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许谨庆幸护士适时进来，她显然听到了一部分的对话，板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语气生硬地冲岳燃说：“你这种情况，没有医生会同意你出院的。”

岳燃悻悻一笑，瞥了许谨一眼，许谨回他一个夸张的耸肩，用唇语道：“别担心，我回来了。”

跟进来的小护士让许谨暂离病房，许谨退出后，往来处张望，果然见岳燃的父亲岳定邦正徘徊在楼梯口处，时不时朝这边看来。

许谨定一定神，举步向岳定邦走去，到其跟前，和颜悦色：“岳叔叔，现在岳燃正在检查，正好我想去吃点东西。下面有个粉面店，您要不要一起去吃点，边吃便谈？”

岳定邦的脸色依然不大好，勉强地点了点头，随着许谨一道下了楼，走出医院，来到近处的小吃店。

这个点晚饭还太早，下午茶也没什么人会选择在大排档，店内除了一名工人打扮的青年男子外，再无他人。

许谨看了看菜单，径自要了份瘦肉汤粉，又问岳定邦，岳定邦迟疑了下，指了指牛肉面，附带补充：“大碗的。”然后再扫一眼许谨，“等下都我给钱。”

“那谢谢岳叔叔了。”许谨不坚持，笑了笑。

岳定邦正襟危坐地上下打量着对面的许谨，许谨微笑以对，直视着他，并不做半点回避，端详了近三十秒后，岳定邦压低了声音问：“小许，是吧？”

“是，叔叔也可以直接叫我许谨。”

“……”岳定邦先是长叹口气，继而像是下了孤注一掷的决心，哑着嗓子再问，“小许，你和岳燃，是，是那种朋友吧？”

许谨沉默了一会儿，他现在仍能感受到刚才岳燃紧握他手时的力度，他朝岳定邦略略点头：“是的。我和岳燃不久前确定了关系。”

岳定邦像被鱼刺卡住了般，露出难受的表情，他很快低下头，用手掌遮挡住表情，约莫十秒后，他重新抬头，看着许谨，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岳燃的弟弟，我那个赌棍儿子，已经跑了，他说他不想再连累家里人，只有先躲起来。这次他哥差点因为他的事送命，他也被吓坏了。”

“希望他能从此痛改前非。”许谨不动声色。

“是啊。”岳定邦应和道，他的表情茫然起来，仿佛接下去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时候粉面端了上来，跑腿的小姑娘问他们要不要加葱花，这给了岳定邦一个缓冲时间，等小姑娘拿着一小碗葱花放桌面上离开后，他往自己碗里撒了点，举着筷子，向许谨再道，“小许，你跟岳燃真的定了？你父母也知道？”

许谨应声道：“是，他们都见过岳燃了，我爸妈很喜欢他。”

这是实话，不过许谨近几年介绍给父母的对象，事实上也就岳燃一个，父母无从比较，好不容易看到儿子摆脱单身的曙光，自然喜欢都来不及。

但这个答案显然让岳定邦大感意外，他不加掩饰震惊的表情，直愣愣地看着许谨。

朝岳燃父亲笑了笑，许谨低头吃了一口粉，他是真饿了。

“你爸妈喜欢？但，但岳燃跟你……他们不想抱孙子吗？”岳定邦受许谨影响，也机械地夹起面条往嘴里送。

许谨对这个问题已经有所准备，只是他有些怠于回答，毕竟眼前的麻烦都快要火烧眉毛了，他有些故意地再吃了几口，这才不急不缓地答道：“他们想，不过他们不会催。就算催，也催不到我头上，我上面还有一个哥，一个姐，我是最小的，我哥跟我姐也都还是孤家寡人。”

岳定邦没再吭声，闷头吃面。

“小常的事，”许谨有些纳闷，忍不住问，“岳叔叔知道吗？”

“常襄？那孩子不是去学校了吗？”岳定邦果然不清楚常襄离家出走的情况，他愕然反问，“我接到岳燃他弟的电话，说岳燃在急救，赶到医院就一直没怎么离开……小襄出什么事了？”

许谨见岳定邦半起了身，面上也是一片焦灼之色，不禁释然，他搁下筷子，两手放在台面，对岳定邦认真地道：“小常和一个女孩子去外地了，不过没有事先告诉岳燃。刚才岳燃知道了这事后，就急着要出院找人，岳叔叔您在这边，可千万把他看好了，别让他乱来。”

岳定邦猛瞪大了眼，盯着许谨，嘴唇动了动，结果又是低头，扒了两口面，细嚼慢咽了整整一分钟，这才吐出一口气，向许谨深深地点了点头，语气中有无尽的萧索：“你放心，他再怎么样，也是我儿子。当年我赶他出去，他没回头，现在更不会回头了，我总不能看着他和他弟死。”

许谨刚要开口，岳定邦又苦笑着接道，“我本来是想劝劝你们，唉，既然你……你爸妈都接受了，我也没啥好说的了，我们家大概注定到我这一代，就要断子绝孙了吧。”

“岳叔叔，”许谨沉声道，“岳燃就算不与我一起，以他的个性，他也不会和女人结婚的。”

“那当然。”出乎他意料的是，岳定邦毫不犹豫地赞同，“岳燃做不到，当然不能害了人家闺女。唉！”

许谨不由地微笑起来，他有些好奇，岳燃与他父亲究竟是怎么个相处模式，才能导致父子俩十数年疏远乃至敌视，累他也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然而事实上，这位岳叔叔并非冥顽不化不讲情理的人。

用完餐，岳定邦就像之前招呼过的，坚持他要付钱，等出了小吃店，他站定了，问许谨能不能替他照顾岳燃几个小时，他想回一趟家，洗个澡换身衣服，以及打听打听小儿子的下落。

许谨理所当然地满口答应下来，寻摸着如果常襄那边有消息，就先让杨佳文帮忙——岳定邦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有些尴尬地再对许谨道：“小许，我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合适，不过你和你爸妈要是不介意，我想，怎么也和你家人见上一见……”

“这当然没问题。”许谨简直有些惊喜，他万万想不到，原本以为的难关居然轻而易举就过去了，“我和岳燃来安排。”

岳定邦冲许谨一挥手，便往路边的公车站走去。

许谨返回医院，病房里又只剩下岳燃一人，岳燃原本望着窗外，听到声响，忙转头向门口，见是许谨，脸上满是不安：“跟我爸去聊了？说什么？”

“他还不知道常襄的事。”许谨巧妙地回答，果然岳燃的心神即刻转到对常襄的忧虑上，紧皱起眉头。

“常襄那混小子，你说他给我留了纸条，纸条呢？”

“还在事务所。”许谨在岳燃身边坐下，解释道，“是这样，你出事的第二天，那女孩，罗乐乐的父母先发现他们女儿留了个字条给他们，人不见了。字条大意是说，她觉得父母太过分了，完全不顾及她的想法和感受，她觉得很对不起常襄，她不想再在这个家待下去。女孩带上了一些衣物和所有的零用钱，看样子是离家出走了。对方母亲马上联系上了佳文，佳文又找你，找来找去，才知道你也出事了，实在没办法，只好找来你们那的管理员、警察、锁匠，大动干戈，进去之后，就在餐桌上发现了小常写给你的条子。”

他边说边握住岳燃的手，在那冰冷的手背上轻轻地来回抚摸，“就像我跟你说的那样，他叫你不要担心他，他只是带那女孩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那对方父母怎么想？”岳燃依然恨得咬牙，“他就没想过这么一来，人家更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吗？他，他这混账！”

岳燃又挣扎着想起身，许谨按住他的肩头，眉头微蹙，声音里带了警告：“岳燃，你乱动只会恶化你的伤势，于事无补。”

“但……但要是闹大了，那孩子……那孩子真毁了……”岳燃被按回床上，伤口处和头都是一阵剧痛，他看着许谨，眼神中有了惧意，“会不会是你那前男友做的？会吗？”

许谨断然摇头：“不会。”

“那就好……”岳燃垂下眼光，冷静下来，自嘲地一扬嘴角，“他叫人把我弟的手指头给切了。找来捅我的，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小孩，更好笑的是，他们说他们正在打兵乓球，是我进去硬要把他们赶走，打伤了几个，那家伙才看不过去，拿刀刺的我。”

“警察来问过，是吗？”许谨平静地问，他依然把岳燃的手放在掌心。

“嗯。反正我跟警察说了我不追究。许谨，你究竟为什么会看中那个人？”岳燃问。

许谨闭了闭眼，继而注视着岳燃：“你害怕吗？”

“……有一点。我不想他对付我家人。”

“会和我分手吗？”许谨默然片刻，轻声问。

岳燃深吸口气，眉头扬起，将许谨的手狠狠一握：“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许谨微微一笑，俯身在岳燃额头上亲了亲：“那就交给我，好吗？

第四十三章、

杨佳文在工作上一向尽责，她也并没有辜负许谨的信任。

八点多钟时，许谨已经到家与家人共聚晚餐，席间收到杨佳文发来的消息，告诉他经过整理罗乐乐的电脑记录等，她已经将一些有用的信息合成一个附件，另外还包括将接手此事以来所有相关方面的资料，全部分门别类，都给许谨发送过去了。

许谨谢过杨佳文，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好，继续吃饭。

金毛狗阿球本来已经高兴地吐出舌头，眼巴巴望着许谨，转见许谨并没有给它食物的意图，失落地咕哝了一声，重新趴在许母张敏行的脚下假寐。

张敏行伸手摸了摸狗头，爱怜无比地道：“不是不给你吃，对你健康不好——老三，你现在回来了，什么时候安排小岳过来啊？”

“急什么？”说话的不是许谨，而是父亲许尚安，“你又不是没见过，总得让人家准备好。再说，以前老二、老三隔三差五地带人回来，你又一脸不高兴，脸黑得跟涂了锅灰一样！”

没被点名的老大许信置身事外，各有丰富风流史的许英和许谨无言对视一眼，十来年前的事依然成了父母的佐餐材料，为人子女，果然就是要吃亏些。

许谨见母亲有要和父亲干架的意思，淡淡开口道：“快了，我今天刚见过岳燃的父亲，他也有意和你们见上一面。”

这个消息果然令家里的两位长辈熄灭了战火，张敏行有些措手不及地问许谨：“这算是见未来亲家么？也太突然了吧？”

许尚安果然抢在许谨之前再度开口：“你刚才嫌迟，现在又觉得突然，你倒是让老三怎么安排才合你心意？”

张敏行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这根本是两码事啊！”

老两口在饭桌上投入地争执起来，三‍‎‌‍‎兄‎‌‎妹‍‌‌‍‎却是早已见怪不怪，由着那对凑在一起便把生活戏剧化的父母热闹，老大许信觑了许谨一眼，冷冷地开口：“老三，你不太对劲。”

许谨苦笑，自幼的经验让他清楚，大哥是比父母更严肃可怕的存在，很多事他能靠着聪敏和爸妈不在学校的优势瞒过去，但大哥那一关是基本上靠弄虚作假过不去的。

他略一思量，低声开口道：“一会跟你们说。”

许英的目光在两兄弟的身上一扫而过，神情有些不大自在。

吃过饭已经快要九点了，这一餐为了等许谨归来推迟了不少，但老两口雷打不动地要带金毛阿球散步，等他们出门之后，家里剩下难得聚首的三‍‎‌‍‎兄‎‌‎妹‍‌‌‍‎。

沏好一壶茶放上茶几后，许英打开电视，这也是仨从小的习惯，每回要聚一起说什么事，主持的肯定是唯一的姐妹。

只不过这次许率先给许谨丢出了个噩耗，她颦眉问许谨：“老三，你那心上人，他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今天我团里的人找我，问是不是真准备改编他的小说来排演，他们无意中在网上发现了许多不大好的新闻，我看了下，全是这两天新传上去的。”

许谨一怔，迅速恢复冷静：“给我看看？”

“嗯，说得很难听，还有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照片，你自己斟酌。”许英答应着，把手机调出来的画面交给许谨，许谨接过，刚瞟上一眼，就听大哥问：“老三，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吧？”

许谨没吭声，他默默地把网页上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拉着看完，转头问许英：“真是岳燃的编辑发的？”

“天晓得，”许英要回手机，“反正传得是有鼻子有眼——真是你惹的祸吗许谨？貌似他跟人家合作了好几年，炒作这种事，对出版社也没啥好处吧。”

含糊地应了声“嗯”，许谨把手机还给许英，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许信向许英一招手，许英极有默契地把手机给老大，同时向许谨笑道：“这是缓存。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多管闲事，反正看到以后就找了大家伙一起去跟网站管理抗议了，把老三你那套拿来怼人还挺好的，大概半天之后原站删贴了，搜索引擎能搜到了，都尽力去试过啦，现在留外面的应该不多。”

她见许信和许谨的脸色都越来越僵，故意夸张地大叹了口气，道：“好事多磨，唉——”

“是你的原因吧。”许信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看着许谨，声音平静而笃定。

“是的。”许谨不再回避，“有人希望他与我分手。”

许信轻哼一声，弯腰把手机放到茶几上，端起一杯茶：“早跟你说过，不要随心所欲地乱来，就是不听。现在想认真了，平白无故多几分麻烦。”

他啜了口茶，见许谨低头不语，许英欲言又止，便扫了一眼许英，淡淡地加上一句：“还有你也是。”

许英讪讪一笑，看了看许谨，冲许信道：“阿哥，你跟老三才是两极端，别扯上我，家里两兄弟我已经够命苦了。对了老三，你怎么打算？”

许谨沉默了片刻，抬头向两位兄姐：“岳燃被人刺伤了，没有生命危险，失血过多，现在还在医院。”

这话出口，许信和许英双双大吃一惊，许信紧皱起眉头，许英则按捺不住地问道：“那，那你打算怎么善后？岳燃怎么想，打算跟你分手么？”

见许谨摇头，许英刚宽的心，马上又被许谨的话弄紧缩起来：“但是问题没有解决，对方……挺棘手。”

许信收拾了冷淡的表情，刚才已经皱上的眉头索性打成了结：“要帮忙吗？”

“老爸老妈那边……”许谨分别看向他的两个哥姐，得到他们了然表情的回应后，他不由轻笑起来，“幸好，我是这个家最小的。”

“确实。”许信毫不客气地回答。

“哎，我找个时间去看看岳燃，顺带跟他谈谈小说的事……老三，你帮我提过了？”许英岔开话题。

“提了。过一阵吧，最近他那边，也挺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许谨道。

许信正要再说些什么，门口传来了狗的一声叫唤，三‍‎‌‍‎兄‎‌‎妹‍‌‌‍‎有志一同地闭了嘴，端着茶杯开始喝茶。