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毅精心准备的重逢在三日后。
他天将蒙蒙亮时便起床,特地选了身暗紫色的绸缎套在身上。站在镜子前,柳毅微微挺胸,似乎是要故意凿出些成熟的气概来,可眉间却是无法消磨的喜色。
他第一次堂堂正正进了许宅,不是靠着小院里那面斑驳的墙,而是站着走了进来。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之前那个无权无势的混小子,反而摇身一变成了码头的柳三爷。
许连山一早就出了许宅,旁人并未见过柳毅的脸,自然也不知他与叶春生的渊源。
待身份摆明,门口的人便谄媚地邀柳毅进里间相谈。
有贵客相迎,安枝还是做足了场面。只是生意从来不归她管,安枝也想不明白这响当当的柳三爷来他们许宅做什么。
柳毅也不拐弯抹角,开口就向安枝要人。
安枝脑子活泛,心道这崭露头角的红人柳三竟是叶春生这狐媚子的露水情缘,她面上不显山露水,只命下人将柳毅引去叶春生院中。
柳毅走在石板路上,心底擂鼓一样,他刀剑上舔血这些日子,可没有哪一次像这样令他悸动。
待会儿见到叶春生第一句该说些什么呢?是平平无奇地打招呼,还是兴奋地冲上去来个久别的拥抱,这些琐碎的小事仿佛都成了艰难的抉择。
柳毅想着想着,嘴角都带上了不自觉的笑意。
到了地方下人便退了。
柳毅踌躇片刻,脚步快要将门前的石阶磨平,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推开了院门。
彼时阳光明媚,叶春生站在院子里为花圃中的鲜花浇水,听见开门声响,他回头去看,对上眼前熟悉的脸庞连瞳仁也微微放大。
时间仿佛就此凝结。
许连山笑着仔细打量他的脸,脸蛋圆润不少,可依旧五官精致得仿佛画中人。
“柳……毅……”叶春生似乎连话也说不利索,只定定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发愣。
柳毅扫视一眼,却在看见叶春生悉心扶着的肚子时愣在了原地。
叶春生的肚子鼓得明显,几乎是任何一个有生理常识的人都能立刻反应过来他正经历着什么阶段。
柳毅有些难以置信。
他幻想过许多重逢的场景,甚至刚外出的那几个月都是靠着这些甜梦一样的想象度过,但他独独没想到这样物是人非的场景。四周的院墙被重新修缮上色,而院中的人也与离开时不同,一切都如此陌生。
他的努力仿佛都幻化成徒劳,一切为了让叶春生脱离困境的斗争都空气一样,在他抛下叶春生去追逐的这一年里,叶春生已经深陷泥沼。
三日前的惊鸿一面,柳毅没想到他等来的是这样的自责与愧疚。
叶春生缠着手指呆呆地看着柳毅,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谁也没有上前。
投射的阳光有些刺眼,柳毅一恍神便觉得有些头晕,他理不清现实,却干脆地转身离开,步伐带风,树叶也胡乱翻飞成一片。
叶春生迟钝地觉得自己应该追上去道歉,他和柳毅之间还留存着类似于羁绊一样的东西,但最后他还是停住了步伐,不论是误会还是离别,让时间停留在现在这样或许才是最好的局面。
安枝在前院等着,看见步履匆匆的柳毅打自己跟前路过,噗嗤便笑出了声。
男人就是这样,爱随便承诺,又想尽善尽美,世间哪有这样的美事。安枝打定主意他看了便走,只端了杯茶水站在回廊里当戏看。
转身的一路上,柳毅想了许多,想叶春生这半年在许家究竟经历了什么,想为什么许家老爷已死叶春生却还是怀孕了,想叶春生为什么没等他。
问题很多却无从解答,柳毅心里其实有数,一个艳绝的美人,身在局中无法自保,必定是落得被人玩弄的下场。
胸中郁结又如何,只怪他太慢了,足足花了快一年才回到这个满载回忆与承诺的地方。
可是一年,已经足够让很多事情面目全非了。怨愤和逃避都无济于事,与错愕的他相比,叶春生还要更孤立无援才是,而自己慌乱的背影会给他带来多大伤害呢,柳毅不敢假设,他害怕等自己想清楚的时候叶春生已经恨到连半点机会也不肯给他。
柳毅再次转身,顺着来时的路风一样冲回了院子。
安枝看着折回的身影顿时焦头烂额,大声叫来家丁想要阻拦。
柳毅再次推开院门时,叶春生仍在浇水,阳光下的花显得有些蔫,与佝着胳膊的叶春生别无二致。
叶春生垂手错愕地看他,“你怎么回来了?”
柳毅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刚刚……落东西了,我来……接你走,你不会忘了吧。”
叶春生没说话,只是笑着看他。
柳毅迫不及待凑过去,摆出强硬地姿态攥住叶春生的手,“你忘了也得跟我走,毕竟我等了这么久就为了这天。”
叶春生思绪突然飘回柳毅向自己告别那天,那时他还打着自己的算盘,不肯亲口给出承诺,但在这个愣头青眼中已然是与他立下契约。
曾经幼稚而张牙舞爪的小兽如今已然成长为背后展翼的雄鹰。
看着身侧为自己遮蔽了部分阳光,一座小山峰一样的柳毅,叶春生说不上来是欣慰还是别的感受,他扶着肚子挺直了脊背问了柳毅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在外边还好吗?”
柳毅额角滑下汗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从哪里说起呢,说自己如何在码头扛了几个月货才有了一次跟龙二爷干大单的机会,还是说身陷险境时他豁出一条命,以身后蜿蜒一条刀疤的代价赢来了龙二的赞许。
叶春生或许会心疼地看他,小心地替他抚平伤疤,但话落在嘴边却成了轻飘飘一句,“挺好的。”
叶春生的脸被太阳照得发红,柳毅抬起他的脸便着迷地吻了上去。
柳毅的吻法狂野许多,像是饿虎扑食,要把叶春生揉圆捏扁吞进肚里。
但终归时间紧迫,柳毅搂着人吻了一会儿便松开手,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站久了太渴,我……解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