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玉进门看见院里祥和的景象,火红的海棠花开得正好,阳光明媚,亭子里是收拾桌子的知春和坐地上吃东西的商余,更近一些是弥夏在细致地照料花朵,孟秋跟赏冬在打闹。
金黄色的光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副“家”的画卷。
这样的景象在迟家绝无仅有,即便是在明楼也很难出现,这是迟玉撞见的第一次。
他的内心忽然一片柔软。
愣神间,几个人都跪好了。
“主人。”
肉眼可见,他们脸上明亮的神色在渐渐淡去。
“主人怎么提前回来了,弥夏没有收到消息。”弥夏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还算镇定。
孟秋:“奴…先进去清洗吗?”
“主人,我们在吃二哥做的下午茶,可好吃了,您要不要尝尝。”不管哥哥们的稳重,明楼第一莽撞人赏冬笑嘻嘻地抬头看主人。
他当然可以莽撞,他又不怕被打。
“嗯,尝尝吧。”迟玉神色松动,绕过他们,走到亭子里坐下,“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有这么可怕么?”
刚好知春的手没有脏,他贴过来伺候,笑说:“这不是怕伺候不好主人嘛,主人不怪罪,弟弟们就放得开了。”
孟秋把掉到路上的叶子都捡了。
家主和四个私奴在场,商余识相地找了个理由溜了。
“小冬,来这儿吃。”
赏冬把盘子端回去,正要用手抓。
迟玉踹了他一脚,问:“洗手没有?”
赏冬一溜烟去了,回来还不忘嘀咕说:“在外面做任务都是抓起就吃的,没问题呀。”
“哪那么多话。”迟玉又轻踹他一脚,慢悠悠喝了口奶茶,“嗯,小夏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主人喜欢就好。”
不等迟玉问,赏冬大大咧咧地交代说:“今天中午奴们被老爷叫去垣楼听训了。”
迟玉已经听说了,他咬了一口酥脆的曲奇饼,看向跪在他手边的知春。
“也没说些什么。”知春接着他的话说,“他们几个都没太听进去,奴也是。您看,要不要罚?”
知春的眉眼要比弥夏柔和些,又不完全是柔和的,锋芒没那么强烈,像酒,不烈的那一种,入口清爽,后劲却大。
“是么,连你跟小夏都记不住的,是什么事情?”迟玉心知肚明,偏要明知故问,“小秋过来。”
孟秋正要爬过去,迟玉又说:“洗干净手,把你的杯子也拿过来。”
孟秋照做,把杯子端过去,又放在地上。
“江大人说,奴们身为私奴,不可以不清楚主人的动向。”孟秋如实说,“奴不认同。奴不会干涉主人的事情。”
其实迟玉在训练营发来的监听录音里听到了他的那句“主人是自由的”。
多难得啊,一个从八九岁最爱玩的年纪就失去了这一生自由的人,居然能够真心实意地给予他人自由。
“喝你的吧。没问你这个。”迟玉揭过这茬。
孟秋应了一声,俯下身去舔杯里的奶茶。
迟玉没来之前,他们说说笑笑,都很闲,慢慢悠悠地做些事,然后闲谈。迟玉来了之后,四个人的重心和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自然也就没了那样闲散的氛围。
当然,迟玉习惯孤独,也不会做融入他们的事情。
迟玉喝完了半杯奶茶,觉得有些腻了。他的生活除了工作、应酬,好像就没有其他事了,闲下来还有些不适应。
要说有什么爱好,那也是折腾人。
看了看底下这四个,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全,还是算了。
“这回你们都跟我去帝都。”
“好呀。”“好耶!”“是。”
这次他听见三个不同的回应。迟玉没太计较,又说:“后天走,把手上的事情交接好。”
恰好手机弹出消息,遥声微信问他什么时候回,说铮哥要给他组个酒局赔礼道歉。
迟玉低头回消息,说:“你们做什么继续做,我在这里坐会儿。”
孟秋愣了一会儿,抬头看主人确实没有什么别的吩咐,把喝完的杯子收拾了一下,又到花园里帮着浇水。
知春把台子上的餐具收回楼里洗干净。
赏冬伸了个懒腰继续打游戏。
也不是不可以岁月静好嘛。
—
迟玉是说走就走了,弥夏颇觉头疼。时间太紧了,迟家还有一堆事他没处理好,主人不收新的私奴,也没人接他的班,他只能把商余提携一二,可商余到底只是个明楼侍奴,难以服众。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终于能跟主人一块走,而不是留守在空荡荡的迟家大院,弥夏是只孔雀都要开屏了。
迟玉下午只回来待了一会又出去了,好像要去什么晚会,带知春去,反正就是不在楼里吃了。
那正好。弥夏看着闲得发呆的孟秋,心想有个现成的劳动力。
“小秋,你待会儿有空吗?”
孟秋回过神,回复说:“有空的,二哥,我没有什么事情。”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有很多事情,想请你帮忙。”弥夏笑望他,“你可以晚饭后和我一起去西区吗?”
“好呀。”孟秋合上手上的书,从屋里走出来,“二哥只管吩咐我就好了。”
弥夏可是明楼的管家,有什么事下命令都行,现在还客客气气地跟他商量,孟秋着实是承受不起。
弥夏也从他的房门口退出来,跟他一件件数着:“你先去四小姐那边送生日礼物,再去把五少爷要的卷宗拿过去……”
他挑的都是些孟秋能干的事,还特地把不好惹的主子避开。
孟秋一一记下,穿了件私奴的服饰,喝了营养粥,就跟弥夏出发了。
走之前,赏冬从楼梯口探出个头来,问:“二哥,三哥,你们去哪呀?”
“去办事。”弥夏摸了摸他的头,“小冬没回武营找小伙伴们玩吗?”
“他们早不在了。”赏冬歪了歪头,说,“被各位主子要去看宅了。你们是去西区吗?我也想去。”
赏冬本就不常在迟家大院,平日里也去不了西区。如果不是必要的话,谁想去惹到西区的少爷小姐们。今天看二哥三哥都出动了,所以才想跟着。
弥夏思索了一会儿,说:“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第一不可惹事,第二不可多管闲事。”
“跟紧三哥,别乱跑。”
“好好好。”赏冬一口应下。
他们去了一趟训练营,弥夏给孟秋分好东西,三人在西区门口分别。
很顺利。孟秋给各位少爷小姐送完了东西,又去取了一些反馈给训练营的东西,只剩下去给东区最里边的十三少爷量他私奴身体的尺寸。
赏冬表现得很安分,直到路过一栋楼,他凭着不甚强烈的路灯看清楚门口被栓着的一个人。
“三哥,我想过去看看。”
他的声音酸涩无比,像是被闷在壶里。孟秋几乎没听过少年人这样沉闷的声音。
这栋楼孟秋也十分熟悉,正是他曾待过的,迟佰少爷的宅子。绝望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可是赏冬还在看着他,眨着他那双满是期盼的双眼。
“你去吧,快去快回。”
赏冬没注意到他声音的颤抖,奔着门口的“看门犬”就去了。
“岷哥……”昔日的孩子王大哥哥现在瘦骨如柴地趴在地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旁边就是狗盘。
听到久远的,也是熟悉的声音,地上的人挣扎着爬起来,看清来人的面容,愣怔许久,才露出一个绝对苦涩的微笑,说:“小询。”
赏冬一听他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的嗓子,难过得想要流泪。
“看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赏冬想上去抱抱他,克制住了,他只是伸出了手:“岷哥……”
“快走。”岷对他摇摇头。
赏冬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来时都见过了,小羽在欢小姐院里过得还不错。小陵在五少爷院里当护卫……明哥可有出息了,他在训练营当监管,来日肯定能混上武营的教官……岷哥,你……”
他们的谈话声不大,但夜里安静,站在不远处的孟秋还是听见了。
“小冬。”他轻声提醒,“该走了。”
“我帮不上你,你要照顾好自己。”赏冬的心碎成几瓣,可是他确实不得不走了。
他撒开手,正要退出去,宅子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我说看门狗都不叫了,原来是熟人啊。”迟佰慢悠悠地从里面出来,走到赏冬刚在的位置,给了地上的人一脚。
“汪…汪!”
赏冬正是一个往回走的状态,正对着孟秋。
孟秋看见他眼睛睁大,捏紧了拳头,又掉了两滴眼泪。
“今天跟迟边家的狗斗输了,你还有脸在这里卖惨?”
后面拳打脚踢混合着嘶哑的“汪汪”声,像是万箭齐发。肝肠寸断是什么滋味,眼前的四弟今时今刻是体会了。
孟秋也害怕啊。他也曾在这里遭受非人的对待。他害怕极了。
孟秋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带上笑,快步走过去把赏冬拉回去一同跪了。
“给佰少爷请安。”
他凑近了,迟佰才认出来。
“哟,还真是老熟人。”
在这里的是迟日,又不是孟秋。孟秋心里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孟秋跟赏冬路过少爷府上,小冬好奇多问了两句,贱奴们多嘴,惊扰了少爷,奴们回去就去训练营领罚。”
“少拿训练营来压我。”迟佰不屑地看着他们。
他后面还跟着家奴,有眼力见的人上来跟他说了一句悄悄话。
“武营的师兄弟?”迟佰踩在岷贴在地面的手上,“有意思。”
“封岷这把老骨头打不过迟边家的新鲜看门狗,你两人同届,打起来应该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