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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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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想说的话:】

不是故意拖更,是真的卡文了,前段时间无论如何都无法明白的把两人的感情和剧情发展用文字合适的表达出来,烦恼的掉头发。也让各位久等了,真的对不住T T。我这样的笔力写剧情果然是作死……

也看到了肉少的反馈,这点我也好烦恼因为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在目前的情况里穿‎‍插‌‍‎‍进‍‍‌‎‌肉T T不过现在!总算是走完了生离死别后重逢的剧情,会开始上肉了

=再度为了这次卡文导致的拖更磕头谢罪!!(砰砰砰)

-----正文-----

北山与南山截然不同,一过地界,凌冽的寒意便扑面而来,若非常年居于此地,恐怕根本感觉不到任何四季的变化,只觉得永远陷于凛冬之中。

但身为北山剑宗的弟子,是必然能察觉出不同的:与冬天相比,天空要更加湛蓝,风雪也平息了许多,远处可见碧绿的竹林,风吹过,便泛起翠色的波涛。

回到剑宗,弟子们一路恭敬的问好。沈蕴一一点头回应。

他没有回香雪阁,而是径直去了宗主殿。

宗主殿的桌上已堆了不少待处理的事务。沈蕴随意翻了翻,什么药阁没草药了,丹阁炉子坏了,还有授课长老和长老间打了架,一个气得要停课一个气得要回家,总之各种鸡毛蒜皮。

这些小事基本都是交给下面的长老处理的,奈何其中关节比较特殊,只能送到沈蕴这让他来拿主意。

比如:药阁缺的草药是价值千枚灵石的凤凰草,丹阁坏掉的炉子是两百年前从剑庐搬过来的宝炉,吵架的两个长老都名望极高桃李满天下。

沈蕴提起笔,一样一样处理完,忽然见到一滴墨迹沾到了自己白色的袖口上,放下笔,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说他不想与谢道兰重逢,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也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殿外守门的弟子这时走进来,先十分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后才道:“宗主,有人求见。”

沈蕴抬头:“谁?”

“是我啊,沈宗主。”说话间殿外已径直走进来了一道粉色的身影,洛宁笑着和沈蕴打了声招呼,自在的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好久不见。”

沈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顿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送药。”洛宁道:“你们药阁不是缺了味凤凰草么?我刚好和我道侣在北山玩儿呢,就顺带送过来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药长老和我说的呀。”洛宁侧头对守门弟子笑了笑:“你先出去吧,我同你们宗主说两句话。”

守门弟子无措的看向沈蕴,见沈蕴点了头,这才离开。

当年杏林医庄收到沈蕴寄过来的信件以后,洛宁才明白过来当时沈蕴和姐姐打的哑谜是什么:谢道兰身陨消息传出后,洛莹第一时间便推测出此事背后是有人暗算。沈蕴平日虽不曾争抢过什么,但道侣被人杀了,要是还缩着,那就太乌龟王八蛋了。

于是给他带了话,提前表示了杏林医庄的支持,还暗示了沈蕴,让他去关注法岑的事,告诉他转世轮回的可能。

随后的一系列事情,无论是被曝出内部腌臜的各个宗门,还是周昊的死,其中都有沈蕴和洛莹的手笔。

且件件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让所有事情看上去不像是报复,而像是天道报应。

以至于有时洛宁会产生些许好奇,觉得宗主这个位置是不是具有什么神奇的魔力。无论是洛莹还是沈蕴,成为一宗之主后,便完全变了个样子。

沈蕴抬眼:“说起来,你怎么会来北山玩?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吗?”

“没好玩的,只单纯为了看雪而已。”洛宁道:“住在这里的时候,总嫌这儿太冷,离开以后,又总是想念这里的雪。对了……”

她压低了声音:“周长老这些年,回过剑宗么?”

“没有。”

周昊死在了西山,周棠便也留在了那里,转眼几十年,从未再回过剑宗,长老之位彻底变成了一个虚名。

洛宁“唔”了声,忽地有些低落:“西山真不是个好地方……又无聊,还总是死人……那,殷长老呢?法岑要我帮忙带个好呢。”

“殷长老大概还在青莲山上,她这些年身体不太好,没再收过徒了。”

“哦。”洛宁扭捏了一会,小声道:“那你呢?他不在,你会不会很寂寞?”

沈蕴的呼吸顿了一刻,旋即轻笑:“还好。”

寂寞是当然寂寞的。谢道兰走了以后,他才知道,香雪阁竟然是那么一个荒僻且清寂的地方,一年到头都淹没在苍白的风雪之中,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独自住在阁中,每日除了修炼就是修炼。那样的生活过起来,和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但每当感觉撑不下去的时候,沈蕴走到书房里,看着棺中沉睡的人,想着原作里的谢道兰,将这样的日子过了成百上千年。就又生出些许力量,连同“转世”的期盼一起,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

真的还好。因为还有一个盼头。

洛宁见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不再绕弯子:“我……姐姐刚刚和我传音说,你又去医庄那边了?”

“嗯。”

“还有弟子历练的事……”

沈蕴一听到这四个字,头就开始痛了,他摆了摆手,表示不想谈这个话题。

洛宁却执意要说,她上前两步,左手拍在桌面上:“沈师兄,我问你,谢兰到底是不是谢宗主的转世?”

她脾气上来,依旧爱叫他师兄。

“……”

沈蕴扶着额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转世轮回的事情,他本来是不全信的。但一年年走过来,看着谢兰一点点长大,他不得不承认,那壳子里装得的确就是谢道兰的魂魄,唯一的不同就只是失去了记忆而已。

每一举每一动,每一个眼神,都带着他最熟悉的影子。

沉默片刻,他点了点头:“是。”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不愿意和他相认?”

沈蕴皱了下眉:“我说过,他并没有记忆,又何必用他根本不记得的前尘往事把他困住?洛宁,你管的有点太宽了!”

“是我管的宽了吗?”洛宁也跟着抬高了声音:“若不是你老是钻牛角尖,我才不想管你这事呢!沈师兄,既然他就是谢宗主,那我再问你,如果他有记忆,他是会希望你离他远远的,永远不要再打扰他的新生活,还是会希望你能握住他的手,陪在他的身边?”

沈蕴一下子愣住,看向洛宁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茫然。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因为答案实在是太明显了。

谢道兰……当然是希望自己会陪在他身边。

洛宁继续愤愤道:“沈师兄,你在其他地方明明那么聪明,怎么在感情方面就像块木头?这次弟子历练是个很好的机会,刚刚的问题如果你心中有答案,那就放手去做,别再留遗憾了。”

沈蕴闭了闭眼,过了半响,才真心实意的道了一句:“……谢谢。”

洛宁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摆了摆手:“说什么谢。当初我迷茫的时候,你也这么拉过我一把,若没有你,真不知道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

本是无心一语,却又让沈蕴心中一怔。

如果他没穿越过来,说不定那时的洛宁,真的就去找谢道兰复仇了。

她的结局自不必说,肯定是失败的。而失去了妹妹的洛莹,也会大受打击,或许正因如此,原作里才会根本没有出现过杏林医庄重建的情节。

沈蕴总想着自己的穿越是场错误,一直封闭着自己。

但其实,有很多事情也因为他的出现,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沈蕴的视线移向窗外,看着湛蓝的天,心中的纠结少了些许,于是也腾出了空间,生出期盼的感情来。

他终于又一次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

--

次日,时间尚早,远处的天际才刚透露出一点朦胧的微光,满山的桃花浸在白纱一般的晨雾之中,失了几分明艳,却多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沈蕴沿着山路向上,只见一座小屋静静地伫立于桃林之中,四周十分安静。

却忽然听见数道破空声从院中传来,紧接着,簌簌声中,粉红的花瓣如雨点般飘落,小屋院前的青年执一把长剑,凌乱剑光中衣袂纷飞,青丝飞舞,眉眼凌厉,神情漠然。

沈蕴抬眼望去,恰好与他对视。

一时间心跳如鼓擂,思绪在某一刹那飞回了许多年以前,香雪阁前惊鸿一瞥,原来竟牢牢的记到了现在。

他动了动嘴唇,几乎就要喊出“师父”二字。

青年却在这时收起剑,朝他行了一礼,毕恭毕敬。

桃花尽数落地,风也尽数平息,雾逐渐散去,沈蕴的心也因这个动作而冷静下来。

他走上前,笑了下:“这么早就起来练剑了?”

谢兰垂眸不语。

沈蕴抬手拂去他肩上的花瓣。

以前两人住在香雪阁里时,谢道兰也都是这时早起练剑,有时沈蕴醒了,就笑吟吟的靠在窗口看他,有时沈蕴还没醒,等谢道兰回了屋,他就伸手将青年微凉的身体搂住,捞进被窝里,说话亲吻,再哄人睡个回笼觉。

只是沈蕴没想到,谢道兰换了个壳子,失去了所有记忆,连成长经历和环境都大不相同,竟还是将这个习惯留了下来,连晨起的时间都没有差别。

洛宁的问题又一次响在耳畔,沈蕴看着面前的青年,无声轻叹。不再多说什么,转而拿出了任务卷轴。

医庄与其他宗门不同,医修们大多慈悲为怀,心软善良,又没有什么攻击类的手段。因而分配历练任务时,监察司多少也会考虑到这一点,给出的任务相对而言会更加简单安全。

沈蕴手里的这份显然是个例外。

凡界一南方小城,原本临河而生,城中人世世代代以河为生,不想百年前突逢旱灾,民不聊生。又隔数月,城中开始盛行求神拜佛之风,四处可见大小佛龛庙堂,饿殍遍野,供奉台上却摆满各种美食佳肴,甚至以各种活物祭祀,鲜血淋漓。

这样的行为很快便得到了回报:城中恶鬼横行,魑魅魍魉成群结队,数年时间,这座小城便成了一座鬼城。

如此还未结束,魑魅魍魉们汲取了足够的精气,开始不满足于被困于一座小城里,开始慢慢的朝周围扩散而去。

一开始的影响并不大,也没人放在心上。

可等发现不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澜山下,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沈蕴将卷轴递给了坐在对面的谢兰。

“如今被波及的城镇总共有三座。”他道:“问河城,锦鲤台,还有……飞叶城。”

说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沈蕴不自觉的关注着谢兰的神情,青年却一切如常,仔细看完了任务的详细内容,便将卷轴还给沈蕴。

沈蕴莫名有些失望,紧接着自嘲一笑。

曾经对那座荒庙无比执着的谢道兰,如今已什么都不记得了,哪怕那座他们相遇的小城如今已化为了阴气森森的鬼城,他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自己又在幻想什么呢?

他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全部放到这次的任务上。

因灵气稀薄,在凡界,鬼怪横行之事并不少见。但像这样一连牵涉了三座城的还是少有,在沈蕴还没去修界的时候,问河城的情况就已经很严重了,他还记得在客栈亲眼见到的活人祭祀的场面。本以为监察司会立马派其他人来解决问题,没想到一拖竟然拖了近百年。

若不是这次祸殃监察司所在的锦鲤台,恐怕这事儿还能被拖下去。

洛莹将卷轴给他的时候,沈蕴看了内容,当时就已经觉得不对。一来这件事已不是能放进弟子历练里面的难度了,二来……这任务被分配到谢兰头上,实在太巧了,巧的像是人为。

据他所知,监察司里积压的任务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之后他托洛宁去问了洛莹医庄其他弟子的任务内容,无一例外都是这个庄子生了点病,那个村子出了点问题,都是小打小闹的。

于是更显得这份卷轴格格不入。

思及此,沈蕴心中已有了相关的猜想,因此下了马车后,在监察司门口遇见摇着扇子满脸笑容的周棠时,他也没多惊讶,只有意料之中的感觉。

能把手伸进监察司里的,除了周棠,也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周昊的事,沈蕴做得非常干净,一点点的痕迹都没留下来。但以周棠的头脑,就是猜也能猜出究竟是谁的手笔。

如今他给谢兰使绊子,亦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内。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通过什么方法,知道了谢兰的存在……

看来南山并不如想象中的安全。

“周长老。”沈蕴对谢兰做了个等待的手势,旋即跳下马车:“好久不见,前段时间和殷长老聊天时,还说起关于你的事,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周棠弯了弯唇,镜片后的狐狸眼微微眯起,“能让沈宗主惦记,周某不胜荣幸啊。”

阴阳怪气的。

沈蕴笑了下:“周长老在这里做什么?”

“家里的一个小辈近几个月刚入了南山的点阙门,历练接到了件有些棘手的任务,我刚好有空,便来帮衬一二。沈宗主呢,来监察司又是所为何事?”

只可惜……

只可惜老道如周棠,当初也未能护住自己最珍惜的人。

还好这次洛莹给自己透露了消息,否则真让失去了所有记忆的谢道兰独自面对周棠,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也差不多,”沈蕴懒得去想周棠原本的目的,只笑道:“监察司中能请动周长老的任务不多,想来这次你我的目的地应当是同个地方。”

周棠故作讶异的挑眉:“是么?沈宗主这是要去锦鲤台?”

沈蕴回了个你我心知肚明的笑。

周棠却向后退了一步,收起扇子,拱了下手:“锦鲤台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可惜了,这次我们是要错过了。凡界东边那儿也不太安生,这次我要去的是那边。”

沈蕴知道他这一次是识趣的打算避开自己了,也没说什么,点了下头,道:“的确很可惜。”

等到周棠离开,沈蕴才回头,撩开身后马车的车帘。

青年一直很规矩的坐在里面,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脸上连疑惑都没有,淡淡的看过来,眼神漠然而平静。

沈蕴心中的盘算和弯绕忽然就全都消失不见了,他顿了一下,才道:“下来吧。”

谢兰“嗯”了一声。

没什么好奇心,也不多么热情,冷冷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就像是回到了他们在凡界时刚认识的样子。

沈蕴的唇角却微微勾起。不小心弄丢的猫儿,又一次捡回来,总是要花时间再建立起信任关系的。

监察司的人也看到了门口的那一幕,早早的备好了传送阵,连流程都不用走。

传送阵带来的眩晕感很快消褪,还未睁开眼,浓烈的血腥味已传入鼻腔。

“啪。”

极轻微的动静,像是未关紧的门窗被风吹动。

沈蕴想也不想的上前一步,将谢兰护在身后,又在看清监察司内的情况后愣在原地。

屋内全是血和断肢,四处可见血肉四溅的发黑痕迹,身着监察司服饰的女人倒在台前,已只剩下半截身子。

沈蕴查探四周,见没有其他人,才暂时放下警惕,简单查看了下监察司内的情况。

不像是妖魔作祟,更像是活人所为。屋内陈设均有被刀剑劈砍的痕迹,尸体多半被虐杀而死。

是泄愤。

是被鬼怪魑魅折磨到痛不欲生的居民们,对不作为的监察司的泄愤。

他身后,谢兰蹲下身,捡起了地上掉落的纷乱纸页。

纸页浸了鲜血,又被多次踩踏,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仔细分辨,还是勉强能看出上面的内容。

全都是上报到监察司的事件,每一桩都载着数条人命和悲痛血泪,却尽数化为了苍白无力的文字,被随手扔在角落,连被制成卷轴的机会都没有。

凡界全是普通民众,面对鬼怪恶灵,他们能做的只有求助。

可若是求助无用呢?

谢兰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一瞬间竟与这些人感同身受,感受到了莫大的无助与无力,仿佛自己也曾置身于这样的境地之中。

“啪。”

又一声声响,和他们刚从传送阵到达时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谢兰和沈蕴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转向了屋外。

不是风……

谢兰皱了下眉,一手向下放到腰间的剑柄上,同时走向大门,还未等他伸手,沈蕴已快步上前,挡在了他的身前。

“我来。”

谢兰顿了下,没说什么,只向后一步,心中掠过一抹轻微的疑惑:从刚刚监察司门口遇见那个姓周的长老起,他就发现,沈宗主对他的保护欲,似乎有些太强了。

这些年来,他从无数人口中听过很多有关沈蕴的事情,模糊的知道这个人并不是个多么亲切的性格,虽名声响亮,行事却极为低调,除非有什么大事,否则极少露面。就算是庄主所托,也不应当对自己一个素昧平生的普通弟子如此……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男人英俊的侧脸,心跳快了几拍。

如果这是只对他的特别待遇,他自然是很高兴的。

但也仅是高兴而已,心里悄悄的开心一下,然后便克制住,压抑下去,装作根本不在乎的样子,用冷漠淡然掩盖一切。

因为沈蕴是有道侣的。

喜欢上一个有道侣的人就足够没有道德了,他不能再更进一步,去表现出自己的情感,半分都不行。

谢兰移开了视线,朝大门看去,平静无波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动摇过的痕迹。

沈蕴等了片刻,短短时间内,那奇怪的轻响又来了三次,且因为距离够进,两人都听得很清楚:是有什么东西在叩击大门。

他皱了下眉,又叮嘱了一遍:“小心些。”才推开了门。

已做好了屋外有鬼怪的准备,可先入目的却是一对穿着布鞋的脚,悬在半空之中,摇摇晃晃。

微风吹过,裹挟着春季的暖意,阳光明媚。

比屋内更甚的血腥味,猛地扑上前来,熏得人几乎作呕。

滴答。一滴黏稠的深色液体落下,溅开,带着腐烂的气味。

沈蕴抬头,在看清眼前的一幕后,瞳孔骤缩。

只见数十具尸体整齐的吊在监察司的屋檐之下,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一身布衣,面目扭曲,死状可怖。发黑的鲜血浸透了他们的衣裳,与尸体腐烂的恶臭混合在一起,极其难闻。

方才他们听到的轻响,是吊在正门口这具尸体被风吹动,鞋尖叩击门板的声音。

……锦鲤台的平民们,在通过这种方式向监察司抗议。

可他们不知道,哪怕情形已如此惨烈,修界依旧是一片安稳祥和,除了接受了这份任务的修士,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

谢兰头一回见到这般情景,脸色也有些发白,不过下一刻,他的眼睛就被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虚掩住了。

于是刚涌上心头的不适和惊讶也慢了一拍。

他察觉到了沈蕴的靠近,紧接着男人放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抓住我,这里血气太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影响。我带你御剑走。”

谢兰抬起手,迟疑几下,才试探的抓住了沈蕴的袖口。

这时他觉得最不冒犯也最不暧昧的地方了。

却听沈蕴无奈的笑了下,旋即腰间一紧,他竟直接落入了男人的怀里。

紧接着,一柄雪白的长剑出现,失重感传来,短短几息时间,他们便从浓烈的化不开的血腥味中脱身,飞到了空中。

沈蕴搂着怀中青年的身体,回味了下这时隔许久才再次尝到的亲密滋味,随后略微放开手臂,只松松的揽在青年的腰侧,笑了笑:“还好吗?让你抓着我,怎么只抓个袖子,万一掉下去受了伤,我可就真没法和洛莹交代了。”

谢兰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中回过神,听到沈蕴的话,耳尖不可控制的红了。嘴唇抿了又抿,才维持住了声音的平稳:“抱歉,我……不习惯和其他人靠得太近。”

沈蕴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垂下的纤长睫毛颤动不已,和红透的耳尖一起,无形中已将他纷乱的心绪暴露彻底。

明明失去了记忆,明明已经重活一世,在截然不同的环境里长大,却还是重蹈覆辙,爱上了一个最不应该爱的人。

沈蕴忽地感觉喉咙酸胀,不用味蕾也尽情的品尝到了苦涩的滋味。同时,心中最后那点犹豫也消失不见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洛宁说的没错,上一世,他没能认清自己的心意,已经让谢道兰受了很深的伤,也等了太久太久。

这一次,应该是他来主动。

谢兰正在调动全身的力气去维持表面的平静,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绷着劲,僵硬的像根木头。

这时沈蕴搭在他腰间的手,转到了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安抚般抚摸着他。

动作亲密,却并不冒犯。

慢慢的,谢兰竟然真的放松了下来。

他们此时身处高处,视野极好。沈蕴搂着怀里的青年,四下望去,发现监察司的情况并非个例。百年前他与谢道兰一同来到锦鲤台,那时的小城繁华热闹,如今却死气沉沉,街道上四处可见横陈的尸体,却见不到半个活人的影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蕴在观察过锦鲤台的情况后,想都不想,直接朝着问河城的方向赶去。

路上,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谢兰在经过一片树林时,突然道:“那些人在做什么?”

沈蕴大脑里转的全是谢道兰和问河城的事,并未注意到四周的情况,听到问题,才低头看去。

却见到一片茂密的翠色中,夹着一个很破的荒庙。

说它是庙,其实都有些抬举了。四面墙破了几个大洞,只勉强的立着,庙顶上也破了好几个洞,有些洞用茅草遮住了,有些则没有。

修真者的视力很好,因此沈蕴和谢兰都看到了庙外那个又窄又小的院子里,或躺或坐了好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中间支了个火堆,上头吊着口小锅,正在煮着什么。

谢兰不认得,可沈蕴不可能忘记。

这里是他和谢道兰初遇的那个荒庙。

说来也很奇怪,如今鬼气肆虐,连着波及了三座城镇,这座荒庙虽偏僻,却是问河城到飞叶城来的必经之地,不应该还有人在才对。

但下一刻,沈蕴就感知到了什么,脸上划过诧异的情绪。

荒庙四周,竟残留着灵力的气息。

且是渡劫期强者的灵力,凡界的鬼怪再厉害,于渡劫期修士而言也就是个小蚂蚁,因此,这个看起来危险的小荒庙,竟成了城里幸存者们的避难所。

这种情况的解释只有一个: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谢道兰回来过,为这个谁都觉得不起眼的荒庙花了很大的心思,布下了阵法,于是在百年之后,阵法依旧能起到保护的作用。

沈蕴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和那把藏在书房里的剑一样,谢道兰不说,沈蕴便一直都不知道。

谢兰只觉得荒庙周围的灵气带给他的感觉实在熟悉极了,熟悉到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才会问出这句话的。

没想到沈蕴望着荒庙,竟是出了很久的神。

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像是怔然,又像是伤心,似乎被无穷无尽的过往淹没,令他根本应接不暇。

谢兰心中莫名有种直觉:这样的情绪,必然和沈蕴的道侣有关。

因为潜藏在沈蕴的眼睛里,排在伤心之后的,是一种类似于爱怜的情感。

那是只有想到心爱之人才会有的情绪。

而他现在却靠在沈蕴的怀里……

实在太不合适了。

谢兰后知后觉,浑身不自在起来,他动了动身子,却反而被搂得更紧,

下意识抬头,发现沈蕴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目光,看着自己,笑了一下。

伤心和怔然都被很好的掩去了,只剩下了那种爱怜。

两人本就相拥,极近的距离内,哪怕一刻的对视,情感也清晰的传递了过来。

谢兰慌乱的移开了视线。

心脏在胸膛里,不听话又不争气的狂跳。

一个声音在怒斥,说他不知廉耻,骂他不懂道德,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修士,却妄图染指他人的道侣,在大能修士的感情中横插一脚。

另一个声音没什么欺负,用一种极其冷静的语气问他——

你喜欢上他,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你还能怎么样呢?

……

谢兰闭了闭眼,一再的将情感按下去,像是要警示沈蕴,更像是要警示自己的开口道:“沈宗主。”

沈蕴已重新催动灵剑赶路,闻言“嗯?”了一声。

“听说,您是有道侣的。”

沈蕴顿了下,旋即一笑:“从哪儿听说的?”

不像是承认,又不像是否认,模棱两可的一个回答。

谢兰没开口,沉默着。

隔了一会儿,他听见沈蕴道:“嗯,我有道侣。”

没人能体会到沈蕴此时的奇妙感觉,在失忆的恋人面前承认自己有恋人,还不能说出实情……

他一下子懂了每一次对视后青年率先移开的双眼,全是因为两人中间有一道不可越过的界线。

谢兰听到沈蕴承认,心里忽地放了下去,不是失望也不是难过,而是一种空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蕴应当不会再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了。

否则,他虽能控制住自己,但却不敢保证沈蕴主动上前,是否还能受住那条底线。

“但是。”

沈蕴再度开口,像一只大手,一下子掐住了谢兰的心脏,也止住了谢兰缓缓吐出去的那口气。

“但是,他已经离开我很久了。”

谢兰这一刻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又开始了剧烈的跳动,连带着指尖都开始微微的颤抖。他听见自己克制的声音:“离开你?那是什么意思?”

“他死了。”

死了。

修士亦是凡人,生老病死,不能免俗。死亡意味着阴阳两隔,也代表着永别。

沈蕴的道侣死了,所以才会在刚刚,露出那么伤心的表情。

谢兰蓦地低下头,他想要掩饰自己的表情,却动作太大,一时身体摇晃,又被沈蕴紧紧搂回了怀里。

猎猎风声吹过。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剧烈。

卑劣的感情在这时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被接受的理由,再也不用躲躲藏藏,而是跳到了阳光之下。

既然沈蕴的道侣已死,那么,就算他喜欢上沈蕴,也不算是插足他人的感情。

但下一刻,谢兰冷静了下来,轻声道:“您一定很爱他。”

沈蕴笑了笑,他看着前方:“他要比我爱他更爱我,可惜,以前我并不知道。”

谢兰心中传来一阵刺痛。

那刺痛绝非单纯的听到自己的心上人对他人表达爱意,而是掺杂了一种更加刻骨铭心的的感情。

他觉得陌生,又觉得熟悉。

听到沈蕴说那句话的时候,谢兰有一种冲动,想要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面前的男人。

还好他克制住了。

剩下的路,他们谁都没再开口。

问河城的轮廓,逐渐在远处展现。

与飞叶城和锦鲤台都不同,问河城的四周环绕着一层厚重的白雾,天空是阴沉的,让人感觉很压抑。

沈蕴在这个历练任务里,其实是占了很大便宜的。当年情况还没发展到这么糟糕的时候,他来过这里,大概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换一个人来,光是打听消息,弄清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恐怕就要花上不少功夫,若真的是练气和筑基期的弟子来历练,一个不小心,陨落在此也不是不可能。

他带着谢兰在问河城的正中落下。

刚一落地,一声响亮又巨大的敲锣声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只见浓雾之中,一列队伍缓缓行来。最前方的是两个举着一面黑黄旗子的魁梧壮汉,后面则跟着几十个或高或矮的布衣男人,他们面色青黄,隐隐透着灰白,但都很壮实,一点不瘦弱。

不用多说,沈蕴与谢兰都隐藏住了自己的气息,悄无声息的躲到了边上。

等队伍走进了,他们才看清,这些布衣男人正抬着一只血迹斑斑的铁笼,笼子里装着两个被砍去了四肢,浑身赤裸的女人,都已经死掉了。

不多时,队伍走到了江边。又一声锣响,铁笼被投入了黑色的河水之中。

吞下了两具尸体的河流翻起血色的水花。

这场景血腥又诡异,好在沈蕴早就知道问河城有活人祭祀的情况,见状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心里沉了沉。

他清楚的知道,问河城问题的根源出在哪里:雨师、河伯、土地公。

这三个地灵已被种种欲望和祭品侵蚀成了恶灵,沈蕴倒不担心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问河城的人又多祸祸了一种神。他们已经没那个能力了。

处理这几个东西,对如今持有至宝,修为高强的沈蕴而言并不难,甚至可以说是抬抬手的事情而已。事实上,这件事对于修界任何一个化神期高手都不难,只不过,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沈蕴这样,跳过查找推测的过程,直接得到答案。

喂完了尸体,队伍又敲着锣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几十个声音重新没入了浓雾之中。

沈蕴侧头想看谢兰的情况,担心对方一直生活在安全平静的医庄,骤然面对这种事,会不适应。

没想到青年却是一脸若有所思,喃喃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我来过这里,见到过类似的情况?”

沈蕴心头猛地一跳。

当初法岑只对他说过转世轮回的事,书中亦从未提及转世之人是否还拥有前世的记忆。

如果。

如果谢兰……谢道兰还能想起他们的曾经……

沈蕴甚至不敢想象这种可能,实在太奢侈了。可是,一个人守着过往的一切,实在是一件太孤独也太沉重的事情了,除非另一个人握住他的手,否则那些沉重永远都只能是遗憾,而不会变得甜蜜美好。

现在,原本不可能的事突然变得可能,且摆在了他的面前。

沈蕴不敢过于刺激谢兰,同时心中也还是有些矛盾,不愿他再想起那些被折磨的曾经。

于是避开了这个话题,轻声道:“别担心,这里的事情我已经有眉目了,用不着过夜,就能处理完。”

谢兰回神,发现自己无意中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声,也有些窘迫。

他看向沈蕴:“已经有眉目了?”

“嗯。”沈蕴不欲瞒他,坦言道:“曾经有缘来过这里一次,大概知道事情起因。”

“是地灵吗?”

沈蕴愣住,隔了一会儿,他才道:“……你怎么知道?”

谢兰道:“这里的庙太多,又盛行祭祀,养出恶灵,并不奇怪。加上方才又亲眼看到了他们以活人祭祀……”

他说到这里,忽地顿住,脸上那种茫然又古怪的神情又出现了。

他是真的真的觉得太熟悉了,无论是方才见到的一切,还是刚刚亲口说出的话。

某一瞬间似乎到了另一个时空,他身边站着的是还有些青涩的沈蕴,少年并不冷漠,模样甚至有些乖巧。他们一同站在问河城的街头,看了一场血腥又诡异的狂热祭祀。

“你说的没错,就是地灵。”

沈蕴的声音忽地打断了谢兰的思绪:“这里出了问题的地灵一共有三:雨师、河伯、土地公。只要找到最开始供奉他们的庙宇,将其摧毁,就能阻止鬼怪们继续肆虐。届时再去修界找几枚上好的灵玉,放入河中土中,最多两年,就能恢复如初。”

只可惜,土木江河尚能恢复,人却再也不能是从前的人了。

沈蕴又道:“至于你说似乎见过这些事情……不要多想,很可能是这里鬼气血气太重,受到了影响。”

他领着谢兰,穿过了问河城的大街小巷。

这里的庙宇佛龛实在太多了,想要仅凭肉眼找到最开始的那座,是不可能的。好在浓重的鬼气不仅为恶灵肆虐提供了足够的力量,也为寻找地方提供了便捷:鬼气最重的地方,即是庙宇所在。

因不想惹上本地的居民,徒增麻烦,二人一路行动小心,因此多花了不少时间。

饶是如此,也顺利的在天黑以前结束了所有的事情。

恶灵们试图反抗,但在沈蕴面前,再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被轻而易举的按死了。

天际,夕阳只剩下了一线淡淡的余晖。

谢兰在沈蕴拆除最后一个佛龛的时候,开口问道:“这座城里,还有多少活人?”

沈蕴道:“有多少活人不是关键,你刚刚也看到了,那些人虽然或者,但被鬼气浸染的太深,恶灵一除,他们活不了多久。”

“如果监察司没有隐瞒情况,他们本可以活下来的。”

沈蕴有些意外的看过去。

谢道兰在他心里,虽不能算是冷血无情,但也绝不是一个会对无关人等抱有同情心的性格。如今竟说出了这样的话,他不能不惊讶一下。

本以为是不同的成长环境带来的变化,但很快,沈蕴就意识到,并非如此。

当初杏林医庄里,谢道兰未曾滥杀,而是放走了所有无辜的弟子,从这行为中,就可见一斑。

他善恶分明,喜恶分明,这样的人,内心其实是很柔软的,因为心底有一条底线,虽杀人如麻,但绝不伤害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如今转世,忘却了过往的痛苦与折磨,才有了思考这些事情的一席之地。

沈蕴直起身,没忍住,摸了下面前青年的侧颊:“走吧,回去交任务。剩下的庙宇,到时会有人来擦屁股的。”

“谁会来?”

谢兰却突然变得执拗,不愿绕过这个话题。沈蕴本想说监察司后续会继续发布相关任务,可看着四周残破的一切,他也觉得这事太不靠谱了。

他们最后还是在问河城里住了下来。

客栈早就空了,桌椅板凳碎了一地,房梁上挂着几具不知多少年前的干尸。二楼的房间里积满了灰尘。

沈蕴用术法简单的打扫了一下,从储物囊中取出被褥的时候,他想起了以前的事,不自觉笑了下,又渐渐隐没了弧度。

时隔了百年,用上这些东西的人,还是当年的人,变了,又没变。

问河城成了鬼城,夜晚极度安静,只有隐约的风声传来。温暖的烛光燃起,倒也还算像样。

被褥只有一套。

谢兰看着被褥,又看了看身旁的男人,后知后觉的红了耳朵。

不想沈蕴却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后淡定道:“睡吧,今天你一定累着了,好好休息,我就在旁边。”

谢兰好似被看破了心中所想,耳尖更红:“……不用了。这次是我任性才耽误了一天,怎么能……”

他越说声音越小。

因为他发现,沈蕴又悠然的从椅子上,坐到了床上。

这个被无数人说过冷漠和疏离的男人,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朝他看过来,眼里带着笑。

屋里只有他们两人,烛火摇曳,牵动着墙上的影子,微微晃动。

怦怦。

谢兰无端听到了两声心跳自耳边响起,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紧接着是一道吞咽声。

沈蕴好整以暇的看着站在原地,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的青年,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

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声音不知不觉中已变得温柔:“坐过来。”

不妥。

很不妥。

夜色深沉,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还要坐到同一张床上去。

这样非常非常不妥。

谢兰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迈过去的双腿。

走近以后,他便闻到了沈蕴身上的熏香味道。

这个味道他今天闻到了好几次,因为沈蕴一直都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他刚僵硬的坐下,沈蕴就伸手过来,牵住了他的手。

谢兰:!!!

他瞪大了眼睛,却低下了头,紧紧咬住了唇。

如此才没有做出更失态的反应。

却听旁边,男人低声道:“我知道你想让我也休息,但,谢兰,我没办法和你睡在同一张床上。”

是因为那位道侣么?谢兰垂眸。

“因为我喜欢你。”

手上传来轻微的痛意,沈蕴低头,见谢兰不自觉反握住了自己,笑了笑:“所以,我不能和你睡在一起,会出事。”

会出什么事,不必多说。

他没想发展太快,说完这句话,便想重新回到椅子上。

没想到谢兰不松手,并对上了他的眼睛。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喜欢上……”

青年这世情窦初开,在这样的境地下,连说话都颤抖。

沈蕴回想了下,发现自己以前竟好像从没有正儿八经的与谢道兰表过白,愧疚涌上,声音放得更轻。他捏造了个还算合适的时间点:“三年前,我来医庄的时候,与你在小路上碰见过。”

“……那时候就……喜欢……?”

“嗯。”

谢兰断断续续的问完了这个问题,就又低下了头。

沈蕴以为他不知该如何处理了,贴心一笑:“没事,我不会要你给我答复,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而已。现在时间不早,先休息吧。”

“我也喜欢你。”

沈蕴一怔。

青年的长相很冷,长眼薄唇,一眼便是薄情寡欲的类型,此时冷白的皮肤上却因羞涩透了粉红,眉眼间更是染满了害羞的情意,可以从眼神中看出来,他现在还是很惊讶、很慌乱、很不知所措,完全没想到沈蕴会如此突然的和他表白情意,也完全没想到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种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却还是努力的战胜了种种情绪,用尽勇气,握着沈蕴的手,将自己的心意也表露了出来。

沈蕴在这一刻,也清晰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他丝毫不怀疑,若当初他对谢道兰说出同样的话,也会得到和现如今一样的回答。

沈蕴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站起身却被谢兰握住手后,他便再忍耐不住,凑上前,搂住了青年的腰,吻了上去。

谢兰的唇很软很润,下唇有一个小小的齿印,是刚刚太紧张了,自己咬出来的。沈蕴的舌尖舔上去,谢兰立马颤了一下。

与另一个人呼吸交融,唇齿交接,对谢兰而言,全都是从未有过的新鲜体验。

一开始只是唇上传来濡湿的舔弄的感觉,随后那条舌头便挑开了他的唇缝齿关,侵入了口腔,缠住了他的舌头。

谢兰紧张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好,好在沈蕴吻他的同时,也伸手过来,握住了他的,十指紧紧交扣,不留一丝缝隙。

就在昨天,沈蕴于他而言,还是个只可远观的“大人物”,感情也只敢笨拙的藏在心底,不敢奢望有接近的可能。

可现在,沈蕴不仅主动对他说了喜欢,还吻了他。连在梦里都不敢想的巨大幸福猛地落下来,将他砸得头昏脑涨。

稀里糊涂的,谢兰就在沈蕴的引导下,将两只手都环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后背接触到柔软被褥的时候,他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脸上闪过些许的无措。

沈蕴吮了下青年的舌尖,终于是放过了他已有些发肿的唇瓣,笑了笑:“别怕,不会在这种地方要了你的。”

谢兰脖子发烫,低下头,讷讷不言。

沈蕴搂着他躺倒在被褥里,将他脸上凌乱的头发理到耳后,声音轻的像是在哄:“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谢兰犹豫了下,想到沈蕴方才回答了自己同样的问题,只能含糊道:“应该是……”

沈蕴静静的等着他的答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青年道:“十一的时候。”

十一岁的少年,再怎么早熟,也终究只是个小孩子而已。沈蕴本就比他大了许多,一个十一岁小孩子的喜欢,对他而言应该就像是玩笑,听见了也顶多笑一下,根本不会当真。

所以在听到问题的时候,才会犹豫许久。

事实上,对上沈蕴,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要像这样经过多番斟酌。害怕说错了一个字,让沈蕴感到不悦,将所有的温柔和特殊都收回去。

“十一。”

沈蕴神情微动。

他还记得……七年多以前,那是他花了很长时间,做了很多心理准备后,第一次在谢兰面前出现。

青年的性子又冷又独,骨子里带着极端的偏执,前世杀人如麻血流成河不愿服软,更不曾将信任交付给任何一人,这一世亦是独来独往不曾与谁交好。

一见钟情这种事,在这样一个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身上出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却就是发生了。

一定是因为他的灵魂里,还留着哪怕转世也无法淡化忘却的印记,促使他又一次爱上了曾经爱上的人。

“七年前。”沈蕴心里抽痛,脸上却微笑起来,他低头吻住谢兰的眼睛,不让他看清自己的神情:“比我还要早一些……”

回想过去,哪怕是沈蕴自己,都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值得被谢道兰如此喜欢的人。

他只是为了利益、为了自保、为了摆脱命运给自己安排的糟糕的身份,才会在那时踏入荒庙之中。

尽心尽力,也不过是因为觉得谢道兰在文中那般厉害,叱咤风云,定然拥有一双火眼金睛和多疑的内心,于是将所有的心力都倾注在了表演深情之中。

谁知道藏在冰冷嗜血外壳里的,会是一颗这么单纯又柔软的心。

太笨了,太傻了。

怎么就喜欢上自己这种人呢?就连后来知道了自己是骗他的,也还是选择抱住了自己。

而自己也真是太坏了、太迟钝了。当初到底是如何忍心,将谢道兰的心捏在手里,却又一次次的否认自己对他的感情?

沈蕴扣住谢兰的腰,再一次吻住了他的唇,温热的吐息掺杂着他人的气味,交织交换,似乎他们的心也通过这种方式紧紧的贴合在了一起。

谢兰的舌尖都被吮得发疼,他迷茫的睁开眼,却见身上的男人也看着自己,眼中的感情无比复杂,就像是通过了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突然间,一盆冷水迎头浇上。

沈蕴的道侣的确是死了,可是……沈蕴分明还是爱着那个人的。

谢兰自认自己并不是什么讨喜的性格,也没有好看的脸蛋,虽然天赋不错,但也并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少年天才的地步。

沈蕴却不同,天生剑骨,灵根绝佳,从练气走到化神,多少人究其一生都难以达成的成就,于他而言却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外形更不必说,无数‎‍‌男‎‌‍女‎‌倾心于他,四山十四洲随意一家小茶馆,坐下来,都能听见关于沈蕴的事迹。

这样的人会喜欢上自己,是一件很奇怪且不符合逻辑的事。

但如果……

如果,他和沈蕴那名亡故的道侣很像呢?

谢兰心乱如麻,沈蕴却又一次吻了上来。

心和身体依旧是欢喜的,只是一想到得到的这份温柔其实是给予另一个人的东西,便觉得胸口发闷,酸的不行。

忽地一声巨大的锣响,从窗外传入,打碎了这深夜的安宁。

与此同时,几道脚步声出现在门外的走廊上,老化的木板发出难听的吱呀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塌。

谢兰瞬间回神,正要坐起身。沈蕴却已经翻身站起,按住了床上的谢兰,让他不要动作,同时无声的召出了灵剑。

点亮屋内的烛火前,他已布下了法阵,外界那些鬼怪应当是无法发觉他们存在才是。

却听脚步在房门前停下,随即,传来了嘀嘀咕咕的声音,好像在商量该如何破门而入。

沈蕴和谢兰,都清楚的听到了“祭品”之类的词语。

他们竟还是被盯上了。

这些凡人妄图对两个修士不利,实在是蜉蝣撼大树,不自量力。但沈蕴还是觉得有些麻烦,毕竟是任务,能不见血,还是不要见血比较好。

除非有仇,否则不杀凡人,这是修界自古就有的规矩。

沈蕴叹了口气,本想休息一晚,现在看来,实在没有那个条件。

他伸手将谢兰裹在被褥里,打横抱了起来,手肘推开了窗户,无声无息的从窗口御剑飞了出去。

下一刻,屋门便被从外撞开,几个面色青灰的男人持着血淋淋的生锈砍刀鱼贯而入,又在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后露出茫然的神情。

“看来那些东西留下的气息,依旧在操控这些人。”沈蕴拍了拍谢兰,笑了笑:“不用怕,等庙宇全都拆干净,就都会结束了。”

谢兰被以一个全然保护的姿态抱着,浑身都透着不自在。他道:“我也来帮忙。”

沈蕴懂了他的意思,没有阻止,找了个安全的地方降落,把青年放了下来。

漆黑的夜,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尸体的腐烂臭味,微凉的夜风,所有隐含着不详的事物都在问河城的街上盘旋。

一座座庙宇佛龛,就像是寄生在这座城市上的虫子,无时无刻不汲取着它的生命力。

锣声不时响起,回响在曲曲折折的小巷内。

被侵蚀了的居民们也同样在小巷里来回游荡,寻找着沈蕴和谢兰的所在。

吃过一次亏的沈蕴很小心,一路带着谢兰都没被那些人发现。天光渐亮的时候,终于成功拆掉了最后一座佛龛。

或许还有些居民们供奉在自己家里的香火,那些就不是他们能涉及的了,不过那么小的规模,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半空中隐约的传来几道痛苦愤怒的叫声,旋即与浓雾一同散去。

清晨的阳光洒下,问河城中的死气也消散了许多,虽然尸体和血液的气味依旧还在,但气氛已完全不同。

这个任务对沈蕴而言,并不算难,他修为高强,又对问河城的情况非常了解,可如果来做任务的是其他人呢?任务者们有的死了,有的跑了,总会有下一个的,可是,城里勉强幸存下来的人们,经得住等待吗?

沈蕴已经很多很多年不曾思考过这样的问题,谢道兰离开他以后,他的喜怒哀乐也被一并剥夺了,眼前的世界对他而言就像是平面的文字,每一天每一天,他只是完成自己的分内之事,除此外便不再思考,唯一拴住他的就只是一个虚渺无形的“转世轮回”的等待。

如今谢道兰回到了他的身边。

也许,是时候该思考以后的路了。

二人并肩站在一座高楼的屋顶上,远远的看着晨曦破开云层,驱走黑暗,照亮整个世界。

原本漆黑的河水,颜色似乎也变淡了许多。

看了一会,谢兰忽然道:“我以前来过这里。”

他的语气笃定,令沈蕴心头一跳。

强作镇定,沈蕴道:“为什么这么说?”

谢兰道:“昨天拆毁那些庙宇佛龛时我就有感觉,这里的一切,我以前好像都曾看过。还有这条河和活祭。但是,我怎么都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他闭了闭眼,好像有些头疼:“谢谢您,沈宗主,若非我任性,应当早就回修界了……”

“还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沈蕴笑了笑,上前一步,伸手抚上他的侧脸,“累了么?”

谢兰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闪躲,与昨夜执意抓着他衣角说喜欢他的模样大相径庭。

沈蕴有些奇怪,怀疑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可看样子又不像,正开口想问,却听谢兰道:“沈宗主,我是不是和你的道侣长得很像?”

沈蕴呆了一下,唇角微动,有些想笑,可看到面前青年丧气的模样,他还是把笑意给压了回去。

谢兰是真的很认真的在问这件事情。

他大概是以为,自己是将他当成替身了。

事实情况说起来太复杂,且换位思考,沈蕴也会很不高兴的。

重活一世,谢道兰倒是敏锐了许多。

又或者是,他一直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所以才会连一点情绪的变化都没放过。

沈蕴这么想着,唇角勾起,扣住谢兰的腰,让他靠进自己怀里。

“无论过往如何,现在我喜欢的人是你。”沈蕴道:“如果可以,我想和你结为道侣。你的想法呢?”

谢兰将脸靠在他的肩上,停了很久,才轻声道:“我怕你分不清。”

我怕你分不清。

沈蕴的心,莫名的被这句话拨弄了一下。

他一瞬间想到躺在冰棺里的人,竟然也有一刻的迟疑:他们到底是同一个人,还是不同的人?

但紧接着,沈蕴便坚定了内心。

无论如何,他此时的情感不是假的。用理智去分析解释感情太愚蠢,他吃过一次亏,还不如用直觉来抉择。

他收紧了手臂,低下头,选择用行动替代言语。

双唇紧贴,没有更深入的挑逗,只是温柔的摩挲。

谢兰偷偷的又把眼睛睁开了一次,这次,他看到的是沈蕴含着笑意的眼睛。

沈蕴也算明白了自己的破绽出在哪里,轻笑一声:“还没回答我呢,愿不愿意做我的道侣?嗯?”

谢兰脸微微的红了,他顿了会儿,点头。

沈蕴松了口气,握住了谢兰的手。

问河城的问题解决了,飞叶城和锦鲤台的还没有。这些地方被影响,也造了不少庙宇佛龛,用于供奉邪灵。

两人花了一天一夜,将这两个地方的问题都解决了。中途还在荒庙停留了一下,沈蕴是为了确认荒庙里没有供奉的香火,谢兰则借此机会,重新感知了一下荒庙四周法阵的灵气。

他看得出来,布下这个法阵的人非常强大,修为可能比沈蕴还要高,达到了可怕的渡劫期。

但是,谢兰怎么想怎么奇怪,因为法阵上的气息实在让他感觉太熟悉了,简直就像是他自己的灵气。

可怎么可能呢?他如今也不过筑基期修为而已。

还有在问河城里的时候,一直挥之不去的即视感。

谢兰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庙。

和在问河城里拆除的那些庙,其实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要更破旧一些而已。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已经到了无论何时倒塌都不奇怪的地步。

奇妙的是,他对这个破旧又荒僻的地方,也抱着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情感。好像在这里经历过什么极其深刻的事情。

谢兰无论如何回想,记忆里始终都是一片空白,再去想,头就会像要裂开一样疼。

另一边,进了荒庙的沈蕴与里面的人进行了短暂的交谈,同时不露声色的检查了下里面的情况,确认了没有任何供奉痕迹和香火气味后,才放心离开。

次日,两人总算踏上了回修界的路。

监察司门口悬挂的尸体已不知被谁取了下来,里面的尸体也被搬走了。虽然还留着漆黑的血迹,但比刚来时已好了许多。

沈蕴和谢兰刚走进监察司,忽然听到了一句微弱的“谢谢”,不知从身后哪个角落里传了出来。

他们回头,却只看见了空荡荡的街道。

注入灵力的传送阵亮起了盈盈的光,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

从凡界回到充盈灵气的修界,不过一息的时间而已。

原本是需要写任务报告的,但这次任务本身和完成任务的人都太特殊,监察司的修士不敢太讲规矩,收回了任务卷轴,放到了台下的小箱子里,等待之后入库。

谢兰本以为要暂时与沈蕴分开,却不想沈蕴主动开口,问他愿不愿意去北山住一段时间。

他自然答应。

沈蕴便笑着牵住了他的手,说会与洛莹打好招呼。

去北山的路上,沈蕴又问他,在杏林医庄的生活如何。

实话说,哪怕放眼整个修界,杏林医庄的氛围和待遇都是数一数二的,当然,入门的门槛也要更高。

谢兰想了想,如实道:“长老和师兄师姐们对我都很好,同门间的关系也很和谐。”

虽然他对药理知识不怎么感兴趣,鲜少参与医修们的谈话,更不曾与谁交好,但也能感觉到大家对他释放出的善意。偶尔遇见了困难,也会有人主动上来帮助他。

正因如此,哪怕自幼失怙,他也并不觉得有多寂寞和孤独。

沈蕴听到这个答案,笑了笑:“那就好。”

谢兰只当他是在担心自己在医庄里过的不好,并未上心。

很快,越过了两山间的地界,谢兰第一次见到了雪。

呼啸着的风声,夹杂着纯白色的雪片,飘荡在千里银白之中,绵延不绝的山脉轮廓与远处巍峨的女娲剑虚影,在这漫天飞舞的大雪中融为一体。

又冷,又荒芜。

这里就是北山。

陌生又熟悉,两种完全矛盾的感觉,却同时出现在了谢兰的心里。

北山剑宗。

谢兰隐约的想起了什么,又什么都忘记了,恍惚间,他身边的人已不是沈蕴,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那男人冷眉冷目,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

然后,是一座无名的山,一座空荡的阁楼。

欲裂的头痛侵袭而上,谢兰闷哼一声,皱眉低头,以手背抵住额头。

他听见沈蕴问:“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太冷了?”

谢兰摇头,但一件温暖柔软的雪白狐裘,已披到了他的身上。

沈蕴说:“马上就到了。”

于是谢兰抬头,却发现方才在如同梦境一般的幻象里见过的山和阁楼,隔着雪花,正静静的屹立于不远处。

香雪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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