若是真来指不定受到多少白眼。他可不想让自家妹妹受苦。
白年待在这里如坐针毡,不知道秦凌云还会问他多少问题,像审视犯人一样,从里到外,抽筋换骨。
像被人一层层地脱掉衣服,真是难堪。
“好吧。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秦凌云正色道,“你和小风还有厉钧的事,我都知道了。”
最后一句话如雷贯耳,更像晴天霹雳般把白年炸开了。
他诧异地睁大双眼,随后冷汗直出,脸色苍白。
秦凌云语气平淡道:“别紧张。我年纪大了,不会插手晚辈的事。这点你放心。我刚刚看到安安了,的确和小风长得很像。只是她为什么姓白,这是你的意思?”
最后一句话语气加重,更显威严。
白年抹去脸上的冷汗:“是小风说想让女儿随我姓,我其实无所谓的……”
“既然无所谓,换个时辰就把姓氏改回来。越早越好。”
“好。”他硬着头皮答应了。
对于白年的妥协,秦凌云颇为满意地点头:
“这是我给曾孙女的见面礼,你作为他的爸爸可以先替她代收。”
说完,他拿出一张红色证书,显眼的红色和百元大钞一样显眼。
白年双手呈上,小心翼翼地取过来,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大字——
房地产权证。
“房产证写的是安安的名字。房子在郊区瀚霖府。那里交通方便,附近也有很多房子。”
如果说,白年刚才在地狱,那么他现在一定在极乐世界。突如其来的惊喜令他激动不已,颤抖的双手抬起又放下,尝试两次才把房产证牢牢拿在手里。
“并且和你妹妹的学校很近。房子已经装修好了,可以让她先搬进去住。”
表面是给曾孙女买的房子,实际上却是给白年一家的重礼。
白年感激不尽:“谢谢,谢谢爸爸……”
“不用谢我,这是我和厉钧共同的决定。你们把日子过好,平平安安,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秦凌云在政圈摸爬滚打几十年,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如今已到万年,只希望耳根清净,不要给他惹麻烦。其余的,他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教育安安让她孝敬您的!有时间我一定带着女儿多去看您。”
白年见钱眼开,不难堪也不怯场了,激动窃喜地收下房产证。
秦厉钧把这一切看尽眼里,心感无奈的同时又不自觉地透出喜色。
“今天,我把该说的都说了。手里的见面礼也送出去了。其余的就靠你们自己。”秦凌云杵着拐杖走下来,“走吧,一起去吃团圆饭。”
男人老当益壮,虽然年老,但身子骨硬朗,老当益壮,站起来还比白年高出半头还要多。拐杖似乎更像装饰品。
“走吧。”秦厉钧又叫一遍他的名字。
“我……”
白年犹豫的样子却暴露一切,像是有苦难说。
“怎么?”
“没有我吃饭的地方。”
秦厉钧皱眉:“你的意思是每房桌子上都没写你的名字?”
“嗯。”
秦凌云一听便心知肚明。秦家家大业大,人心难测,各怀鬼怪。看来是有人暗中针对他,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他的身世一直上不了台面。若看在秦厉钧的面子上,恐怕他早被人赶了出去。
“爸,那要不……”秦厉钧试探地问。
秦凌云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挥了挥手:
“不用怕,你和我们一起吃。”
他们这桌都是德高望重之人,要不就是年迈的商人,随便拿出一个都是一手遮天的长辈,白年这个晚辈怎么能融进去?
他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其实不饿,爸,你们先去吃吧,不用管我。”
就在这是,秦厉钧站在他身边,替他扣上领口的纽扣,低沉的嗓音从身侧传来:“一起吃。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的确如此,能和秦凌云坐在一张桌子上,不论让哪个人看到都能知道白年在秦家的地位,从这之后也再也不会有人敢鄙夷他半分。
刹地,白年心里流过一阵暖意。
“老师,谢谢你。”
秦厉钧微弯长眸,宽厚温热的手掌覆住他的手背。
他牵着他的手,稳稳走着每一步:
“别人问起你与我的关系,你只管告诉他们你和我的关系。”
白年脸上一红:“太暧昧了吧……”
“这不是暧昧,这是事实。
白夫人。”
秦厉钧轻声呢喃最后三个字,从清冷的语气中难得寻出几分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