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即将到[东方南]站,请换乘三号线的乘客准备下车……”
地铁内,录好的到站提示音格外清晰。
但袁初不打算下车。
严格来说,他现在身边围着三个人,根本没法往任何地方跑。
“天啊,这是男团吗,好帅……”
“拍一张留着以后看。”
“风格完全不一样耶。”
列车里的人不多,但以袁初为中心的四个人显然成了全列车的视觉焦点,在场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往这四个人身上瞟,更有人小声在议论。
“我认得他,他是我们学校篮球队首发!超帅的!”
议论转到特定的人身上,袁初左边坐着的男人,年轻英气,身材高挑,一张狼狗脸,穿着款式简单却有活力的灰色系搭配,不难看出其肩宽腿长。脚上那双运动鞋酷炫得恰到好处,让人感觉这样的设计就是为他而定制的,没有一丝突兀感。这就是很多人大学时梦想过的那种阳光青年。
“等等,那位长得很可爱的……是不是白子悠?萨朗波集团最年轻的控股人……”议论白子悠的人似乎了解一些情况,扯了扯伙伴的衣袖,“萨朗波的股东其实都……”
“萨朗波?是倒塌了的那座萨朗波吗?”
他们议论着的白子悠,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略大的镜框让脸显得甚至有些精致,脸上挂着浅笑。他穿着清隽,配上浅色长裤和小皮鞋,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曾经身处巨大漩涡中心的主角。那一身修长匀称的姿态也能让人意识到这人其实很高。
即使打扮得像个乖巧的学弟,他的势力之强大,让人不自觉地觉得即使小声议论都会被轻易察觉。
“怎么感觉来路都不小,而且都是帅哥……那站着的那位是谁啊?”路人继续谈论道。
“呃……不知道。”
他们谈论着的是四人中唯一站着的男人,黑色衬衫配迷彩裤和军靴的男人太高了,更显得壮实,只需要轻轻抬手就能摸到列车顶部,但那英俊得好似混血儿的眉眼又让人惊艳得移不开眼,这是个实打实的真男人!
即使打扮是几个人之中最简单的,他的身材和样貌也让人禁不住想要靠近——那结实的胸膛靠上去会是什么触感?那双臂膀会撑起多少力量?甚至不知为何,会让人产生一种想剥开那层衣服窥探内里的欲望——但这样的欲望很快就会被对男人身形的忌惮打消。
三个男人一台戏,但显然这里有四个男人。
即使是瞎子,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出这三个来路不小的男人究竟在围着谁转——
“诶,那不是袁导吗?”
“你认识?”
“你没看过他拍的电影吗?吓死我了,拍的真好啊。”
“等等,刚刚白子悠是不是看了我们一眼……”
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
白子悠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笑着朝袁初那儿靠了靠。
而袁初的另一边,洛文成安安稳稳地坐着,在听英语电台。
袁初的正前方,关苍站得笔直,岿然不动,像一个花重金请来的……保镖。
他无疑是最能将身前三人的动作收入视线的,但此刻的关苍目不斜视,只尽职尽责地履行着自己站岗的职责。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还得从半小时前说起。
除了袁初这个喜好骑着小电驴到处跑的,其余三人都有自己的车。
所以半小时前,在三人为袁初坐上自己的车而暗流涌动的交锋之下,袁初直接选择步行去挤地铁。
一路上的氛围都相当沉默,袁初只要不开口,其他人也没什么话好说。就连平时和其他人最玩得来的洛文成此刻都像是哑巴了一样,愣是没有找到什么话茬。
这并不怪他,几个人的身份和生活环境相差太大,没什么好聊的。
差不多就属于那种如果想尬聊几句倒也开得了口,但聊完之后只会更尴尬的关系。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童话。
此刻,把三个本来能开车的大男人生生拽过来坐地铁的罪魁祸首完全没感受到列车里投来的视线。
袁初穿着非常随意的短袖衬衫和中裤、凉鞋,眼皮子困倦地半阖。
窗外的风景看累了之后眼皮就开始耷拉了。
他好困。
以袁初的性格,即使想要赖床,也不可能让几个人就在楼下干等,只能及时洗漱下楼。
对他来说列车这种交通工具相当平稳,加上需要坐上很久,人一少,他不免又开始犯困。
袁初抱着手臂,头开始往前一点点耷下来,呼吸也逐渐放稳、变轻。
除了他,在场的三个人都很紧张,因为不知道袁初的脑袋究竟会往哪儿掉,所以时刻准备接好。
袁初的头微微偏向洛文成坐着的左边——
洛文成就靠近袁初,轻轻扯着他的袖子,眼神一直朝着袁初瞟。
他的身体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僵硬,拿出了球场上十二分的专注对待此刻。
袁初的头点了点,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快掉下去了,又本能地稍微抬起了一些,现在有些朝前。
关苍一只手握着扶手,另一只手的手臂已经微微前伸,站得也离袁初更近了些。即使袁初往前倒去,他也能稳稳当当地接住。
而坐在袁初右边的白子悠则是微笑着伸出手,轻轻让袁初的脑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直觉到有所依靠,袁初也不挣扎了,立刻闭眼睡着。
一瞬间,车厢的气氛很是沉默。
白子悠依旧微笑着,那笑容没有半分炫耀的意味。他微微挪动身子,好让袁初睡得更舒服些。
他向来是人精中的人精,没有不为自己争取的道理。
没人愿意打扰袁初的睡眠。
议论声渐渐变轻,车厢的人本就少,此刻更是安静。
窗外风景快速向后退,天晴。
袁初一觉睡到列车快到站,才被轻声叫醒。
他转了转有些酸的脖颈,很诧异:“我睡了那么久?”
按理来说,他坐车一般是不会睡得太安稳的,因为怕坐过站。可能是其他人也在这儿,出于一种本能地安心,迷迷糊糊就又睡过了几次。
“嗯,到站了。”关苍看了袁初一眼,伸手接过袁初的包,站到出口处,背对着几人。
袁初陡然感觉身上负担轻松不少,也跟着站起身:“走吧。”
他隐约感觉到这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但具体是什么变化,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袁初这人向来粗枝大叶,懒得管的事情也没有过度在意的道理。
听了袁初的话,洛文成和白子悠很快都跟着站起来,一左一右。
洛文成正正好站在袁初身侧,但白子悠就稍微让出了一些位置,站在袁初侧后方。
在白子悠的角度,能更清楚而细致地看到袁初的侧颜。
列车到站,车门打开,阳光洒落袁初脸上,在他脸颊轮廓处勾勒出柔和的线状光晕。
白子悠莫名地愣了愣。
此刻与白子悠记忆中尸体水族馆时背对他而站的那个袁初莫名地契合,光与暗在袁初身上都并不矛盾。而白子悠乖顺地跟在稍后处,视线紧紧跟着袁初。
袁初的视线显然没有给白子悠相应的回馈。
他望着车厢外的景色,迈步走出。眼中呈现出新奇的神态。随意的穿着打扮也无悖于袁初身上的气质,那让白子悠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气质。
列车里的电视屏幕上播放着新闻,呈现的尽是世界各地遇鬼的惨状。白子悠的视线落到屏幕上,又很快地转回。
神爱世人吗?
不爱。
身为神,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任何道德上的解释对神来说是苍白的,因为道德只不过是人为自己的行动编造出的说辞。同样的逻辑,根本无法运用于神的身上。
如何在二维解释三维?
如何在三维解释四维?
量子们连自己都摸不透。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袁初面前,在他人眼中再沉重的回忆,白子悠也能打碎了,轻飘飘地往自己肚子里咽。他知道袁初不在乎。
白子悠的视线与脚步一同追随着袁初,眼中是不曾对外人展现出半分的虔诚。他依靠自己的智慧触碰到了那层门槛,借着幸运留在袁初身边,就愿意将自己的苦痛和幸福悉数献上,以供对方取乐。也只能用来取乐。
“祂”在乎世界被毁灭吗?
祂不在乎。
身为人的袁初连自己都骗得过去。
录像带还在各地陆续被发现,这一切就像一个巨大的局。不需要智谋,只需要人类绝对做不到的实力,足以和人类开一个十足有趣的玩笑。
究竟是如何造成了袁初这样的转变,外人不得而知。
白子悠的脚踏上站台。
过了几秒,列车的车门闭合。轰隆作响之后,站台变得空荡。袁初的步子迈得大了些,将迟疑的白子悠落在身后。
白子悠看着袁初的背影,忽然有些怔愣。
世界各国传来的录像带的消息能被他轻易地摸透,他当然认得出那个坐在高楼上的男人到底是谁。
即使清楚袁初不可能真正爱人,白子悠依然抱有企望。认知越深入,他就不由得越绝望。
即使攀登上人类的顶峰,他和袁初依然有令人感到可怖的距离。
那样的绝望并不刺骨,却像是流水,一点点腐蚀人的心脏。
袁初转头:“白子悠?怎么了?”
怎么忽然慢了两步?
“来了。”
白子悠脸上的笑容恢复了,快步走到袁初身侧。
他的手悄无声息地扯上袁初的衣袖,小声说:“没什么。”
手指的力度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