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时候,楼砚带着安澜下楼。
俩人都刚洗完澡,浑身干净清爽,站在电梯里,男才女貌十分登对。惹得牵狗的老奶奶忍不住一个劲儿拿眼睛瞅他俩。
小姑娘累了一天,再加上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将脑袋埋到他的胸前不肯出来了。
楼砚唇边挂着笑,将她搂入怀里。
说来也奇怪,往日里若是要和陌生人——以及陌生狗同处一电梯,他恐怕更宁愿走楼梯。
但此时有她在旁边,仿佛空气都变得清新无比,不仅如此,还散发着淡淡的甜味。
那些难以忍耐的东西,一下子变得也没有那么难以忍耐了。
他将娇娇嫩嫩的小姑娘搂入怀里,低头问:“想吃什么?”
她又闷又困的声音传出来:“都行。”
出了楼往外走,心里正盘算着吃完晚饭应该找什么理由把她骗回他家,视线一抬,便看到前方正停着一辆看上去极为眼熟的车。
而车上,也坐着个极为眼熟的男人。
发现得太晚,等意识到那是安澜她小叔时,楼砚的人已经在车窗边了。
他心里一惊,脸色刷的一变,口中的称呼也跟着溜了出来。
“小叔!?”
而身旁困得精神恹恹的小姑娘,听到这声音,也跟着扭头望了过来,迷迷瞪瞪:“谁小叔?”
傻孩子,当然是你小叔。
楼砚在心里道。
在这种情况下撞到,他有些拿不准刚刚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的——是在楼上就发现了,还是后来路过这儿时发现的。
前者有些糟糕,后者的话……或许没那么糟糕。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楼砚的心情似乎都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坏。
也许是多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甚至开始装傻,探着脑袋梗着脖子热情洋溢地同坐在车内的好友打招呼。
“要不要上去坐坐?”
话一出,自己也有些傻眼。
但说都说了,总不能收回去,只能强行解释——这一招啊,这一招叫反客为主。
事实上,楼砚前二十多年的性格里,并没有如此跳脱的一面。
他往常听到最多的对自己的评价是——洁癖,强迫症,变态。
但也许是吃饱餍足,心情非常好。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得到了爱情的滋润,整个人奇迹般改头换面,于是他面对黎渊的时候不仅没有原本想象当中的如临大敌,反而竟诡异地松了口气。
提前暴露,恰好将“偷情”这一漫长步骤直接省去,运气好的话,日后也许便可以直接和安澜光明正大出双入对。
但话一说完,便见车内男人视线抬眸定定朝自己望了过来。
楼砚心里一突,直觉这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劲。
转念一想,侄女被好友偷偷拐走这件事,不管是放在谁的身上,都会有类似的反应。所以那念头转瞬即逝,他伸手攥住身侧女孩的手腕,做出十分镇定的模样。
当然,在说下句话之前,他看了一眼安澜的表情,见对方没有抗拒自己的动作,才松了口气出声。
“哦对了,一直忘记和你说。”说是一直,其实也就不到两天的时间罢了。
楼砚稍顿一下,接着道:“我现在在追求她。”
见对方神色逐渐阴沉冰冷,楼砚内心竟隐隐生出了些诡异的愉悦感,以及淡淡的心疼感——以黎渊的性格来说,恐怕会觉得自家白菜被猪拱了吧。
但楼砚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对方明白,白菜总是要被猪拱的,被家猪拱总比被野猪拱强。
于是在对方持续了长达叁秒钟的沉默之后,他继续反客为主地道:“要不,一起吃个饭?”
看在自己理亏的份上,楼砚觉得自己可以允许在餐厅的时候,让这个做叔叔的人揍自己叁十秒以上。
却见车内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男人收回停留在楼砚身上的视线,闭上眼睛动了动唇,声音平直:“不了,你们去吧。”
整个过程,没有看一眼站在他身旁的安澜。
楼砚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可究竟哪里奇怪,他又有些摸不清。
是因为对方什么都没问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俩?
还是因为其他?
就要走的时候,楼砚才听到车内人忽地又开口。
“澜澜。”
视线望过去,男人的脸隐没在车厢内的阴影处,看不清神情。
车外的路灯冷冷地洒在他的西装上。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今晚回来睡吗?”
楼砚下意识看向安澜。
她似乎呆了一瞬。
眼睫猛地颤了两下后,才点了点头——似乎是点了两下后才恍然意识到对在车内的角度未必能看到,便轻出声:“好。”
“提前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刚走出餐厅,安澜就在远处看到了他的车。
回去的路上,他全程表现得很平静,没有出声言语。
她上车后忐忑了一会儿,见小叔没有说话,便也逐渐冷静了下来。虽然摸不透小叔的想法,但她猜想,他此刻站的应当是长辈的身份——他答应过她爸妈要好好照顾她,那么当然不能让她随随便便睡在外面,接她回去是合情合理的。
至于他俩的关系应该算是……终止了吧?
毕竟,昨晚几乎可以算是不欢而散。
她甚至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小叔当时的表情,冷漠粗鲁的动作,以及沉默关门离开时的背影。
以小叔的性格来说,恐怕很难接受这样的她,可……她是他的侄女。
即使再难接受,也是要接受的。
车窗外路灯打下来的黑影与光亮明明灭灭,灯火通明的冰冷大厦高速朝后流动,她盯着外面发了会儿呆,闭上眼靠向椅背。
可躺着躺着竟然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感知到外界动静时,车子已经停了。
她睡得很浅,可身子像是魇着了,脑袋晕乎乎地发疼,想睁眼醒来,却使不出劲儿。
直到身侧的车门被人打开,微凉的晚风灌了进来。
有只手轻碰了下她的额头,却没说话。
那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安静了好一会儿,紧接着她听到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气。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轻轻捞出抱起,动作轻得让她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是很舒服的姿势,她的身体几乎是窝在了那人的怀里,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能听到清晰的心跳声。
离他的心脏很近。
是小叔的气息,熟悉又好闻。
安澜几乎是被他抱出车的那一瞬间就清醒了。
可她不敢动,她怂了。
为了避免应对尴尬,她选择继续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假装自己还没有醒。
小叔抱着她进了门,灯开关发出轻微的声响,脚步往卧室方向继续。
最终他将她的身体放在了卧室的床上,打开空调,帮她脱了鞋,盖好被子。
身体陷在松软的被子里,安澜当时便松了口气。
可小叔还没走,她不能睁眼。
眼睛闭了会儿,就在她险些再次陷入梦境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道很低的声音。
“澜澜……对不起……”
很轻很轻,像是风一吹便会散。
那很轻很轻的风,像是一瞬之间吹进了她的大脑,她脑袋一震,当场便清醒了。
不仅如此,她的身体还因为受到的惊吓过多,而当场睁开了眼睛。
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所以当睁开眼四目同小叔对视的时候,安澜呆滞了。
呆滞的很显然不仅她一个人。
昏暗的光线之下,小叔的身影立在一片漆黑之中,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而在她睁眼的那一瞬间,表情同身后的黑暗糊成一团。
但她还是清晰地望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